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擋的人有點多,沈崇看不見裡面的狀況,一聽欣欣鬧將起來,淡定不了了。
朗朗乾坤,普天之下,我就在這裡,居然有人敢欺負我女兒!
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老林你不是有錢嗎,幹嘛讓欣欣來外面上培訓班,把老師叫家裡來不行嗎?
呃,不對,小孩子學英語需要環境,得和人對話交流。
再顧不得排隊,沈崇順着人羣往前擠去,嘴裡連聲說道:“不好意思,借過借過,我娃在前面有點狀況。”
嘴上客氣,但這畢竟是往前擠,免不得磕磕碰碰,幸好沈崇力氣大,看似不壯的身軀裡卻藏着核動力。
他先越過陶韻,然後迅速將人羣排開到兩邊。
等別人不爽的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到了最前排。
保安想攔他,“這位先生請等一下,老師會把學生們依次送出來的。”
沈崇臉上笑着,看似輕飄飄的伸出左手推到這保安胸口,“沒事,我女兒馬上就出來了,我是第一次來這培訓學校,我想看看裡面的環境。”
他語氣平淡,手上也並未刻意爆發力量,但保安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一臺推土機慢慢往外擠,根本站不穩,只能步步退去。
這人的力氣簡直恐怖,只是左手就讓我根本站不穩!
推開保安,沈崇進到通道里,終於看見裡面欣欣雙手叉腰怒瞪着身邊一名小男生,像只被激怒的小腦斧。
那小男生畏畏縮縮低着頭不敢看欣欣,旁邊的中年女人老師蹲在地上,正對小男生說着什麼。
見寶貝欣欣好像沒吃虧的樣子,反而是在欺負別人,沈崇心頭鬆口氣,快步往前走去。
“陶淘你快給欣欣道歉,說對不起。”
沈崇還沒走到近前,就聽見老師對小男生大聲說道。
小男生緊緊抿着嘴脣,看起來膽子很小,但眼神卻很倔強。
老師又輕輕搖搖他肩膀,哄道:“陶淘你說一聲對不起就行了,剛纔你的確不該那麼問欣欣。”
“這位是戚老師吧?發生什麼事了?”
沈崇湊過去,在後面用雙手輕輕抱住欣欣的肩膀,低聲問道。
三人同時擡頭,還是欣欣反應最快,瞬間雲消雨霽,回頭猛撲到沈崇懷裡摟住他大腿,樂道:“爸爸你回來啦!我好想你呀!”
沈崇笑着俯身將欣欣一把摟到懷中,但眼睛卻還盯着戚老師。
戚老師有些茫然的站起身來,“你是?”
沈崇沒來得及回答,欣欣卻已經不滿的嘟起嘴來,“戚老師,這是我爸爸!我的爸爸!我都叫爸爸了!”
戚老師臉一紅,下意識道:“那個林……,呃,不好意思,抱歉抱歉。之前都是蔣助理送欣欣來上課,我腦子短路了,沒反應過來。”
沈崇無所謂的擺擺手,“沒事。”
他再一次問道:“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戚老師強行解釋道:“沒什麼沒什麼,小孩子口無遮攔說錯話了。我正在讓陶淘小朋友道歉呢。”
她很緊張。
她知道蔣玉的身份,當然更知道欣欣的身份,不然剛纔她就不會急匆匆的想讓陶淘給欣欣道歉。
沒想到現在正主竟直接來了。
“陶淘他說我沒有爸爸!”
欣欣從沈崇懷中伸出手,直直指着小男孩陶淘。
沈崇臉色瞬間就垮了下來。
爲什麼很多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容易養成偏激的性格?
旁人不理解,覺得可能是這些人心理脆弱,不願意向別人敞開心扉。
其實答案在這裡,只有這些孩子自己才知道,自己從小到大會遇到多少次這種戳心刀。
或許別的孩子一句所謂的童言無忌,都會讓單親孩子在心裡難受很久,並留下難以釋懷的陰影。
沈崇更理解不了,怎麼上個培訓班也能碰到這種事?
真是活見鬼了。
“戚老師,怕不是一句口無遮攔就能說得通的吧?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是培訓學校,而不是欣欣每天去上課的幼兒園,欣欣與這邊的孩子打交道不會太多。
可這叫陶淘的小男生居然說出這種話,那沈崇就免不得想到別的方面。
只能認爲是學校裡的老師私下亂議傳進了小男生耳朵裡,並最終導致現在這結果。
我還活得好好的,你們就敢這麼胡亂編排,沒見過就表示沒有?
那我特麼還沒見過你全家呢!
被沈崇怒瞪着,戚老師緊張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額頭上頃刻間冒出細密汗水。
“欣欣爸爸,不……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小男生陶淘終於捨得說話了,他倒是委屈起來,眼睛裡淚花花的,“我沒有這麼說,我只是問欣欣的爸爸在哪裡!對……對不起,我不想惹欣欣生氣的。”
就在此時,突然從後面伸來個巴掌,啪的一下拍在陶淘肩膀上。
沈崇轉頭看去,居然是陶韻。
她怒瞪眼睛,“還不給欣欣道歉!”
陶淘拼命搖頭,“我沒有說!我沒有!”
陶韻一把抱起小男生,把他搭在腿上就開始打屁股,噼裡啪啦好一通。
這可不得了,小男生哭得更是響亮。
雖然打的都是不會留下隱患的位置,但陶韻下手很重,沈崇心中的氣漸漸消了,心裡的納悶又升起來。
不對勁,陶韻好歹也是一家會所老闆,剛纔還很大氣穩重,怎麼轉眼過去她看起來就對自己畏之如虎了?
很奇怪啊,她剛也是一口叫破了欣欣的名字。
上個培訓班而已,有必要把同班同學的情況打聽這麼清楚嗎?
沒人知道陶韻現在心中有多驚恐。
剛纔沈崇從人羣裡往前擠,她下意識就跟在後面,沈崇看到和聽到的,她也一句都沒落下。
在欣欣叫沈崇爸爸的時候,陶韻險些昏厥過去。
欣欣的爸爸,那還能是誰?
林老闆的男人!
這世道究竟怎麼了,現在的鉅富都流行穿攤貨裝窮人嗎?
經營會所多年,閱人無數的我竟看走眼了。
一定是這位先生太會僞裝。
真正的鉅富哪怕穿攤貨,身上也會不自覺的透露出些成功人士的氣度。
可他裝窮也裝得太像了,那股樸素的味道簡直返璞歸真!
沈崇走上前去制止,“那個,陶大姐你還是別打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說清楚就行。比起教訓孩子,我更想知道這種流言究竟從哪兒傳出來的。”
陶韻趕緊停手,心頭稍微放寬點,好像這位林老闆的男人沒生氣了。
唉,真是倒黴。
沈崇又回頭問欣欣,“欣欣你可以告訴爸爸剛纔陶淘到底是怎麼說的嗎?”
欣欣略膽怯的轉過臉去,想了想又回頭道:“陶淘他說,班上的辰辰悄悄告訴他我沒有爸爸。他問我是不是這樣。”
沈崇有點反應過來了,“他是你幼兒園班上的同學嗎?”
欣欣點頭,“嗯啊,陶淘是新同學,這學期纔來的。辰辰也是我們的同學。”
“對啊,是辰辰他說的,他還講,讓我千萬不要說出來。他還講以前有幾個同學說欣欣你沒有爸爸,後來都被大灰狼抓走了。我……我明明只是問一下你爸爸在哪裡的。”
欣欣又鬧起來了,“我都說過我有爸爸了!陳彥正都見過我爸爸!爲什麼你們都不信!”
沈崇這下全懂了。
欣欣和陶淘還真是幼兒園同班同學。
雖然欣欣讀的是高端私人幼兒園,但娃就是娃,再有錢的娃五六歲也不可能變大人。
小孩子的嘴是管不住的。
何況前身與欣欣幾乎是兩條平行線,從未在幼兒園出現過,所以她在幼兒園裡的確遇到了些事情。
當然,那些試圖傷害她的孩子都沒落得好。
所謂被大灰狼抓走了只是個說辭,一定是被老林用手段給弄得強行轉學了。
以老林的霸道,如果欣欣在學校裡受了委屈,這樣處理還真不用奇怪。
但這未必是好事。
就看陶韻剛纔的態度,沈崇能判斷出來些東西。
無論是欣欣一直以來的同學,還是這種新轉學過來的,老師肯定會和家長打好招呼,讓這些家長管好自家孩子,千萬不要去刺撓欣欣。
表面看是保護了欣欣,但免不了讓其他孩子對欣欣形成畏懼感,無形中拉遠欣欣和其他孩子的距離。
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欣欣在學校裡除了同小區的陳彥正,以及另外幾個特別投緣的孩子之外,幾乎沒什麼朋友。
唉,帶孩子是個大學問啊!
陶韻又是點頭哈腰的道歉,“對不住,真對不住了。”
她不清楚沈崇具體的身份,但知道這都是自己開罪不起的人,所以無比緊張。
陶淘被迫轉學都是小事,她更怕自己的生意都做不下去。
沈崇擺擺手,“算了,誤會而已。”
陶淘還在揉眼睛,肩膀一聳一聳的,“對……對不起欣欣。但是我真的,真的沒有說。”
他講話還斷斷續續的。
沈崇把欣欣放下來,小寶貝倒很是大氣的拍拍陶淘肩膀,“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看她那小大人的模樣,沈崇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欣欣你也沒全對啊!
他先衝着陶韻點點頭,又把兩個孩子一起拉到角落,先對陶淘說道:“我就是欣欣爸爸,現在你知道欣欣到底有沒有爸爸了吧?”
“對不起叔叔,我知道了。”
沈崇又看向欣欣,“欣欣你也有不對的地方。陶淘是因爲聽其他小孩子這樣說,所以好奇的問一下,他沒有直接說你沒有爸爸吧?”
欣欣臉紅了,嘟着嘴承認,“沒有。”
“那你就不能這麼怪他,我們要當誠實的人,好不好?要大方一點,這樣纔能有更多的朋友。”
沈崇真覺得自己該把欣欣的性格糾一下,長此以往,長大了怕又是一個翻版的老林,肯定不行啊!
眼睜睜看着寶貝女兒長大變成個老巫婆,世上還有比這更悲傷的事?
“我沒有撒謊。”
欣欣還不承認。
沈崇一撇嘴,“不對,誇大其詞……呃,就是把別人的意思往更嚴重的方向去說也是撒謊。真正的情況是什麼樣,我們就要說什麼樣。”
欣欣有點似懂非懂,但看沈崇很嚴肅的樣子,勉強點頭答應了。
“吶,下週爸爸送你去幼兒園,再放學接你,到時候再給你的同學們和老師都打個招呼,以後就不會有人說你沒有爸爸了。你和陳彥正小朋友說的話,其他人也都會信了,好不好?”
沈崇也在反思,雖然欣欣的同學裡已經有些人見過自己,但沒見過的還更多,如果早點去她幼兒園故意多打晃幾圈,像今天這種誤會根本就不會發生。
說完了欣欣,沈崇又回頭拍拍陶淘的肩膀,“陶淘你也要記住,不能別人說是什麼樣就怎麼樣,一定要有自己的看法,知道嗎?”
他是當育兒專家當上癮了,看見身邊有孩子就想教。
陶韻將沈崇教育兩個孩子的過程看在眼裡,美眸直閃。
果然不愧是大人物啊,這風度、談吐和水平,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誤會徹底解除,戚老師的冷汗也止住了。
幸好欣欣的爸爸有風度,如果他是隻知道上頭護犢子的家長,今天這事真得大條。
沈崇與陶韻各自牽着娃到了樓下,陶韻湊上來說道:“欣欣爸爸,今天的事情我還是得和你鄭重的道個歉。”
沈崇擺手,“沒事,小事,不必介意。”
“那個,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些你也別往心裡去啊,鬧了好大個笑話。”
沈崇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得,又尷尬起來了。
“唉,是我有眼無珠。陶淘爸爸走得早,結婚證都沒來得及扯上,我一個人拉扯陶淘,生意又很忙,總心不在焉的不在狀態。”
陶韻又開始套起近乎來。
沈崇頓時恍然,難怪陶淘對其他孩子都只敢私底下悄悄說的事情這麼在意。
原來,他自己就沒有爸爸。
“真羨慕欣欣有你這麼好的爸爸,你剛纔說的好有道理。晚上有空嗎?不然我請你們吃飯賠禮?”
陶韻繼續說道,右手不動聲色的拉向沈崇。
沈崇回頭看,發現這大姐眼神兒很不對。
大姐你矜持點啊!
咱都帶着娃呢!
他想也不想趕緊說聲有事得先走,然後抱起欣欣狼狽而逃。
我知道你是想告訴我你喪偶,娃都跟你姓,但你不用這麼刻意的暗示我!
你雖然離異,但是我……
我特麼雖然單身,但老沈我不好你這口!
再說了,你不知道我單身居然就敢當衆撩我,服務業的大姐忒彪悍了點,惹不起惹不起。
等跑遠了,欣欣才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問,“爸爸你爲什麼要跑呀?”
沈崇哈哈直笑,把臉往欣欣的臉蛋上湊,“因爲我想快點帶你回家呀!”
“咯咯咯,爸爸你的鬍子好癢。”
“不是爸爸鬍子癢,是爸爸的鬍子颳得欣欣你的臉癢。我們說話啊,主謂賓要分明喲。”
“豬尾病是什麼病啊?”
“呃……哈哈哈哈!”
李鴻牧等幾個保鏢不聲不響的跟在後面,沈崇對此漸漸麻木與習慣了。
反正不趕時間,沈崇決定抱着欣欣走回去。
他不累。
他是想和欣欣膩在一起更多時間。
這才走開幾天,小寶貝的性格就出現問題了,不能讓她學到老林的壞毛病。
他心裡有些感慨。
千帆過盡方知平淡是福,或許是在新人挑戰賽裡釋放了心中太多戾氣,在看到欣欣那瞬間,整個人竟突然變得更加平和與穩重,頗有種大徹大悟的感覺。
如果是以前,恐怕當時已經一巴掌糊戚老師臉上去了吧。
他又想。
上午還在打生打死,傍晚就在教娃,順便還幫別人教娃,這人生就是起起伏伏,時而波瀾壯闊,時而風平浪靜。
自己的職業是有點偏門,但本質上不還是份工作嗎?
工作之餘,當然就該是吸娃享受嘛。
看着欣欣的笑臉,沈崇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深處最喜歡的還是這種平靜的生活。
當然,他也很清楚另一件事。
樹欲靜卻風不止,我還不夠強。
見得越多,更越能感覺到平靜之下的詭秘。
如果不是有些自己尚未接觸到的危險潛伏着,斬妖爲何總不停歇的想催促所有成員努力奮進?
若世道真風平浪靜,斬妖更願意讓所有靈能者和妖怪都當個安樂翁吧。
爸爸是孩子的大樹,我必須長成棵參天大樹,纔不懼雨打風吹。
苦是苦了點,累是累了點,但我甘之若飴。
我比起世間那些爲供孩子讀書而辛苦工作,最終積勞成疾的父親其實並沒有太大區別。
至少我還健健康康的活着,但有很多父親卻已經無法親眼看到子女長大成人結婚生子了。
還有很多父親,明明已經生懷絕症,卻因爲要供養子女讀書而不得不隱瞞病情,甚至連去醫院檢查的勇氣都沒有。
我終究是幸福的,知足者常樂。
大家都在追求幸福,無非是用不同的方式奮戰在不同的地方而已。
每個人都在與天爭命呢。
還記得,我意識到父親已老時,是兩年前親眼看到他頭上落下的白髮之時。
可這白髮在他頭上已生了四五年了,我卻從未留意到。
但我現在……
沈崇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當他與欣欣在一起時,自己的心總會變得柔軟。
他的眼眶漸漸溼潤了。
“爸爸你不要哭。”
欣欣擡起手來,踮着腳尖想把衣袖夠到沈崇的眼睛。
沈崇咧嘴笑笑,眨眨眼。
“我沒哭,是風吹進了沙子。”
他捏了捏欣欣的手。
欣欣重重點頭,“嗯!超人永遠都不哭的!爸爸是超人,最堅強了!爸爸沒有哭!”
欣欣睜眼說瞎話。
乖女兒都已經學會哄爸爸了。
可我纔剛剛教你要當一個誠實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