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會兒，別墅的門從裡面打開，小跑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越來越近，蘇小洛纔看清，來人是王媽。
王媽來到眼前，不等蘇小洛反應，已經笑着拉開門，聲音裡都是驚喜：“少奶奶，真的是你啊，王媽剛剛還以爲自己眼花了，你終於回家了。”
王媽的熱情和喜悅，像極在蘇小洛眼前跳躍的火苗，蘇小洛始終不忍心，讓自己這一盆冷水，澆滅王媽的喜悅。
只好尷尬地扯扯嘴角，“王媽，大家都在麼？”
“都在呢。”王媽滿臉慈藹地笑意，想到什麼，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啊，少爺不在呢，少爺要是知道少奶奶回家了，一定會很高興的，我一會兒就給少爺打電話。”
蘇小洛無奈道：“王媽，你別忙活，我會自己給江辰打電話。”
“對對對，你看王媽真是笨，王媽的電話，哪有少奶奶的電話讓少爺高興啊。”看王媽的樣子，似乎有些高興得昏了頭。
蘇小洛看了秦卿卿一眼，暗示的意思明顯。
這點默契，秦卿卿還是有的，朝王媽笑了笑，秦卿卿調侃道：“王媽，你要讓我們在門口站多久啊？我站得住，洛洛可站不住啊。”
王媽又是一拍腦門，“看我老糊塗了，少奶奶，秦小姐，快點進來。”
蘇小洛笑笑，脣角泛起幾絲苦澀，如果王媽知道她今天來江家的目的，還會對她笑的這般溫暖真誠麼？
世上沒有如果，想得再多，並沒什麼卵用。
進了別墅，蘇小洛忽然發覺，無形中有一種壓抑的東西，不停地在她周圍擁擠，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江家對她來說，原來，已經是這麼重要的存在。
偌大的客廳裡，只有陸美玲和陸老在，前者正拿着水果刀削香梨，後者在看電視。
王媽拔高音調叫道：“太太，少奶奶回來了？”
陸美玲猛地擡頭，見真的是蘇小洛，連忙放下手中的香梨，起身迎過去，“洛洛，你回來了？”
眼中，明顯的不敢相信。
蘇小洛只覺得胸口揪得難受，陸美玲說過的話，至今還清晰地迴盪在耳邊——你就我這麼一個媽，我不對你好，誰對你好。
“媽，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蘇小洛真誠道歉，從初次見面，到如今感情深入母女，陸美玲對她，從來都是掏心掏肺的好。
“你這傻孩子，說什麼傻話，是我們江家對不起你。”陸美玲瞬間紅了眼眶，儘管眼眶通紅，整個人看起來依舊端莊高雅。
蘇小洛搖頭，對不起她和媽媽的，不是整個江家，只有江振華。
再者，事實已成事實，十多年的光陰似箭，黃土白骨，再多歉意的話，毫無意義。
而且，道歉的話，更不該從陸美玲口中說出來。
陸老朝蘇小洛招手，蘇小洛走到他面前，低低叫了一聲外公。
陸老示意王媽待客，王媽連忙請秦卿卿坐下，“秦小姐，失禮之處，還請海涵，我這就去給你泡茶。”
秦卿卿笑了笑，“王媽，不用麻煩，倒兩杯溫開水就好，謝謝。”
王媽哎了一聲，領命而去。
陸美玲叫住王媽，“王媽，再給洛洛洗些她喜歡的水果出來。”
“知道了，太太
。”
王媽的聲音，似乎還繚繞在客廳裡。
餘音散去，客廳裡安靜地只有電視機的聲音，蘇小洛沉默地坐着，坐在這裡，她才知道，要說出某些話，真的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氣。
王媽送上水和水果，又徑自忙去。
秦卿卿遞了杯水給蘇小洛，她接過喝了一口，放下水杯，擡頭看着陸美玲和陸老。
“媽，外公，我真的很高興，可以擁有你們這麼好的家人，只可惜，我福氣不夠，無法跟你們當一輩子的家人。”蘇小洛自嘲一笑。
“洛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陸美玲心裡很清楚，蘇小洛表達的意思，只是不願意面對。
蘇小洛沒有回答陸美玲的話，而是對陸老說：“外公，以後我不在，您一定要堅持鍛鍊，快點恢復健康。”
“誰……允許……你走了？”陸老說話清楚了很多，“我告訴……你，沒我的……允許，你不許……離開。”
“我走了，最高興的不應該是您麼？”蘇小洛半開玩笑，要說誰最接受不了她，恐怕只有陸老，現在命令不許她走的，還是陸老。
強烈對比形成的反差，化作滿心酸澀，只有自己品嚐。
“哼，我可……沒有！”陸老直接耍賴不承認。
蘇小洛不想爭論，有沒有，已經不重要。
“洛洛，你跟阿辰，不可以這麼說散就散啊，你肚子裡孩子，不能沒有爸爸，也不能沒有媽媽。”陸美玲知道，蘇小洛突然回來，一定是有事。
可她萬萬沒想到，蘇小洛竟然是過來劃清界線。
蘇小洛握着水杯的手，緩緩收緊，“媽，我今天是來找他的。”
陸美玲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蘇小洛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洛洛……”
“媽。”蘇小洛重重喊了一聲，“我並不是不能通過法律途徑，爲我死去的媽媽討一個公道，只是，我不想再牽扯他人，驚擾他人的幸福！”
陸美玲無話可說，江振華自己造下的孽，自己承擔。她看向陸老，陸老沉默不言，似乎默許蘇小洛的做法。
陸美玲招來王媽，讓王媽去把樓上的江振華叫下來，王媽心裡雖然疑惑，還是上樓叫人。
親眼看着江振華被叫下樓，敏銳的女人第六感告訴江可可，樓下一定有事兒。於是，她輕手輕腳跟下樓。
發現有異的，不止江可可一人，還有江振良和莊碧麗，只是他們兩人畢竟是圈外人，說不準一下樓就成了炮灰，只能躲在樓梯口處偷聽。
蘇小洛看見江振華，一雙帶着仇恨的漆黑大眼，直視他的雙眼，再沒有移開。
她站起來，緩步走到江振華面前，江可可不知道從哪兒躥出來，攔在蘇小洛面前，“嫂子，你千萬別激動啊，有話我們好好說。”
有話好好說？
如果死的那個人是她的媽媽，她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這樣的想法，只是在蘇小洛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她很清楚，江可可並沒有惡意，她又何必刺傷其他人。
“可可，讓開！”陸美玲低喝一聲。
江可可皺皺鼻子，膽子始終不夠肥，縮了縮肩膀，乖乖到陸美玲身邊坐下。
秦卿卿走到蘇小洛身後，像名霸氣側漏地女保鏢一般，護着
蘇小洛。
蘇小洛藏在外套長袖中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尖，沉沉追問：
“江振華，當年是你撞死我的媽媽，是你用錢讓江家司機爲你頂罪入獄，十幾年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難道你一點都不會良心難安，夜不能寐？”
江振華沉默不語，真相已經揭開，無論說什麼，於事無補。
“那年，我才六歲，還能記得滿地的鮮血，被雨水沖刷，彷彿血流成河。當時的你，一定也親眼目睹，我的媽媽是怎麼在千鈞一髮的時刻，無私地推開我，然後她慘死在你的車輪之下！”
江振華依舊沉默，只是臉色難看，蘇小洛的一言一語，似乎把他帶回過去。
蘇小洛冷冷一笑，一向悅耳地清脆嗓音，此刻冰冷至極，“江振華，人在做天在看，蒼天饒過誰？！我的媽媽也好，夏天星也好，都是你這輩子無法償清的血債！”
江振華渾身一震，他不過是個凡人，這些事並非不在意，只是被深埋在內心深處，不願輕易袒露。
今天，被蘇小洛條條指控，清晰解剖，好像暴露在陽光下的，卑劣的，陰暗的生物，緊隨曝光的，還有做過的骯髒醜陋的事。
江振華看向陸美玲，後者冷漠地移開視線，好似他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面對死在你手裡的無辜路人的女兒，你只有無話可說，江振華，你這輩子再也逃不開良心的譴責！”蘇小洛咄咄逼人。
最有資格開口的陸美玲和陸老一聲不吭，江可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倒不是因爲擔心被她嫌棄的江振華，而是擔心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越演越烈，無法收拾怎麼辦？
江可可一雙眼睛賊溜溜地轉，想起什麼，拿出手機，裝作玩兒的樣子，偷偷給江辰發了條消息——二哥，嫂子回家了，你再不回來，嫂子得跟江振華打起來！
很快，那邊回了一個OK的手勢，江可可暗暗鬆了口氣。
半晌，江振華緩緩開口，“事情已經發生，我說的再多，於事無補。”
“好一個於事無補！”蘇小洛哈哈大笑起來，“江振華，你手中毀了多少人的幸福？又沾了多少的鮮血，你心裡比誰都清楚，我真心祝願你一輩子長命百歲，日日夜夜受盡譴責！”
陸美玲走到蘇小洛身邊，試圖安撫她，被蘇小洛側身躲開。
“媽，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我知道，你們和江振華是不同的個體，我只恨我該恨之人。只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心安地接受跟江振華有關的一切。”
“可是洛洛……”
“媽，該說的話我都說了，再見。”蘇小洛轉過身，看向可可，猶疑片刻，對她說道：“可可，幫我轉告你二哥，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江可可呆住，這是要分手……
或者說……離婚的節奏？
陸美玲開口想要挽留，又不知道能說什麼，生命的虧欠，永遠無法彌補，只好目送蘇小洛在秦卿卿的陪同下，決然離去。
回到車內，蘇小洛靠在副座裡，疲憊地閉上眼睛。
秦卿卿開車，只是，車纔開出一段路，便不再動。
蘇小洛睜開眼睛，前方故意打橫堵着一輛車。
車，她不陌生，車主，更不陌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