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捨身的智慧 無淚的慈悲

第665章 捨身的智慧 無淚的慈悲

天已入夜,風雪在夏村一帶聚集着,與篝火的光亮匯在一起。

怨軍從這裡撤離後,周圍的一片,就又是夏村完全掌控的範圍了。大戰在這天上午方纔停下,但各種各樣的事情,到得此時,並沒有告一段落的跡象,初時的狂歡與激動、虎口餘生的慶幸已經暫時的減褪,營地內外,此時正被各種各樣的事情所環繞。

“……大戰初捷,知道所有人都很累,老子也累,但是方纔開會之時,秦將軍與寧先生已經決定,明日拔營,增援京師,你們要好好的往下傳達這件事……”

亮着燈火的小棚屋裡,夏村軍的中層將官正在開會,長官龐六安所傳遞過來的消息並不輕鬆,但即便已經忙碌了這一天,這些麾下各有幾百人的軍官們都還打起了精神。

“……連戰十日,打敗了郭藥師,大夥兒的情況,誰都知道。可是京師危殆,今天下午傳來的消息也已經清楚了,小種相公孤注一擲,直取宗望本陣!他是知道宗望的攻城戰也已打底了。宗望的軍隊再有傷亡,便難以繼續強攻京城,小種相公吸引了宗望的注意,可現如今,京城的軍隊是不能出城救援的!方圓數十里,可戰之兵,只有咱們這一支!”

“今日會上,寧先生已經強調,京師之戰到郭藥師退走,基本就已經打完、結束!這是我等的勝利!”

就着火光,龐六安揮了揮手:“但結束只代表大局不變,京師多半已經能夠守下來。可這一戰,我等真的打勝了嗎?女真幾萬人殺下來,一路長驅直入,殺至我朝京城,幾度破城!於汴梁城外,連敗我朝幾十萬大軍!逼退他們,如今我等只是勉強做到,但即便逼退,又能如何?異日他捲土重來,我朝又可否擋下?”

“諸位兄弟,秦將軍、寧先生,今日都說了,不論今日戰果如何,異日兩國之間,都必再逢決戰之期,此爲你死我活的滅國之戰。此戰之中,最爲重要的是什麼……是可戰之人!”

龐六安頓了頓,看了看一衆將官:“如夏村的我等,如爲救援前來的龍將軍等人,如敢與女真人作戰的小種相公。我等所能依靠者,不是那些識大局後反而畏縮不前的聰明人,而是這些知難而進的弟兄!諸位,女真人想要平安回去,只有這一戰之力了。我軍與郭藥師一戰,已淬火成刀,明日拔營與會女真大軍,或戰或不戰,皆爲見血開鋒之舉。他日女真人再來之期,汝等皆是這家國中流砥柱,與其會獵天下,何其快哉……這些事情,諸位要給麾下的兄弟帶到。”

來自上方的命令下達不久,還在發酵,但對於夏村之中衆多兵將來說,則多少都有些覺悟。一場大勝,對於此時的夏村將士而言,有着難以承受的重量,只因這樣的勝利真是太少了,如此的艱難和頑強,他們經歷得也少。

中午和夜間雖有慶祝和狂歡,但是在敞開了肚子吃喝之後,單純沉浸在喜悅中的人,卻並非多數。在這之前,這裡的每一個人畢竟都經歷過太多的戰敗,見過太多同伴的死亡。當死亡成常態時,人們並不會爲之感到奇怪,然而,當可以不死的選擇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曾經爲何會死、會敗的疑問,就會開始涌上來。

對於此時天下的軍隊來說,會在大戰後產生這種感覺的,恐怕僅此一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因爲寧毅幾個月以來的引導。因此、戰勝之後,傷感者有之、哭泣者有人,但當然,在這些複雜情緒裡,喜悅和發自內心的個人崇拜,還是佔了許多的。

寧毅與秦紹謙一文一武的形象,文的運籌、武的果決,再加上呂梁山過來的黑騎,竹記麾下的大量綠林人士,各種與衆不同的本領,這些東西,都具有清晰的符號性,在這支由雜牌軍拼湊起來的部隊裡,極容易在衆人的心裡烙下印記。

在大吃一頓之後,毛一山又去傷兵營裡看了幾名認識的兄弟,出來之時,他看見渠慶在跟他打招呼。連日以來,這位經歷戰陣多年的老兵大哥總給他沉穩又有些抑鬱的感覺,唯有在此時,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風雪之中,他的臉上帶着的是愉悅輕鬆的笑容。

沒有將士會將眼前的風雪當做一回事。

聊了幾句之後,渠慶給他一塊石頭:“別溜達了,回去磨刀吧。”

“呃?”毛一山愣了愣,隨後也明白過來,“明日,還要戰?”

“可能不在明日,也可能不會再有一戰,但與女真人,必有一場對峙。不戰最好,戰,也不怕。咱們做好準備就行。”

這日下午,祭奠龍茴時,衆人即便疲累,卻也是熱血激昂。不久之後又傳來种師中與宗望正面對殺的消息。在探望過雖然負傷卻仍舊爲了勝利而歡欣雀躍的一衆兄弟後,毛一山與其他的一些士兵一樣,心中對於與女真人放對,已有些心理準備,甚至隱隱有着嗜血的渴望。但當然,渴望是一回事,真要去做,是另一回事,在毛一山這邊也知道,十日以來的戰鬥,即便是未進傷兵營的將士,也盡皆疲累。

不過,若是上方發話,那肯定是有把握,也就沒什麼可想的了。

兩人此時正在山腰處,一面閒聊幾句,一面朝山下的方向看。夏村營門那邊,其實顯得有些熱鬧,那是因爲從不久前開始,已經過來了幾撥人,都是汴梁附近其他部隊的人,看得讓人有些心煩。毛一山心中倒是想到一件事,問道:“渠大哥,你以前……其實是在哪隻部隊裡當官的吧?”

渠慶武藝不低,戰鬥經驗豐富,對於戰場許多局勢的發展變化,都能看得清楚,毛一山早已見識過。此時今日見他心情好,才問出來。渠慶望着山下,倒是沒有爲着這個問題而氣惱,片刻後,笑了笑:“當官……不如當個小兵來得好。”

“那……渠大哥,若是這一仗打完之後,你我是不是就要回去各自的部隊了?”

這句話是毛一山猶豫了片刻之後才問出來的,問完之後,渠慶也沉默了,只是在不久之後,望着營門那邊的熱鬧,皺起眉頭,冷冷地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夏村大戰之後還不到一日的時間,只是傍晚開始,從此時分佈在汴梁附近各個軍隊中派出的使者便陸續過來了,這些人,或是其餘幾支軍隊中位高者、有名望、有武藝者,也有曾經在武瑞營中擔任官職,潰敗後被陳彥殊等大員收攏的武將。這些人的陸續趕來,一方面爲祝賀夏村大捷,讚歎秦紹謙等人立下不世之功,另一方面,則擺出了唯秦紹謙馬首是瞻的態度,希望與夏村軍隊拔營前進,趁此大勝之際,士氣高漲,以同解京城之圍。

而這些人的到來,也在旁敲側擊中詢問着一個問題:初時因各軍大敗,諸方收攏潰兵,各人歸置被打亂,不過權宜之計,此時既然已獲得喘息之機,這些有着不同編制的將士,是不是有可能恢復到原編制下了呢?

士兵的編制混亂問題或許一時間還難以解決,但將領們的歸置,卻是相對清楚的。例如此時的夏村軍中,何志成原本就隸屬於武威軍何承忠麾下,毛一山的長官龐令明,則是武勝軍陳彥殊麾下將領。此時這類中層將領往往對麾下散兵負責。小兵的問題可以含糊,這些將領當初則只能算是“借調”,那麼,什麼時候,他們可以帶着麾下士兵回去呢?

夏村一方對這類問題打着馬虎眼。但相對於一貫以來的遲鈍,以及面對女真人時的笨拙,此時各方所有人的反應,都顯得敏銳而迅速。

能夠到這個層次上談事情的人,有誰會是真正的廢物?

****************

京城。

從皇城中出來,秦嗣源去到兵部,處理了手頭上的一堆事情。從兵部大堂離開時,風雪交加,淒涼的城市燈火都掩在一片風雪裡。

女真人在這一天,暫停了攻城。根據各方面傳來的消息,在之前漫長的煎熬中,令人感到樂觀的一線曙光已經出現,即便女真人在城外大勝,再掉頭過來攻城,其士氣也已是二而衰,三而竭了。朝堂諸公都已經感受到了和談的可能,京城防務雖還不能放鬆,但由於女真人攻勢的停歇,總算是取得了片刻的喘息。

只是對於秦嗣源來說,諸多的事情,並不會因此有所減少,甚至因爲接下來的可能性,要做準備的事情陡然間已經壓得更多。

無論是戰是和,後續的事物都只會更爲繁瑣。

“……去酸棗門。”

如此吩咐了身邊的隨人,上到馬車之後,籍着車廂內的油燈,老人還看了一些通報上來的消息。連日以來的大戰,死傷者不計其數,汴梁城內,也已經數萬人的死去,產生了巨大的厭戰情緒,物價飛漲、治安紊亂都已經是正在發生的事情,失去了家人的女人、小孩、老人的哭聲日夜不停,從兵部往城牆的一路,都能隱約聽見這樣的動靜。而這些事情所轉化而來的問題,最終也都會歸集到老人的手上,化作常人難以承受的巨大問題和壓力,壓在他的肩頭。

到了滿目瘡痍的新酸棗門附近,老人方纔放下手頭的工作,從車上下來,柱着柺杖,緩緩的往城牆方向走過去。

周圍有取暖的篝火、帳篷,彙集的士兵、傷員,不少人都會將目光朝這邊望過來。老人身形消瘦,揮退了想要過來攙扶他的隨從,一面想着事情,一面柱着柺杖往城牆的方向走,他沒有看這些人,包括那些傷者,也包括城內死去了家人的悲悽者,這些天來,老人對這些大多是冷漠也不予理睬的。到得高高的樓梯前,他也未有讓人攙扶,而是一面想事情,一面緩慢的拾階而上。

殘破的城牆上瀰漫着血腥氣,風雪急驟,夜色之中,可以看見燈光黯淡的女真軍營,遠遠的方向則已是漆黑一片了。老人朝着遠方看了一陣,有人羣與火把過來,爲首的老人在風雪中向秦嗣源行了一禮,秦嗣源朝着那邊行禮。兩名老人在這風雪中無言地對揖。

過得片刻,那頭的老人開了口,是种師道。

“聽聞今日殿上之事,秦相爲舍弟求出兵,師道感激不盡。”

“……”秦嗣源無言地、重重地拱了拱手。

那邊种師道已經直起身來:“只是這感激是於私。於公,師道亦如諸公一般,不贊同秦相此想法。京城危殆,城中兵力業已見底,貿然出城,不過被女真人各個擊破。若女真人孤注一擲,再來攻城,我方只會愈發捉襟見肘。右相此議……唉……”

雙方都是聰明絕頂、人情練達之人,有許多事情,其實說與不說,都是一樣。汴梁之戰,秦嗣源負責後勤與一切俗務,對於戰事,插手不多。种師中揮軍前來,固然振奮人心,然而當女真人改變方向全力圍攻追殺,京城不可能出兵救援,這也是誰都清楚的事情。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發聲激烈,想要拿出最後有生力量與女真人放手一搏,保存下種師中的人竟是素來穩妥的秦嗣源,委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以至於今天在金鑾殿上,除了秦嗣源本人,甚至連一貫與他搭檔的左相李綱,都對此事提出了反對態度。京城之事,關係一國存亡,豈容人孤注一擲?

更何況,無論种師中是死是活,這場大戰,看來都有結束的希望了。何苦節外生這種枝。

一場朝儀持續許久,到得最後,也只是以秦嗣源得罪多人,且毫無建樹爲收場。老人在議事結束後,處理了政務,再趕來這邊,作爲种師中的兄長,种師道雖然對於秦嗣源的仗義表示感謝,但對於時局,他卻也是覺得,無法出兵。

“只是……秦相啊,種某卻不明白,您明知此議會有何等結果,又何苦如此啊……”

風雪之中,种師道與秦嗣源一同走到城牆邊,望着遠處的黑暗,那不知歸宿的种師中的命運,低聲地嘆息出聲。

……

“……秦嗣源這老狗,今日行事,實在奇怪。”

御書房中,寫了幾個字,周喆將毛筆擱下,皺着眉頭吸了一口氣,而後,站起來走了走。

“杜成喜,你說他是要幹嘛……”

房間裡,原本眼觀鼻鼻觀心的杜成喜身體震了震:“聖上早先便說,右相此人,乃天縱之才,他心中所想,奴婢實在猜不到。”

“哼,天縱之才。”周喆揹負雙手笑了笑,然後又收斂了笑容,“秦嗣源此人,謀算甚深,奇正之道皆通,確是厲害,以往朝堂議事,他若真有鬼主意,必定在朝議之前,就都已將關節打通。唯有此次,哼,提出個這樣的想法,令得李綱都不站在他那一邊,要說其中無詐,又有誰信。”

杜成喜猶豫了一下:“陛下聖明,只是……奴婢覺得,會否是因爲戰場轉機今日才現,右相想要打通關節,時間卻來不及了呢?”

“嗯?你這老狗,替他說話,莫非收了他的錢?”周喆瞥了杜成喜一眼。杜成喜被嚇得連忙跪了下來請罪,周喆便又揮了揮手。

“起來起來,朕不過開句玩笑。你就算收了錢,那也無妨,朕莫非還會受你蠱惑?”他頓了頓,“只是,你也想得岔了。若是時間不夠,明知強撐無益,秦嗣源自然連開口都會省掉,他今日舌戰羣臣,在朕想來,該是察覺到位置尷尬,怕有人秋後算賬,想要樹敵放權了吧!這老狗啊,老謀深算,知道有時候被人罵幾句,被朕斥責幾句,反而是好事,只是這等手段,朕豈會看不出來……嘿……”

他笑了笑,那個笑容在臉上古怪地持續了許久,然後也不知是在咀嚼還是在回味,低聲說了幾個字:“嘿……夏村大捷啊……”

這喃喃低語聲中,有人過來通報,李梲到了。

“宣他進來。”

周喆說道,走回了書桌後方。

不多時,上次負責出城與女真人談判的大臣李梲進來了。

……

“……戰事與政事不同。”

風雪撲上城牆,蒼白的鬚髮在風雪裡抖動着,都已結上霜花。

秦嗣源伸手觸了觸女牆上被冰凍的血痕:“這些年來,嘗與人議論,大戰之中,何事最爲重要。在夏村,與劣子搭檔,名爲寧毅者,往日最愛奇巧之技,好琢磨格物之學,好研究火器。而外界士人論戰,則每每關心戰法,何物在前、何物在後,若遇特定之地,如何應對。然而……遇上遼人、女真人,皆無作用,只因我朝重文輕武,數十萬軍隊戰意皆無,被數萬人打得落花流水……”

老人頓了頓,嘆了口氣:“種世兄啊,文人便是如此,與人論戰,必是二論取其一。其實天地萬物,離不開中庸二字。子曰:張而不馳,文武弗能;馳而不張,文武弗爲。一張一弛,方爲文武之道。但愚笨之人,往往無能分辨。老朽一生求穩妥,可在大事之上,行的皆是冒險之舉,到得如今,種世兄啊,你覺得,就算此次我等僥倖得存,女真人便不會有下次過來了嗎?”

种師道道:“有此次教訓,只需此後汲取,今上勵精圖治,朝中衆位……”

“種世兄說得輕巧啦。”秦嗣源笑了笑,“幾十萬人被打垮在城外,十萬人死在這城內,這幾十萬人如此,便有百萬人、數百萬人,也是毫無意義的。這世事真相爲何,朝堂、軍隊問題在哪,能看清楚的人少麼?世間行事,缺的從不是能看清的人,缺的是敢流血,敢去死的人。夏村之戰,便是此等道理。那龍茴將軍在出發之前,廣邀衆人,應和者少,據聞陳彥殊曾阻人加入其中,龍茴一戰,果然戰敗,陳彥殊好聰明!然而若非龍茴激起衆人血性,夏村之戰,恐怕就有敗無勝。聰明人有何用?若世間全是此等‘聰明人’,事到臨頭,一個個都噤聲後退、知其厲害危險、心灰意冷,那夏村、這汴梁,也就都不用打了,幾百萬人,盡做了豬狗奴隸便是!”

“說他們聰明,不過是小聰明,真正的聰明,不是這樣的。”老人搖了搖頭,“如今我朝,缺的是什麼?要擋住下一次金人南下,缺的是什麼?不是這京城的百萬之衆,不是城外的數十萬大軍。是夏村那一萬多人,是龍茴將軍帶着死在了刀下的一萬多人,也是小種相公帶着的,敢與女真人衝陣的兩萬餘人。種世兄,沒有他們,我們的京城百萬之衆,是不能算人的……”

种師道沉默在那裡,秦嗣源望着遠處那黑暗,嘴脣顫了顫:“老朽於戰事或許不懂,但只希望以城中力量,儘量牽制女真人,使其無法全力進攻小種相公,待到夏村軍隊拔營前來,再與女真大軍對峙,京城出面和談,或能保下有生力量。有這些人在,方有下一次面對女真人的種子。此時若放任小種相公在城外全軍覆沒,下一次大戰,何人還敢全力救援京城?老朽也知此事冒險,可今日之因,焉知不會有他日之禍?今日若能冒險過去,才能給他日,留下一點點本錢……”

“……秦相用心良苦,師道……代舍弟,也代所有西軍弟子,謝過了。”過了好一會兒,种師道纔再度躬身,行了一禮。老人面色悽然,另一邊,秦嗣源也吸了口氣,回禮過來:“種世兄,是老朽代這天下人謝過西軍,也對不住西軍纔是……”

他嘆了口氣,過了片刻,种師道在一旁哈哈笑起來。

“其實,秦相或許過慮了。”他在風中說道,“舍弟用兵行事,也素求穩妥,打不打得過,倒在其次,後路多半是想好了的,早些年與西夏大戰,他便是此等做派。就算戰敗,率領部下逃走,想來並無問題。秦相其實倒也不用爲他擔憂。”

“哦,是嗎。”秦嗣源回答道,“哈哈……但願如此。”

城牆上,疲累的兩人都望向遠方,牆上的衆多將士也望向遠方。黑暗中雪花飄飛,由於火把被風吹得並不明亮,他們其實看不見對方的臉色,秦嗣源老人的臉上,有眼淚在這黑暗裡流下來,在這向來冷漠決絕的老人身上出現這種事,想來是因爲城牆上,雪風實在太大的緣故……

金鑾殿,周喆已向李梲下完了命令。

“……議和之事,左相是很想親自前往的,朕思前想後,你終究已與宗望打過了交道,且身段比左相圓滑。此次和議,許你見機而行。此時种師中率西軍正被宗望追擊,朕不欲西軍折損太重,你接了旨意,速速出城吧。這完顏宗望,也該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了!”

***************

汴梁城北,五丈嶺。

深夜時分,風雪將天地間的一切都凍住了。

五丈嶺上,有篝火在燃燒,數千人正聚集在寒冷的山頭上,由於周圍的木柴不多,能夠升起的火堆也不多,士兵與戰馬聚集在一起,偎依着在風雪裡取暖。

山下的遠處,火光巡弋,由於黑暗中搜魂的使者。

不多時,有喊殺聲響起來,順着雪風、肆掠山頭,士兵打起精神,警惕黑暗中來襲的敵人,但不久之後,他們發現這是敵人夜裡的攻心計而已。

營地最中央的一個小帳篷裡,身上纏着繃帶、還在滲血的老人睜開了眼睛,聽着這聲音。

“求援的人……衝出去了嗎……”

“衝出去了,衝出去了……”跟在身邊多年的老副將王弘甲說道。

“不要留在這裡,當心被圍,讓大夥快走……”

“是。”

王弘甲如此答應着,過得片刻,他從這小帳篷裡出去,有帶着重傷的將領過來:“四周皆已被女真人截斷去路……”

……

“……西軍去路,已被我軍全數截斷。”

五丈嶺外,臨時紮下的營地裡,斥候奔來,向宗望報告了情況。宗望這才從馬上下來,解開了披風扔給隨從:“也好,圍住他們!若他們想要突圍,就再給我切一塊下來!我要他們全都死在這!”

這一天的戰鬥下來,西軍在女真人的猛攻下堅持了大半天的時間,而後崩潰。种師中率領着大部一路逃亡輾轉,但事實上,宗望對這次戰鬥的憤怒,已經全部傾瀉在這支不要命的西軍身上,當女真騎兵展開對西軍的全力追殺,西軍的本陣根本沒有順利逃亡的可能,他們被一路穿插切割,落單者則被悉數屠殺,到得最後,一直被逼到這山頭上。雙方纔都停了下來。

不多時,又有人來。

“稟報大帥,汴梁一方有使者出城,乃是前次過來談判的那個武朝人。武朝皇帝……”

“殺了他。”

“……欲與我方和談。”

“哦?那先不殺他,帶他來這裡。”

“是。”

“讓他看着我殺光這些人……再跟他們談!”

……

汴梁。

深夜,城牆附近的小房間裡,從城外進來的人見到了那位老人家。

“種帥……”幾名身上帶血的小將普通跪下了,有人看見過來的老人,甚至哭了出來。

种師道端了熱水,走向他們,拍他們的肩膀:“知道了,知道了……”

“種帥,小種相公他被困於五丈嶺……”

“知道了,知道了,程明他們先你們一步到,已經知道了,先喝點熱水,暖暖身子……”

“種帥,朝廷是否出兵……”

“我說知道了!”老人聲音嚴厲了一瞬間,然後道,“接下來的事,我會處理,你們待會吃些東西,與程明他們碰個面吧。會有人安排你們療傷和住下。”

“種帥……”

幾人不久被人帶走了,房間裡,种師道坐在椅子上,看着不遠處微微晃動的燈燭。不久,親兵過來,向他報告同伴已經安頓好的消息,种師道點了點頭:“你下去吧。”

“是。”親兵回答一聲,待要走到房門時回頭看看,老人仍然只是怔怔地坐在那兒,望着前方的燈點,他有些忍不住:“種帥,咱們是否央求朝廷……”

“……沒有可能的事,就不要討人嫌了吧。”

种師道回答了一句,腦中想起秦嗣源,想起他們先前在城頭說的那些話,油燈那一點點的光芒中,老人悄然閉上了眼睛,滿是皺紋的臉上,微微的顫動。

……

第二天的早晨,五丈嶺。

風雪停了。

种師中從帳篷裡走出來。

雖然被稱作小種相公,但他的年紀也已經不小,滿頭白髮。昨日他受傷嚴重,但此時仍舊穿上了鎧甲,然後他跨上戰馬,抓起關刀。

士兵朝他聚攏過來,也有不少人,在昨晚被凍死了,此時已經不能動。

“家兄當會過來。”种師中沒有理會死去的士兵,向王弘甲說道,“隨我突圍!”

王弘甲道:“是。”

汴梁城,种師道站在城頭,望向遠處那片彷彿無垠的雪原。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种師中策馬揮刀,衝向女真人的騎兵隊。

夏村,軍隊拔營出征。

汴梁城內的小房間裡,薛長功睜開眼睛,嗅到的是滿鼻腔的藥味,他的身上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微微偏過頭,旁邊的小牀上,一名女子也躺在那裡,她面色蒼白、呼吸微弱,也是渾身的藥味——但畢竟還有呼吸——那是賀蕾兒。

不久之後——他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後——有人來告訴他,要與女真人議和了。

窗外風雪已經停下來,在經歷過如此漫長的、如地獄般的陰霾和風雪之後,他們終於第一次的,看見了曙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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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淪陷後的杭州第1037章 綿藏錦繡劍與刀(五)第209章 第二百〇二章 流光飛舞第605章 過了月中,求個月票吧第1064章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雲(上)第789章 第七三〇章 非人間(下)第483章 年關曲調第1029章 第九七〇章 彌散人間光與霧(四)第45章 小推車第720章 琴音古舊 十面埋伏(一)第759章 鐵火(一)第985章 轉折點(三)第521章 疑雲漸生 恩仇難泯第645章 悲悽殺戮 漫長血河(一)第703章 《贅婿》上半部大結局第94章 白眼狼(求月票)第967章 第九〇八章 歸塵第449章 曉花殘夢 天下之敵第400章 指責 疑惑第600章 當時的曲調(下)第140章 陽謀(上)第673章 十四年春雨(上)第588章 過去的傷 未來的路(六千字大章)第1013章 浪潮(上)第691章 莽狂頻言天下事 遂知新客換舊人第192章 再會(中)第839章 第七八〇章 骨錚鳴 血燃燒(二)第548章 眼底光輝 掌中燭火(上)第963章 第九〇四章 大地驚雷(六)第752章 幾處早鶯爭暖樹(下)第1195章 凜冽的冬日(九)第1076章 第一〇一七章 振興二年 夏季(上)第848章 烽火金流 大河秋厲(一)第233章 力所能及第223章 災變(四)第963章 第九〇四章 大地驚雷(六)第145章 第一四〇章 各自開心第947章 血雨第644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輪(八)第172章 亂戰第407章 第三九〇章 神經病第1054章 孩童與老人(上)第354章 交託第870章 飢餓(上)第628章 拜個年,以及新年計劃。第327章 春暖第346章 暴雨(五)第1103章 第一〇四四章 文人心無尺 武夫刀失第80章 心如猛虎(四)第906章 煮海(六)第67章 遊戲光景1264.第1240章 第一一八章 躁動的心事(三)第453章 善惡有終 橫城一劍第611章 天南地北 此去畏途(下)第1088章 第一〇二九章 立論(下)第437章 日光傾城(下)第684章 一腔熱血,半縷忠魂,說與野狗聽(第625章 兵鋒掠地 難挽狂瀾第932章 人事癲狂 血色成長(下)第857章 天地風雨 無夢人間第492章 春暖時節的近親遠朋第172章 亂戰1284.第1260章 第一二章 幾回落葉又抽枝(三第145章 第一四〇章 各自開心第1182章 決裂(九)1280.第1256章 三十年來尋刀劍(中)第447章 人心如晦 月光壇城(二)第1178章 決裂(五)第395章 第三八〇章 短板第1123章 第一〇六四章 城中初記(上)第788章 非人間(上)第843章 秋風蕭瑟 洪波涌起(一)第477章 暖冬 小家(上)第665章 捨身的智慧 無淚的慈悲第592章 風箏有風 海豚有海(八千字大章)第1218章 救贖第228章 火夜(一)第657章 月底了,看見很多朋友又有票了,求第925章 紅厲 鐵流第250章 淪陷後的杭州第1144章 第一〇八五章 滿城風雨(中)第503章 家人 筆友(上)第783章 風起雲聚 天下澤州(三)第217章 第二一〇章 送一盒蠶第715章 第六六〇章 華夏 初夏第424章 第四〇四章 屏息等待(上)第108章 第一〇四章 微笑第834章 衆生皆苦 人間如夢(中)第773章 悠悠天地 戰爭序曲(上)第128章 煮酒第36章 一夜魚龍舞(一)第976章 冰與火之歌(五)第826章 我心隔山海 山海不可平(下)第1169章 第一一一〇章 大江歌罷掉頭東(九第239章 圍城(六)第166章 第一六〇章 清晨第398章 風起 雲聚第446章 人心如晦 月光壇城(一)第806章 明月新骨城池畔 夜鴉故舊老橋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