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sodu
范增病了,病的很嚴重。
他之前一直是在隱居之中,在項梁叔侄盛情邀請下,才以七十歲的高齡出山的。人到七十古來稀,那個年代已經是非常高的年紀了,人體不好是正常的。范增本身還有非常嚴重的背疽病,之前發作都還不甚要緊。
但是自從上一次,項羽對滎陽用兵時的發作尤爲嚴重。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修養和治療,項羽以爲已經痊癒了。但是事實上並非如此,范增自己很清楚,身體已經大不如前,離撒手人寰的時間不遠了。
試想一下,一位古稀老人,每日裡想的都是權謀和韜略,對心智的消耗是何其之大。范增一個垂暮老人如何能支撐得住呢?加之以前作戰的時候,范增都是隨軍出謀劃策的,大軍出征勞累不已,范增一把老骨頭能支撐下來已經算是不錯了。時間久了,行將朽木是必然的,如今也差不多到了油盡燈枯之際。
尤其今日濰水之敗的消息傳來,龍且和項聲,以及那五萬大軍雙雙戰死。范增覺得此事自己是有責任的,因此自責不已,同時又無比的悲傷。後來又因爲羣臣叫囂報仇,擔心項羽衝動,對西楚國的未來也是憂心忡……各種負面情緒疊加在一起,一起爆發出來,對老人家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
那一刻,范增再也承受不住,瞬間便病倒了,躺在榻上不省人事。
外面羣臣尚在等待。裡面大夫正在救治。項羽站在門口心情無比沉重,龍且之死可以說是讓他失去了一條臂膀,那五萬精銳戰死對西楚國而言也是巨大的損失。現在情況一團糟,可以說是西楚國形勢最爲嚴峻的時候,讓他難以承受。這個時候需要有人與自己共同承擔,需要有人幫自己出謀劃策渡過難過。
最合適的人選無疑就是范增,從起兵反秦到今日,多少次都是范增幫助自己度過難關的。可是這個時候他偏偏病了,這一次似乎得他一個人獨自面對了。
項羽很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多虧了范增,這些年來對自己可是中流砥柱一般的支持。上次西征滎陽,要是有范增隨軍也不至於功虧一簣。這次要是范增再次患病,亦或者更爲嚴重……項羽不敢想。後果會是怎樣?自己能否承受這樣的結果。
大夫已經進入很久了,亞父依舊沒有醒來,項羽的心在煎熬着,來回踱着步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爲首大夫才從裡面出來,不等開口,項羽已經衝過來,急忙問道:“亞父醒了?”
“醒了!”大夫躬身輕輕回答。
項羽急着要進去探望,卻見到大夫木訥地站在門口。沒有讓路的意思,而且臉上的表情也很不自然。
“怎麼?亞父要緊嗎?”項羽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大夫吞吞吐吐的表情更加印證了猜想,於是停住腳步追問。
“霸王……”大夫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擔心話一出口,項羽暴怒之下會殺了他。
項羽似乎看清了大夫的爲難之處,說道:“莫要擔心,寡人恕你無罪,直說無妨。”
大夫如蒙大赦。跪倒在地,顫聲道:“霸王,亞父上次犯病看似痊癒,實則已經掏空內裡,消耗甚大。加之年事已高,殫精竭慮。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地。而且連日來又五內鬱結,憂心忡忡,今日受了刺激,以至於氣血上涌,急怒攻心……”
“到底怎麼樣?”項羽越聽越是着急,急忙追問,想要大夫說個明明白白。
大夫戰戰兢兢道:“亞父時日無多了……”
“什麼?”項羽頓時手足冰涼,震驚之下,差點一下子坐倒在地。
“怎麼會這樣?亞父不是一直好好的嗎?”許久之後,項羽纔開口問道,還是很難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大夫道:“臣不敢胡言亂語,這是幾名大夫聯合診斷的結果……”
一個人犯錯誤可以,一羣人犯錯誤似乎就微乎其微了,何況是西楚國第二位人物的病情,誰敢大意?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項羽心裡頓時空空落落的,六神無主,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了……
“羽兒……”微弱的呼喊聲從房間內傳出來,聽到范增的呼喊,項羽才驚醒過來,猶豫着走進房間,滿心的彷徨與傷感。
“亞父!”項羽走進房間的時候,見到先范增有氣無力地躺在榻上,臉色慘白,好了許久的生氣。看到這一幕,項羽五味陳雜,心酸不已……大夫與侍女見狀,全都悄然退路出去,守候在門外,現在是範亞父和霸王單獨相處的時間。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范增自然知道自己的病情,見到項羽英雄幾乎要落淚的樣子,微微笑道:“羽兒不要難過,生老病死都是天註定的……”
“亞父……”項羽一開口眼眶忍不住更加溼潤,一時間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見到項羽能如此待自己,範亞父這心裡暖暖的……
范增嘆息道:“亞父活到這一把年紀已經足夠了,何況還有羽兒你這樣孝順,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唯一的遺憾的是亞父不能再繼續爲羽兒出謀劃策,不能輔助羽兒了……”
“亞父不要這樣說……”項羽搖頭道:“這麼多年,亞父已經幫羽兒做了太多太多,若非有亞父在,羽兒何以能成大事……是羽兒忽略了您的身體……”
范增搖頭道:“成大事……到底是亞父無能,多有失誤,以至於西楚國落得如此局勢,都是亞父錯了……”到了此時,范增依舊內疚不已。西楚國從昔日的強盛落到今日的狀況,任誰都唏噓不已。
“不,都是羽兒的錯!”項羽大聲道:“羽兒不該任性,摒棄了韓信,羽兒該聽從亞父的囑託,在鴻門宴上殺了劉邦纔是……亞父早有預料,都怪羽兒不聽話……”
范增重病倒了這個程度,項羽怎麼會責怪於他。想起昔日種種,項羽更是自責不已,悔不當初。
“呵呵!”范增淡淡一笑,笑的很艱難,很苦澀:“事到如今,說這些都已經沒有用處了……亞父現在有些話要對你說!”
“亞父說吧!羽兒仔細聽着……”項羽低頭答應,他知道這也許是范增最後的遺憾了。
范增道:“龍且和項聲死了,我知道你憎恨韓信,想要出兵復仇,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那些叫囂的臣子一直圖一時之快,根本沒有考慮後果……現在不能報仇……韓信消滅了我們五萬精銳,足可見其才能,再出兵能討到多少好處?即便是勝了,也是慘勝,身後的劉邦怎麼辦?現在的情況看複雜,已經完全不同於往日,每走一步都必須要慎重,慎之又慎。”
“咳咳!”范增咳嗽兩聲續道:“此事需要從長計議,不可只看眼前,目光要放長遠,韓信自立之心已經昭然若揭。楚漢之間的生死決戰,韓信是關鍵,他若偏向劉邦,我們不是對手。他若是按兵不動,楚國暫時是安全的,要是偏向我們,則必勝。所以現在應該想辦法拉攏韓信,至少讓他保持中立,貿然與之敵對並非明智之舉。”
項羽輕輕點頭,此時此刻,範亞父重病臥牀,依舊不讓幫着自己謀劃,心中感激之情頓生。現在他也已經冷靜下來,知道貿然出兵問題很嚴重。何況現在在他心裡,范增的病情纔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暫且不論。
“呵呵,那會我還在大殿上擔心怎麼樣才能平息羣臣和將士們的怒意,阻止衝動復仇,現在的這理由不是現成的嘛!”范增打趣道:“老夫有幸讓霸王喊一聲亞父,如今重病臥牀,霸王在名義上是否該盡點孝道呢?要是老夫真的一病不起,一命嗚呼……正好,羽兒你也就有更充足的理由了!”
聽到范增以自己的身體和生死作爲阻止出兵的理由,項羽這心中更是難受,可以說是心如刀絞。范增事事都在爲自己謀劃,想起當初的頂撞亞父的種種,不由的後悔不已。
“亞父,不要再說了,沒事,你會好起來的。是那些大夫沒用,一個個都是庸醫,羽兒會尋訪天下名醫,爲您調養身體的……”項羽這一番話要是讓外面的那幾個大夫聽到,必然心驚膽顫。范增對他太重要了,項羽着實想要留住范增的性命。
范增輕輕搖頭道:“羽兒,生死有命,不是人力所能改變,大夫們都已經盡力了,你莫要因爲此事而遷怒他們……”
“亞父……”項羽一時間真不知道該說什麼,眼眶早已溼潤,淚水已經開始打轉。
“咳咳!”范增咳嗽幾聲,吃力道:“亞父的時間不多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羽兒你和西楚國的未來,可惜亞父不能再繼續陪伴你們了。事到如今,亞父有些想法要和羽兒說說,也算是爲羽兒最後一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