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好了藥,就聽樓下的大門咚咚響,好像有人在砸門。
不多時門外就傳來了哭罵聲。
“冷四娘,你這個沒人性的畜牲,自己的親弟弟你都不肯放過,沒人性的狗東西,今天我非打死你,替天除了你這個活該。”
四孃的弟弟,莫非是冷家那位小少爺掛了?林孝珏算了算時間,那孩子死了正好對時間。
冷老爺視財如命,不肯花銀子爲孩子治病,現在是要遷怒與別人見死不救,當真霸道不講道理。
林孝珏現在窗口冷眼觀着樓下的動靜。
這麼大的動靜,整個樓都不能消停,其他人能躲在屋子裡趴窗偷看,冷四娘則不能坐以待斃。
早晚要有這一回決裂,宜早不宜晚,她讓僕人扶她下樓。
當僕人打開大門的剎那,舉着棒子叫門的冷家小廝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了站的端正的冷四娘。
他身後的冷老爺也帶些驚訝,女兒被他折斷了雙手,還灌了啞藥,這纔不久的事,怎麼氣色這麼好?
“讓你的人出來,尤其是那個女大夫,我到要看看她是怎樣的鐵石心腸,能夠見死不救。”
冷四娘淡然一笑:“我的人都沒有去你府上應診,何來見死不救之說?”
不亢不卑,她語氣流利,就想那日他給她灌毒藥之前一樣,句句帶着不馴服。
冷老爺睜大了眼睛:“你……你怎麼能說話?”
冷四娘傲然笑道:“因爲我的人醫術高明,別說一個小孩子的內傷病,就是不知名的毒藥。她也解得了。”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如果是別人告訴他的他肯定不信,但現冷四娘好好的站在這。還有什麼不相信這樓裡真的有神醫?
這樣的神醫卻不救治他的寶貝兒子。
冷老爺聽着女兒故意氣他,怒紅了眼睛。
“你們見死不救是吧?今天我就平了這個樓,讓你們給我兒子陪葬。”他說着一揮手,身後就有四十幾個家丁抄着傢伙要打人。
“住手。”有人已經砸破了大門,冷四娘在僕人的掩護下後退喊道:“我有這樓的房地契。這樓還是御筆親封的孝女樓,你們就不怕我告官?”
如果她有這點魄力就不會委屈樓裡這麼多年了。
冷老爺自認爲了解這個女兒,刀子嘴豆腐心,他吃定她了,罵道:“我是你老子,哪個敢管我管教不孝女。”
“你折我雙手,灌我毒藥,如今傷痕猶在,別怪我對薄公堂時不念父女之情。”誰還當這樣的人是老子,冷四娘聲音不帶感情。
“你連弟弟都不救。一個小畜生,你還有什麼人情,今天我就打死你。”冷老爺沒聽出來,還仗着身份要教訓人。
父女二人翻了臉,院裡亂糟糟起來,冷老爺好似豁出去的樣子,拿着棒子追着打四娘。四娘躲閃不及,被她打中肩膀兩次。
現在冷老爺失了心智,怕真的傷害四娘,樓上的林孝珏看她咧嘴。一定很疼,她摸起桌上的筷子,照着冷老爺的手腕就射過去。
本來應該打的很準的,沒想到突然又有一對家丁模樣的人從外面闖進來。大門壞了,誰來都不費勁。
那些人的到來分散了冷老爺的注意力,他本來應該前進的,卻回頭後退了,筷子躲過他,落在他身後的地方。悄無聲息,被人忽略。
“什麼人?”冷老爺正教訓女兒出氣呢,冷不丁被一羣人打斷,以爲是女兒結識的那些江湖人,防備又沒好氣的問道。
新來的那對人中閃出一個穿着灰色長裰的中年男子。
男子眼睛透着精明,氣度威嚴,他擡擡手朝冷老爺道:“在下是林府的管事,前來接我家小姐回家的?”
“林府?哪個林府?”這樓裡誰進誰出都是冷四娘在打理,冷老爺並不清楚裡面都住了什麼人。
京城管事語氣很客氣:“就是無錫林,我們家二老爺是在吏部做官的。”但是怎麼聽都有些炫耀的成分在裡面。
冷老爺一下子就想起了護城河邊的那個林府,府裡的三老爺不務正業沒什麼能耐,但是那家裡的二爺卻是了不得的人物,莫說他學問好,中過探花,娶了兩門好親,個個都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尤其是第一任夫人,那是武國公的小女兒,權傾一時,可惜沒落了。
二老爺這些經歷還不算會經營,他更善族中事物,置田地,辦族學,不然林家怎麼會在短短三十年間從一個小小的清流人家變成一個富室豪家?
一個人的發達不算什麼,能帶動整個家族的地位,這纔是世人追求的境界。林二爺是個大人物。
冷老爺跟女兒生氣的臉一下子就緩和下來,他滿臉堆笑的跟京城管事的見禮,互換姓名府邸,然後命令冷四娘道:“人家府裡要接小姐回去,你怎麼還愣在這?快把小姐請出來啊。”
冷四娘對於林府來接人這件事很驚訝,她雖不知道林孝珏在林府的地位到底爲何,但既然能被送到這,說明不怎麼樣,如今竟然家裡人興師動衆來接她,定有蹊蹺。
“爲何要接林小姐回去?”她長身一側,很關心的問管事道。
管事的有些不耐煩但沒表露出來:“冷老爺讓你去請人出來,你就去請人出來罷了,我家的事,還輪不到外人質問。”
冷四娘心中冷笑,這人一定不知道這樓裡誰是老大,來之前連功課都不做的。
她微微冷笑:“冷老爺是你口中的老爺,並不是我的老爺,她讓我去請人,我一來不想請,二來怕你們是壞人不願意請。所以我說不請,怎麼都不請。”
她這老爺請不請的像是繞口令,聽得林孝珏在樓上呵呵笑,四娘也不是那麼無趣的人嘛。
冷老爺聽女兒的言語極近諷刺。當着大戶林府家人的面,完全讓他下不來臺。
他低聲呵斥道:“沒有禮數。”
冷四娘目光斜向他,說道:“您大概忘了,我曾經是有禮數的,且十分周全。不然也不會獲得御筆親封的嘉獎,如今我也不是沒禮數,而是對無禮之人不必講理,您在折斷我手腕的時候就應該明白,我們這父女的情分已經做到頭了,我欠你的都已經還清,故而我想不通你哪來的大臉,還在我這樓裡鬧事,當真我會忍氣吞聲讓您再害我嗎?”
一席話說的冷老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尷尬的面相管事:“您不要聽小女胡說。她有病,不然也不會被送到這裡了。”接着又呵斥女兒:“你說還清就還清了?我給你性命,除非你死了纔是還我。”
“……”冷四娘拳頭捏緊了。
眼看着兩個人要掐架,管事的何其精明,只聽三言兩語就知道這對父女矛盾不是一般的深。
要接五小姐,這女人才是主事的,這老頭不中用,他很快權衡出誰是這裡的老大,笑着對冷四娘道:“方纔不知娘子身份,多有得罪。還望娘子勿怪,我家老爺想念女兒,特意讓我等來接小姐,接到小姐就會帶小姐回京城。請娘子放心,並不是壞事。”
他也看出來了,這女子很袒護樓裡的人,不對她說好聽的,怕林孝珏沒見到,就被這小鬼給搪了。
按理說他也不必對這些人客氣。他們家這位小姐,自小就被老夫人夫人瞧不上,這才送到廟裡,幾經轉折又來到這黑樓裡,若不是老爺要晉升,等着跟首輔家聯姻,誰有心情在這跟她說客氣話?
冷四娘聽他的理由很正當,但是這人的表情總帶着幾許優越感,好像家裡人來接,是一件燒了高香的事。
她心裡想着這家人不可能對孝珏那麼好,但如果真的是孝珏的父親想她,來接她也不能不讓她見,畢竟是回京城,前途比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要好多了。
她仔細想過才道:“你等等,我去問問她的意思。”
管事點點頭,道了聲請,語氣依然高傲。
冷四娘回頭掃了他一眼,然後匆匆上了樓。
她來問林孝珏的意見,林孝珏既不說回去也不說不回去,她只道:“請我,這些人資格不夠,誰趕的我,誰來請,要麗姨娘親自來請。”
冷四娘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京城來人的目的,也搞不清她又要捉弄一個姨娘做什麼。
不過她不說她也就沒問,又下樓將原話轉告給管事的。
本帶着幾分清高的管事聽完冷四娘轉達的話,直接愣了,這麼好的機會不出來?是不是傻掉了?同時心裡很迷茫,沒聽誰提起過麗姨娘得罪了這位小姐啊?怎麼讓她來請。
他面色一冷對傳話的冷四娘道:“還請娘子告訴小姐,京城裡有人等她等不及,讓她不要拿喬,若不聽話就一輩子呆在樓裡吧。”
現在請她一個啞巴小姐還這麼難,他還是第一次見這給臺階不下的。
管事的原本以爲這沒見過世面的小姐聽見家裡來人請她會手舞足蹈的衝下來給他行禮,沒想到這小姐見都不見他,動了氣對不太相干的冷四娘也就沒那麼客氣了。
冷四娘也不往心裡去,想了想又去找林孝珏。
林孝珏還是在秋**的房裡,她站在窗前靜靜的看着樓下。
冷四娘一進來便把管事的話說了一遍,接着她勸林孝珏:“家裡來人接,差不多就回去吧,在這裡總不是好地方,爲自己好,也不要拖着。”
林孝珏慢慢轉回頭,很認真的看着她:“好與不好,不在乎地點,在乎你的心情,因爲我心情好,哪裡都好。”
是,你最自我,冷四娘看着她抿嘴笑。
林孝珏淡笑着迴應她,然後又轉回頭看窗外。
“這些人,讓我回去,必定有用與我,這樣的機會,不利用,不是我的性格。”
冷四娘看着說話女子的背影很是筆直,給人感覺永遠不會彎曲。剛好有燕子飛過她的頭頂,讓她凌亂的頭髮飄起了一縷。
她做人像脊樑一樣硬朗,心卻如髮絲一樣凌亂。
“孝珏。”冷四娘在她身後輕輕喚她:“你知道你想要什麼嗎?你這麼刁難他們,待你回去的時候,他們同樣會刁難你,有時候剛者易斷,人在屋檐西,得低頭啊。”
林孝珏背部一僵,漸漸的又放鬆下去。
“你錯了。”她聲音很輕快:“此時我不刁難,他們,待我歸去,他們一樣會,刁難我。有時候,我們誤以爲,忍一步風平浪靜,但你忘了,對面是什麼人。
他們不會認爲,你是顧全大局,只會認爲,你怕了。忍一步,他們會逼近一步,你老實,自然就要受欺負,這是人性。”
“但這樣總會讓人覺得很鋒芒,不寬容,你本善良,奈何要讓人覺得陰暗不可親近?”冷四娘又問。
個性剛直的人總是這樣,替別人着想很多,做了很多好事,最後卻落不到好處。
林孝珏依然沒有回頭:“人生中,大方向是對的,我就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娘子也不必試圖,改變我,即便我覺得你,說的沒錯,性格這東西,也改不了,就像我不會,試圖去改變,任何人的,個性,自己認爲好,就好,骨子裡的東西,至死都改不了。”
她認爲人性不可更改,冷四娘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斷,她擡起頭看着她的後腦勺,想着自己的經歷,覺得她對,又不對。
林府的人威逼利誘林孝珏就是不出門,她只有一個條件,非麗姨娘來請,否則絕不還家。
京城管事的聽過這小姐是個啞巴,不明白這麼執着的主要是誰給出的。
但這死丫頭不出來,他連人是哪個都不知道,在別人的底盤也不能派人硬闖去抓人。只得忍着一身怒氣打道回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