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烈又看似隨意地問了幾個問題,可是令他暗暗心驚的是,這對自認是他父母的夫婦,隨口答來,無一不是和他小時候的那些瑣事一一吻合。巨樹、村莊,兩條截然不同的世界線,正在悄然結合。
只不過在第一條世界線上,當年馬賊殺死了他的孃親,洗劫了村裡一干人之後。躺在雪地裡僥倖裝死躲過一劫的呂烈,從此背井離鄉,開始了自己的流浪之旅。最終到達朱石鎮,爬上巨樹,結識黎遠、蘇文等人,開始了一系列不可思議的探險……
而在第二條世界線上,當年的馬賊並沒有殺死村裡人,他的母親也沒死。躺在雪地裡裝死的呂烈,很快被隨後趕來的村民發現,帶回了村裡。又在七年後的一次山崖採藥中,他跌下谷底,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在這七年時間,他在夢中夢見自己全家被馬賊殺光,開始了向北的流浪之旅,並最終抵達了巨樹腳下……
而兩條世界線,當他坐上電梯直飛向巨樹頂層,在時空機器面前許下自己願望時,時空機器最終以這種方式,將兩條世界中併爲了一條。
他醒了。
那自己的巨樹之旅,算是徹底通關了嗎。
兩條世界線,亦真亦幻,他如墜入雲裡霧裡一般,不知道究竟是這七年來自己一直在做夢,還是現在圍在火爐前,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吃着晚飯的自己是在做夢。
看着眼前的父親和母親,呂烈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心想:管它呢。不管是真的假的,那比噩夢還要可怕一萬倍的巨樹世界,自己終於從那裡逃回來了。
總是好的。
吃過晚飯之後,呂烈想要出現散散心,看看自己家鄉的一草一木,尋思着能不能想起來什麼。中年男人擔憂着呂烈的身體,剛想說什麼。婦人只是一個眼神制止了她,轉頭溫聲向呂烈道:“散散心也好。只是晚上風大,記得早點回來。”
呂烈走出了陋屋,望着遠山黑壓壓的一片,只覺得內心沉重,甚於這些山脈。
他試着運功,召喚一下體內的式神們。可是用力之下,卻發生全身空蕩蕩的,竟是半分力氣都提不起來。看來,那些原本效忠於自己的式神,早已不復存在。
他嘆了一口氣,在村口的大河邊,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
用手肘支着下巴,望着月光之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呆呆地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皮的乳白。他這時纔剛剛從半夢半醒中甦醒過來。望着遠處的黑山連綿和河水濤濤,卻依舊沒有半分頭緒,想不起一點東西。
眼前寧靜的一切令人心曠神怡。此時再回憶起在巨樹上的一幕幕,真的恍如隔世。
“就算巨樹的上冒險都是一場夢,但是其中留下的種種未解之謎,未免也太多了。”
“許多年前就出現在巨樹上的楊威,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
“食人梟在進入迷神城之後爲什麼會突然發狂,他墜下懸崖前的一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蘇文的最後結局究竟是什麼。那個被三頭稱爲‘窮奇’的怪物,真的只是一個巨大的妄想嗎?”
“黎遠來自哪裡,他的最終目的又是哪裡?”
“還有那個數百年前驚豔一現,最終消失在了茫茫巨樹之上,卻又無形之中影響了後世無數冒險者的堯,他究竟是否還活着。他若是活着,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呂烈慢慢從石板上站了起來,走向回家的路。他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就像是一隻偷了腥的貓一般,一旦嚐到了“好奇”這等珍餚,便越是欲罷不能,不得到謎底揭曉的那一刻,心裡彷彿無數貓爪亂撓。
若那全部是一場夢,那那夢的格局,未免也太大了。
又或許,在這世界上的某一處,真的存在着這麼一座通往天地的巨大神樹。千百年來立於天地之間,無數凡夫愚民祈禱膜拜,無數不知死活的野心家和探險家躍躍欲試爬上樹壁,而留給他們的結局,永遠是死亡……
可是無論死多少人,總有後繼者,前仆後繼,爬上巨樹,通往他們理想中的天上聖地……
或許,在那裡,有另一個呂烈,另一個黎遠、另一個食人梟,還在他們的宿命中苦苦掙扎……
但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遺憾,那主角已經不再是他了。他的故事已經結束了。最終的時空機器實現了他的願望,或者說,他從這場七年的噩夢中終於掙脫了出來。
在回家的路上,呂烈想了很多。可是他越想越覺得這世間的造物主種種用意之深刻詭異,已經達到了凡人難以揣摩的境地。或許這涉及他無法想象的境地,越想越是頭大,一個頭頂兩個,索性不想了。
就在呂磊經過小橋流水的時候,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在橋另一端的樹林間怯生生叫住了他:“呂……呂烈哥?”
那聲音又是害羞,又是期待。只不過一入呂烈耳朵之後,他彷彿吃了十七八個炸雷一般,堪堪幾乎跳了起來,一躍而下拱橋之下的涓涓細流:
“蘇文!?”
這酥酥糯糯的聲音,他又怎麼能忘記?正是在那巨樹之上,和他同經歷過血霧滅城的奇女子蘇文。只不過眼下從小樹林中走出來,怯怯走到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子,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麻布衫,被烈陽曬得有些黝黑的臉上不施一點粉黛,頭上也僅僅紮了兩個最是尋常的羊角辮。若不是那雙標誌性的桃花眼,呂烈死都認不出,這個怯生生的農村小姑娘,就是巨樹之上冷若冰霜、高傲自負的富家大小姐,蘇文!
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蘇文”,看她一副小白兔般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模樣,又哪裡還有當初巨樹上蘇文半分孤高自負的氣質?
“蘇、蘇文?……”一時之間,呂烈只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心跳加速,千百個念頭從他腦海中閃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最終,他只脫口而出了一句話,“我……你……你是從我夢中出來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