005 碰瓷

林孝珏她們與中秋後五天到達京城,也就是八月二十。

永定門口她需與董明珠道別。

林孝珏下了馬車,她一身紅衣,眉目如畫,秋日爽朗的陽光照着她,倒有一種寶玉生輝的光彩,引得路上行人紛紛側目,猜測是哪一家的小姐,這麼明目張膽就拋頭露面了。

林孝珏最這樣或疑惑或者腹誹的目光視而不見。

她走向董明珠的馬車。

董明珠今日正和其父同乘一輛,聽見下人的傳報,董明珠下了馬車。

她帶着幕籬與林孝珏隔紗相望。

“就此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了。”她需略略俯首才能看着對方的眼睛。

林孝珏笑容很淡,不提傷感,只問道:“你們何日離開京城?”

董明珠一愣,再說話雙頰有些嬌羞:“可能就不回去了。”

“要回去。”林孝珏斬釘截鐵的說,董明珠的目光明顯帶着不解。林孝珏依然認真的看着她:“京城雲龍混雜,你們是外鄉人,望大人辦妥公事,就早早啓程吧,不要拖連,以後無事也不要來京。”

董其實被人告發的時候正在京城,林孝珏不知道是哪次他來京,也不知道告發之人是何人,想要躲過這一劫,唯有儘量避免去重複前世的路吧。

可這些事又不能明說。

董明珠就十分不解。

她沉吟一下,擡頭嚴肅的看着眼前清冷的女子:“你爲何這麼心急想讓我們走呢?”

林孝珏道:“因爲我略懂易卦,大人與此地不和,留下多有災禍。”

“你還會易術?”董明珠聽得詫異,語氣同時還帶着不在意,她笑道:“我父親是不信這個的,況且他是公事,什麼時候走要看吏部的決定,不過也不會太久,半個月左右。”

八個月足可以引起很多變故了。林孝珏點點頭:“記得提防外人。”

董明珠聽她一再叮囑,心裡有些不舒服,她笑了笑:“我會轉告給爹爹,讓你費心了。”

林孝珏淡淡的搖搖頭:“那我們。就此別過,我希望,在京城,再見不到你。”

董明珠若不是跟這人行了多日的路,還一起過的中秋。會以爲這個人十分厭惡她。

她臉色有些爲難,小聲道:“我不知小姐是在擔憂什麼,不過我可能會令小姐失望,我與爹爹此次進京還因爲一件事。”說道這裡,她聲音變得異常低,頭也低下去,很扭捏的樣子。

林孝珏仔細聽才聽清楚,她說的是,她和父親是來尋她的夫家,準備結婚事宜。

已經許了人家?林孝珏剛要發問。董明珠突然擡起頭來:“我還是想我們以後能常常見面,我還想跟你學醫術的。”她轉了話題,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香囊:“這是我自己親手繡的,你若不嫌棄,就留着做個念想。”

林孝珏微微一禮,接過香囊捏在手裡:“抱歉我沒什麼送與你,我認爲值得紀念的東西,卻都是別人送的,所以我們隨緣吧。”

董明珠表情略顯失望,不過見她將香囊小心翼翼塞進袖口。心裡還是有種被尊重的感覺的,笑容也燦爛了。

兩個人道別,就要分開,林孝珏與董明珠相互行禮後後又朝董其昌的車子一禮:“與大人也就此別過了。”

這一路上。女兒新認識了一個奇怪的女子,董其昌還得過她的好處,所以二人是有過交集的。

董其昌念其與女兒作別作爲長輩不好打擾,在車內聽着小姐說話,忙挑了簾子:“小姐路上小心。”

林孝珏看了那白皙微胖的男子一眼。

點點頭真的就走了。

董明珠看着林孝珏上的馬車,然後她才坐會道父親身邊。

董其實拍拍她的手:“別難過了。京城裡有很多好玩的,等到了叔父家,你可以和堂姐妹一起。”

董明珠不想讓父親擔心,笑了笑:“我沒事,只是覺得那周小姐,說不出的酸澀,她常常喜歡說笑,卻讓我覺得好辛苦。”

“是個奇特的女子。”董其昌腦中浮現那女子不太熱絡的形象:“小小年紀就有這麼一身醫術,你再看他那些下人,好似都怕她,敬畏的不多,全都是畏懼,說明這女子不簡單啊,再一細想,她的脾氣秉性,也確實很是奇怪。”

“經爹爹這麼一說,我覺得她更辛苦了,我與她年紀相仿,卻只認得那幾個字,那還是挑燈夜讀記住的,再想她的醫術,不知是多少個不眠不休的夜晚換來的。”

董其昌寵愛的拍拍女兒的小腦袋:“沒有人會隨隨便便有一肚子學問的,這小姐這方面你可以學,別的就別學了,眼看都要嫁人了。”

董明珠嗔怪一聲,頭垂到父親肩膀:“父親又在取笑女兒。”接着是父女二人開懷的笑聲,直答車外。

管事的帶着車隊往林府所在的文昌宮走,那是一條衚衕的名字,坐落於東城區西北部,東起南鑼鼓巷,西至地安門外大街,文昌宮本是供奉文昌帝的地方,也就是文曲星,許多文人居住在那附近,林世澤是探花郎,選在那裡安家也就不奇怪了。

陵南見小姐今日異常沉默,只翻着一卷書看,還是她自己寫的。

陵南看看其他兩個丫鬟,二人都屏氣斂息,她想了想什麼也沒說出來。

林孝珏在找錯別字,正投入着呢,忽然馬車一動,車外傳來管事的聲音:“怎麼了?”

有趕車的回答:“撞死人了。”聲音驚慌失措。

林孝珏放下書,三個丫鬟心都提到嗓子眼。

週一脫口問道:“怎麼辦?”目光依賴的看向小姐。

林孝珏回頭看三個丫鬟一眼:“等我。”跳下馬車。

三個丫鬟相互看了看,小姐說“等我”就是示意她們不要動,不知道人怎麼樣,她們還是十分擔心的。尤其是陵南週一二人,相互對望的眼神透着焦急。

林孝珏沒出聲走到馬車前,入眼的並不是想象中的鮮血直流,而是一個一臉福相的少年躺在地上不動。

只是躺着不動而已,旁邊並未見任何血腥,他的錦斷衣衫也沒有擦壞的痕跡。

他旁邊還有三個同樣穿着富貴衣服的少年,三人中有一人長得玉樹臨風。一身白衣,面帶笑容,其他兩個一瘦高,穿着黃綢。也很清秀,另外一個則穿着大紅袍,手搖摺扇。

一看就是一起的,表情都沒有同伴遇難了的難過,三人正圍着管事的要錢。除了那白衣少年,其他兩人都是一副痞子模樣。

“你們撞死人了,不想給錢就想走?”

“殺人償命呢,懂不懂。”那個大紅袍還用手中摺扇敲打管事的頭。

林孝珏清冷一聲:“誰死了?”

管事的正左右卑躬,見她來,如見就行,破開三人的圍堵,迎過來:“小姐你看……”

林孝珏早就看過了,她仰頭看着盯着她看的三人。

明顯能感覺到三人眼前一亮。

垂下頭,她勾脣一笑:“死人了。那得看看。”

管事早前看見小姐這麼笑,能嚇的魂不附體,今天異常的安心,你們這些兔崽子,要碰到硬茬了。

管事的一擡胳膊:“小姐你看。”

林孝珏走過去。

那三個少年從夢中驚醒一眼,眼看着這個不大點的小姐大方的走向他們,心裡說不出的怪異。

專業碰瓷許多年,也見過不少下車看情況的倒黴鬼,就是沒見過這麼小女子,還這麼漂亮。

三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目光齊刷刷跟着她,看她蹲下去。

林孝珏臉快趴到裝死少年的臉上,其實三人倒吸一口涼氣。心想着“這小姐怎麼眼神還不好使?”

躺着的韓東寶明顯的感覺到了一股幽蘭之氣撲鼻而來,再加上哥們們今天呼吸的不對勁。只有在去芳草之地的時候那三個龜孫子纔會這樣。

韓東寶心頭微癢,緊閉着的眼睛微微撬開一條縫。一股金燦燦的陽光刺了他一下,娘啊……

等適應了燦爛,他倏然將眼睛瞪得老大。

林孝珏在此刻起身,對管事的道:“賠錢吧,要多少給多少。”

韓東寶鼻頭的香氣倏然一空。目光有些失望。

管事的倒沒發現那麼多,他“啊?!”的一聲。

這人明顯都活了,管事的指着地上兩個眼珠子瞪的像泡一樣的微胖少年,支吾不知道說什麼好。

碰瓷少年們也是挺奇怪的,怎麼不討價還價就給錢了呢?本來他們還在擔心,這韓東寶有個愛好,看見美人就能裝逼,特能裝大方,萬一……

還沒等他們萬一到後面,韓東寶紅着臉坐起來了,他歪着脖子仰視着日光地下的小美女,不服道:“以爲小爺是蹭你錢的?看不起小爺,小爺還不要了呢。”說着拍拍屁股站起來。

其他三人心裡罵道:“這個見色忘財的龜孫子。”

林孝珏依然對管事的擺擺手:“給錢,人都要死了,既然相遇,就是有緣,當是隨份子了。”她說完轉身欲離去。

韓東寶站起來,拍怕屁股上的灰塵,看着女子離去的背影問三個兄弟:“她什麼意思?”

“好像說你要死了。”白衣少年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看向他。

韓東寶沒好氣的罵道:“你纔要死呢,我哪裡要死了?”

其他兩個少年想想也附和:“可他就是那個意思啊。”

無緣無故被小美人咒得死,韓東寶不高興,不開心了,噘着嘴拎過管事的脖領子。

“說,你家小姐什麼意思,告訴你,別以爲小爺是好惹的,我爹是禮部尚書韓剛。”又指向白衣少年:“晉王世子,晉王你認不認識?”

他亮着家號,瞪着眼珠子。

管事的心裡罵道:“還以爲是誰穿的這麼華貴來碰瓷,原來是京城十少中韓東寶那四個兔崽子。”

十個人中有幾個常混跡市井,名聲不是很好,管事的裝作很害怕的樣子,道:“不是小人嚇唬公子啊,我家小姐是神醫,他說不行的病,就準備後事吧。”

韓東寶擡手就給他一電炮:“你才準備後事呢。”

這時林府的家丁全都圍過來。

大鬍子和王一生都生的膀大三粗,王一生扶住管事的往前一挺。

不用說話就帶一股殺氣。

四個少年不自覺後退一步:“你們是什麼人家的?敢動手怎樣?”說話的還是韓東寶,再次指向白衣少年:“晉王世子,晉王,懂不?”

王一生掄起了拳頭。

晉王世子轉身就跑:“沒帶侍衛,大家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其他三人一見他們是碰到茬子,不做停留,都撒腿就跑,韓東寶最胖,跑的呼哧帶喘還害怕別人攆上。

“你們他孃的等等我。”他喊道。

這時候誰等誰?三人頭都不回。

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王一生拍拍管事的肩膀:“您沒事吧?”

用敬語,管事的受寵若驚:“沒事,沒事,還要感謝幾位大俠呢。”

錢勇笑道:“這都是小姐讓的,不然那晉王世子,我們怎敢動手。”

是,除了小姐那麼彪悍的人一般人聽到這名頭都嚇尿了,管事的憨厚的笑。

錢勇道:“我們再送小姐一程,林府我們就不回了,您一路對小姐照顧有加,回去之後還要麻煩您呢。”

“這話多客氣,小姐是大家的小姐嘛。”管事說道,心裡去明鏡的,林孝珏不準備讓這些人在林府露面,是不肯放底牌給林府的人看啊,他就得更加小心。

本該是勢不兩立的人,卻十分和諧,說奇怪也就不奇怪了,都能懂的,都是因爲小姐。

林孝珏坐回到馬車上。

週一忙問道:“小姐,那人真的會死嗎?”

原來這幾個丫頭一直好奇這外面的事,默默聽的清楚。

林孝珏點頭:“還記得麗姨娘嗎?”

路遙心頭一驚,倏然擡起頭看着她。

陵南和週一也不可能忘記那個人,死的蹊蹺,她二人後一步望向小姐。

林孝珏嘴角一勾:“你們以爲,她是怎麼死的?”

是啊,問您呢,三個丫鬟眼巴巴的。

林孝珏撿起小桌子上的書卷,低着頭漫不經心的說:“秋老虎,人的心還在過盛夏,但肌膚很誠實,風一吹,毛孔就閉合了。

這位本來腸胃就有病,豈不知現在地上,有多熱,一碰到地面,他的毛孔都張開,溼熱交蒸,天地間熱度流行,他躺了那麼久,熱毒早已深入臟腑,這病會來的迅猛,不出幾天就掛了。”

掛了,人掛起來,應該是死了的意思。

三個丫鬟面面相覷,週一咂咂嘴,再看向陵南,四目相對,終於明白爲什麼小姐要讓麗姨娘跪着上山了。

路遙心裡更多的是驚懼,死結巴不僅可以殺人不眨眼,還能殺人於無形,以後還有她的活路了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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