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聲浪排空,隆隆而震。
血氣鼓盪,雪化爲雨。
似有神鋒一以貫之,分割兩半,楊獄跨行若本龍,數裡之地橫掠而過,待得停下。
方有勁風漫卷,吹着雪花消融的雨水,漫天紛飛。
“天龍吟?!”
罡風呼嘯間,護城河外的一衆高手都不由後退,唯有大蟾寺三僧立身如山,動作卻也不由的放緩。
這一聲長嘯,自還不足以讓他們三人望而卻步。
然而,望着跨行而來的楊獄,三人卻不得不動容了。
旁人眼中,來人或許只是聲勢浩大,可在他們眼中,卻遠遠不止如此!
那音波迴盪間的技巧,是天龍吟!
其體表附着的金光,是金剛不壞身,而其跨步間,周身發力的技巧,竟蘊含着佛陀擲象的技巧!
這不是似是而非,不是淺修粗通,而是得了精髓!
而他話中提及的人是……
當!
當!
當!
排空氣浪與金鐘之影交匯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洪亮鐘聲,鍾波迴盪,肉眼可見,十數裡之內,都有狂風涌動。
“印月大宗師?”
虛靜老僧本要探出的手掌垂下,眼底閃過狐疑與驚詫。
大蟾寺的秘術、神功名聞天下,兩千年裡,也不乏外泄的。
然而,佛門的武功可卻並非誰人都能修行的,不要說外人,便是分脈弟子,也無法得其精髓奧妙。
想要通修,必要自浩若煙海的佛經之中尋得‘訣竅’。
來人的武功顯然得了精髓,可鬥佛印月,似乎並無外傳弟子……
“你何處學得我大蟾寺神功、秘術?!”
虛靜心中生疑,其餘兩僧已是按耐不住,大喝出聲,掩飾不住的驚與怒。
呼!
寒風吹起玄衣,楊獄環顧四周,視線掃過衆人,落在張玄一的身上:
“西北王倒是人脈頗廣,連大蟾寺住持,也請得到。”
張玄一不答,掃了一眼遠處駐足的陸青亭,心中不由一沉。
陸青亭調和失敗,他並不意外,讓他意外的是,那馬龍圖身死,竟連半點傷都未留給此人。
這……
“兀那賊人!”
見他不得,兩個老僧越發驚怒,正欲再喝,卻被虛靜喚住,這乾癟無肉的老和尚聲音卻是嚇人的洪亮:
“敢問施主,從何處偷學得我大蟾寺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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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門武功,精髓多在佛經之中,諸般術語,若無口口相傳,誰人可偷學?”
楊獄也不怒,淡淡道:
“自是達摩親傳。”
“胡言亂語!”
兩僧再度大怒,虛靜老僧卻是想起了什麼,眸光變得炙烈:
“白州平獨山幻境之中,果真有達摩祖師?!”
西北王對於大蟾寺,自是有恩,可讓他萬里迢迢而來,自然不是其人的書信。
而是數年前流傳的,平獨山幻境。
相傳,那幻境之中,有着達摩祖師伏龍的痕跡,引得佛門諸宗沸騰,他派遣之人傳訊不得,他才親自動身。
此刻聽得楊獄道出‘達摩親傳’四個字,卻是不怒反喜,本有的幾分戰意,也淡了下去。
“平獨山幻境?”
聽得這話,楊獄還未答,張玄一的面色卻是一變,這才驚覺,這老和尚只怕是順路而來。
而不是,爲了援手而來……
他的面色變化,楊獄自然看在眼裡,不由的笑了:
“不錯,平獨山中,達摩大宗師與楊某一見如故,曾坐而論道,這諸般武功,也是他老人家親傳!”
“你!”
聽得這句話,那兩個暴躁的老僧,卻反而將信將疑了,猛然間想起數年前收到的傳書:
“你是,楊獄?!”
兩個加起來小三百歲的老僧對視一眼,皆倒吸一口涼氣。
此時此刻,數年前傳書上的楊獄,與因通緝令名滿天下的,居然是同一個人?!
這絕非他們意想不到。
遙隔千山萬水,消息傳遞終歸有着失真,而且,那傳書之中的楊獄,可是個連熔爐都沒有點燃的小輩。
通緝令中的,可是鬥殺大宗師,兇橫絕倫的大高手。
短短几年,誰能想到,這兩個人,居然是同一個人?!
“阿彌陀佛。”
虛靜老僧合十雙手,敵意盡去:
“施主有此造化,真真羨煞了老衲……”
他當然不信前些年的楊獄有資格與達摩大宗師坐而論道,可其所學如此之正宗,很明顯,是得了祖師的指點。
祖師傳功,後人自然沒有置喙的餘地。
“虛靜大師!”
眼見兩人間的火氣消減,張玄一終是按耐不住,沉聲開口:
“休聽此人胡言亂語!達摩大宗師何許人也,怎會與一後輩論道?此人只怕是從別處偷學了大蟾寺的神功……”
“王爺何必如此迫不及待?老衲既是應承了你,又怎麼會臨陣倒戈?”
虛靜微微搖頭,直言不諱:
“王爺沉迷享樂,比之三十年前,不但武功無有進步,也失了幾分大家風度……”
何止虛靜,便是其餘兩位老僧,也都聽出了張玄一話中的涵義,心中微有不滿。
“關心則亂,大師勿怪。”
張玄一呼吸一滯,幾乎漲紅了臉,可卻又發作不得,只得按下怒氣,苦笑道:
“道城之中,百姓千萬,若城關被賊人所佔,必是人間慘劇……”
“老豬狗!你也配說甚人間慘劇!”
張玄一話未說完,已被冷笑聲打斷,楊獄冷眸望來,話語中盡是冷漠:
“張元燭英雄一世,怎麼生了你這般豬狗不如的畜生!”
“伱敢辱我!”
張玄一勃然大怒,真氣翻涌,氣焰如火。
可旋即,大地震抖之聲,已壓過了他的長嘯,楊獄跺足、縱身,橫掠裡許,擎拳如日,蓋壓而落:
“辱你如何?!”
轟!
催拳行天,出手如雷暴。
與任何武者都不同,身有十龍十象,精力幾無匱乏之憂的楊獄,從來不會與人試探。
出手,便是絕殺碰撞。
歷來與人交手,不勝便是遠遠不敵,若勝,那便是速勝!
“欺人太甚!”
張玄一鬚髮皆張,餘光掃了一眼虛靜,見後者無動於衷,咬牙出手。
以傷重之軀,再催‘天罡神拳’。
轟!
似如隕星碰撞,漣漪四散,落於地,則地面開裂,落入護城河,則濺起冰水滔滔。
四百年前,張元燭橫推天下,無有抗手,曾有人言,其若非帝王,必是可比肩邋遢道人、達摩大宗師的無上大宗師。
終其一生,傳下的神功,就有‘不敗天罡’‘天罡神拳’‘陰陽磨’‘天怒真罡’等九門之多!
而這天罡拳,正是其依之橫推的殺伐手段。
張玄一縱無法契合其勢,又是傷重之身,卻也生生抗下了楊獄這一拳,卻也如炮彈般砸落地面,再度咳血。
“太兇猛了……”
兩人的碰撞太快太急,但時刻觀戰的陸青亭、鐵踏法、大老闆自然是看得清楚,心中皆有些發寒。
這位出手,實在是過於兇猛,全一副與敵俱亡的戰場廝殺手段,實在讓他們有些無所適從。
“阿彌陀佛。”
一拳擊落張玄一,納其拳力於芥子空間的楊獄卻是半步都未退,一拳再起,又將砸下之時,虛靜只得出手。
寬厚、完滿的手掌橫在前面,伴隨着巨大的鐘聲,兩人先後退步,眼底皆有凝重。
“楊施主神力無匹,拳法造詣精深,可殺伐到底酷烈了些……”
老和尚微有些動容。
他那輕描淡寫的一掌,蘊含着的,可是包括‘金剛不壞身’‘佛陀擲象’‘袈裟伏魔’在內,七門神功秘術的精粹在內。
居然還被逼退了一步……
“殺伐酷烈?”
楊獄聞言,不由的搖頭:
“大師此言大錯特錯了,楊某的兇狠,比之你身後那位,可差的太遠太遠了……”
虛靜看了一眼張玄一,後者面色發白,本就未好的傷勢更重幾分,聞言,不由冷笑:
“本王三十年不出道城,不與人廝殺,比起兇狠,難道比得過你當街凌遲上官,兗州城殺伐上千?!”
“阿彌陀佛。”
兩個老僧低頭誦唸佛號。
實難相信,如此人物,會用‘凌遲’這般滅絕人性的酷刑……
“楊某自非良善,十年裡,殺伐不說一萬,數千想來是隻多不少。然而……”
楊獄很坦然,也全不在乎神色變換的一衆人。
視線,落在那被兩人交手勁風吹去的‘雪牆’之上。
隨着他的視線轉移,一衆人的注意力,也隨之落在那‘雪牆’之上,神色皆動容。
上萬人居住的聚集地,說大不大,可說小自也不小,這一堵雪牆,縱只有一面,也是超過三千具屍體!
風雪之下,屍體堆積,男女皆有,老弱最多……
“大風雪連月不停,百姓被風雪凍斃,本王見之,也覺心痛……”
見得衆人神色變化,張玄一幾乎咬斷了牙根:
“你要拿他們的死,安在本王頭上,卻純屬污衊!”
他的聲音很高,但卻已無人去聽了。
“一道之主,萬民之王,碌碌無爲都是罪過,遑論你這非人豬狗……”
所有人,全都沉默了,縱是虛靜,也合十雙手,低下了頭去。
天下有數的大城在前,官府在前,父母官在前,卻於城門之外,被凍餓而死,
這是何等的絕望與痛苦?
“剛纔,你說到了凌遲……”
楊獄擡起手,握住斷了半截的兩刃刀:
“你能主動提及,這很好,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