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廟裡莫非有什麼神異?他那一抓……’
黎淵的心思仍停留在楊獄虛空那一抓上,聞言方纔收斂心思,回答:
“去歲春日,黎某聯合國內諸路高手攻伐永恆山,那一戰,黎某籌謀已久,欲一戰平了那妖僧廟宇……”
被勾起回憶,黎淵甚至都忘了問楊獄自何處知曉的永恆寺後山中的泥塑。
他面有回憶,緩緩道來。
楊獄負手靜聽,對應自己所知的情報,心中也分析出了前因後果。
自梵如一死在他手裡,包括黎淵所統轄的神風臺在內的七大宗門,齊齊反叛,與永恆天輪寺展開了一場血腥大戰。
這一戰,曠日持久,影響深遠,數年之間,戰火已燒遍了諸道州。
終於,黎淵佔據上風,他行走多地,說服了諸路反王,領精銳二十餘萬圍困了永恆山。
“世人總將三大王朝並列,其實,大離國力遠遜色於天狼、大明,但國內的高手,卻絲毫不遜,甚至更多。
除卻黎某、紅日之外,國內仍有武聖兩人,身懷攻伐神通的十都主一人……”
黎淵的神色變得陰沉:
“梵如一身死之後,永恆天輪寺中,僅有紅日、彌非兩尊武聖,且皆受了重創,那一戰,黎某自問有七成把握屠滅那妖僧寺廟……”
然而……
“以你所說,那泥塑一戰擊潰你四人聯手,並屠滅了你的二十萬精銳?”
楊獄有些驚詫:
“你確信,是那泥塑獨自屠戮了二十餘萬精騎,而非永恆天輪寺的護法僧軍?”
雖然對武聖而言,尋常的人海戰術已無什麼作用,可神風精騎也非泛泛之輩。
八十年前的流積山一戰,神風精騎草創之時,可是能與未成的玄甲精騎對抗的。
在黎淵親自統帥,且有兩大武聖,一尊神通主的助力之下,居然被屠戮殆盡?
不過,他有些驚詫,卻也僅僅是有些驚詫罷了。
擊潰以黎淵爲首的三尊武聖,加之一尊神通主統帥的二十餘萬神風精銳,他自問也可做到。
“一剎之間,我等四人,一死三重傷,如此懸殊,黎某縱再如何不甘,也只得退走……”
說話間,黎淵呼吸都變得急促:
“然而,逃無可逃!若非黎某藏有法器,只怕當日也死在山中了。
可我二十萬神風精騎,就被他屠戮殆盡,一個都沒逃出來……”
“屠戮殆盡?”
楊獄眸光一凝:
“它用的何種手段?”
屠戮殆盡,與擊潰,可是兩碼事!
人一上萬,人山人海。
遑論二十餘萬?
楊獄自問,除非他們死戰不逃,亦或者自己耗費數月時間,以千里鎖魂窮索追殺,
否則也不可能屠滅二十餘萬人!
要知道,黎淵統帥的神風精騎,皆非尋常人,至少也是氣血如虎之輩!
“這……”
楊獄都心有動容,本來無心此事的陸青亭、魚白眉也都心頭狂跳。
“不知……”
黎淵苦澀搖頭,復又肅然一拜:
“黎某知王爺此來目的,願傾力相助,只求覆滅那座妖寺!”
“嗯……”
楊獄心有思量,並未滿口答應。
而黎淵見此,又自一拜:
“十三日後,黎某傷勢痊癒之時,會再上永恆山……”
言罷,他轉身離去。
“大離人等十八,黎淵本是最下一等,他的父兄皆亡於天輪寺僧人之手,而它自己也被那僧人當做孌童,足足三年有餘……”
這時,魚白眉方纔開口:
“因而,縱然他爲人偏執,行事不擇手段,對抗天輪寺之心,毋庸置疑。”
楊獄點點頭,突然伸手按住其人肩頭,明裡以真氣渡體,實則以通幽窺其命數。
這一瞧,不由得心下搖頭:
“真氣盡散,真人只怕日子不多了……”
早在初見之時,他就知曉這老道已命不久矣,且因是強行延壽,遺毒頗深,已非藥石可救。
此刻連真氣都散了去,可說只有數月之命了……
“活了三百來年,早夠了。”
陸青亭神色一黯,魚白眉卻只是笑了笑,似並不在意,而是與楊獄討論那泥塑:
“潮汐論中,三笑散人曾提及天變三劫,百鬼夜行、日行,以及仙山降臨。
老道曾與其徒寒月散人有過交談,自他口中得知,這所謂的百鬼,似乎名爲‘道鬼’……”
“那泥塑,確有可能是道鬼。”
楊獄表示贊同。
這些年,世道動盪,各種鬼魅接連出現,他只碰上了陰雷主與北海龍君,
可這不意味着,此刻出世的只有兩尊道鬼。
“道鬼……”
陸青亭立於一旁,聽着兩人的交談,神色數次變化,他是今日才知,世上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此類鬼魅,危害極大,若王爺遇到,萬不可放過!”
魚白眉連咳數聲,才道:
“此類道鬼,雖看似與生前無異,實則暴戾暗藏,偏執如魔,兇殘似鬼!
更爲可怖的是,這類道鬼,極受魔類道果的青睞,甚至有再成十都的可能!”
“真人放心。”
楊獄自是點頭。
“好了,老道知道的也就這些了,王爺若還有疑問,大可問詢青亭……”
話至此處,魚白眉也不再多言,輕點竹杖,竟是獨自向着廟外走去。
“師叔祖?!”
陸青亭神情錯愕,匆忙追上,卻被竹杖點了回來:
“生離好過死別,老道還有數月之命,獨自走走,逛逛,卻是再好不過。
你若還感念老道傳功的苦勞,就別跟上來!”
“弟子與你一起,絕不打擾……”
陸青亭神色惶急:
“您老現在的身子,萬一遭遇不測,弟子,弟子……”
“走走看看,遊山玩水而已,老道又能遭什麼難?”
朦朧霧氣中,老道輕抖蓑衣,持杖遠去:
“天災、百鬼、仙山……未來才真個多災多難啊!能躲過這些,老道的運道,豈非真個不錯……”
“師叔祖……”
陸青亭怔立原地,神情悲切:
“弟子,弟子……”
回想着過去數年的相處,陸青亭悲從中來,但還不及流淚,已被楊獄推出了門外:
“想去就去,哭個什麼?”
“可師叔祖他……”
陸青亭有些茫然。
“他真氣都傳給了你,難道還有本事發現你跟在身後?”
大袖一揚,楊獄已是靠着篝火坐了下去:
“若這都能被發現,你都配不上天馬‘神行’之速!”
“多謝楊兄指點。”
陸青亭回過神來,躬身謝過,身形一轉,已消失在裡許之內,幾個閃爍,已不見蹤影。
“神通……”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陸青亭施展神行,可仍是有些感嘆。
陸青亭的神通仍止步於一重,可其‘神行’施展下,縱是武聖,輕易也拿之不下。
周遊六虛可算輕功之中最爲神異的,合以六氣,比之上乘輕功都要精妙。
但比之神行……
不過,這並不奇怪。
神通源自道果,究其根本是源自天地,無盡歲月以來,皆是大道。
相比之下,武道不過三千餘年,自無法相提並論。
“以人力與天比,何其之難?趙王爺,真有大氣魄!”
心中感嘆了一句,楊獄合上雙眸。
嗡!
隨其心念匯聚,一縷似藍似青的光芒漸漸在他的眼前浮現。
這縷光芒猶如活物一般,上下翻飛,不時發出莫名的波動,似想要極力擺脫束縛,又似是想要指引他去往某處。
“這氣機……”
楊獄心中自語。
於數十里外吸引到他的,就是這一縷光芒,其藏匿極深,若非天眼,單單通幽都未必能察覺到它真實所在。
“不是靈炁,似也與人無關,這是什麼東西?”
通幽之下,並無異常,這麼一縷氣機,縱然再如何活躍,自也不可能擁有命數。
但楊獄隱約能察覺到這縷氣機,很可能是刻意吸引自己前來,可偏又隱藏的極深……
嗚嗚~
似是察覺到了楊獄的窺探,那莫名的波動變得強烈,那氣機掙扎的也越發劇烈。
楊獄凝神許久,並未察覺到什麼異樣,心中一動,放開了對這縷藍光的束縛。
嗡!
千分之一剎那都不到,這一縷氣機已消失在楊獄眼前,且沒有留下任何波動。
但楊獄早有準備,憑藉着截流的一縷氣機,以天眼配合通幽,終是看到了這縷氣機流走的路線。
“咦?”
卻見那氣機只在破廟之中,以極速沿着某個軌跡遊走,數個呼吸之後,憑空消失在了他的感應之中!
縱然是天眼配合通幽,也無法窺見其到底消失在何處……
不過楊獄並未驚慌,只是微微閉目,於心中將那氣機遊走的軌跡覆盤出來。
“這痕跡……”
楊獄挑眉,突然伸手,以元磁真身訣點燃一縷靈炁,以指爲筆,以靈炁爲墨,
將那氣機流轉消失之前的痕跡,畫了一遍!
嗡!
極爲繁複的紋路,本是平平無奇,可就在最後一筆落下之時,一團明亮到極點的白光,陡然在楊獄的眼前炸開!
“嗯?!”
這白光爆發的極快,但也快不過楊獄的反應,但他心中一動,並未躲閃,而是任由這白光將他籠罩在內。
譁!
一剎都不到,白光消散。
他的眼前,仍是這座古廟,可不同的是,眼前之廟宇,再無任何的破舊、荒涼。
而那繚繞於香火之間的神像,卻猛然睜開雙眼:
“兀那小子,安敢見神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