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眉間,我罪大惡極。
回首間,我洗心革面。
音響前面,劉建明靜靜地站着,蔡琴的《被遺忘的時光》正在播放,空靈的旋律飄入耳畔,他聽着聽着,忽然就想放聲長嘯起來。
韓琛完了,其他同門師兄弟也完了,他劉建明終於可以拋開過往的一切,洗心革面,做一個純粹的警察,做一個……
好人!
當韓琛那邊的事情塵埃落定,劉建明就向上司請了一個下午的假,袖子挽起、恤衫下襬揪出,領着工人,把家從電梯間搬進了高級警員的住宅,他與mary的新居。
注意,這位mary,不是方天梅,而叫張秀嫺(鄭秀文飾),五年前在警署認識的女孩。
之所以會與她相識且迅速地相愛,恐怕還是與這個英文名有關吧,劉建明始終忘不掉韓琛的老婆,那個風姿卓絕的mary姐,爲了她,他心甘情願成爲了見不得光的臥底,爲了她,他冒着生命危險去刺殺倪坤,爲了她……
劉建明甩了甩頭,已經決定將方天梅徹底忘掉,哪怕張秀嫺起初僅僅是一件替代品,但漸漸的,他也愛上了這個性格與方天梅截然不同的女人,這個即將成爲他妻子的女人。
想到張秀嫺,劉建明的脣角浮現出會心的微笑,慢慢踱步到紙箱前,將一件件生活用品取出,細心地整理起來。
突然之間,劉建明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凝視着一份手稿,歪了歪嘴角,顯得既無奈,又感慨。
手稿是張秀嫺新小說的初稿,她已經寫了三本小說,前兩本都是劉建明偷偷貼錢聯繫出版社出版的,就爲了讓她開心,直到第三本小說真正大賣了,張秀嫺才實現了兒時的理想,成爲了一位名副其實的女作家。
而她的新作品卻讓劉建明很是反感,因爲裡面的壞人男主角被設計成了二十八種性格的存在,每天早上醒過來便要與自己演戲,演到最後連自己也忘了哪個纔是自己的真性情……
雖然劉建明每次表面上都一副趣味盎然的樣子與張秀嫺討論劇情,但他內心終究耿耿於懷,總覺得那小說說得就是他自己。
壞人?哼,這個世界上有真正想做壞人的人嗎?在劉建明看來是沒有,僅僅是有些不幸者被人生路所束縛,不得以而爲之,在命運面前,又有誰具備說別人是好是壞的資格呢?只是走的路不同罷了……
而劉建明私底下更喜歡看武俠小說,警與匪,何嘗不是一個濃縮的江湖?江湖規則: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如今韓琛已經印證了這一點!
江湖問路不問心,問心問得幾路行,韓琛說過,自己決定走怎樣的路,現在他走向了不歸的末路,自己的前路則一片光明,從今往後,他的心終於和他的路保持一致了!
叮鈴!
門鈴聲打破了劉建明對於美好未來的暢想,他向着門邊走去,下意識地認爲是未婚妻張秀嫺回來了。
但是在按上把手的一霎那,劉建明的眉宇間又閃過警惕之色,身子測到一邊,隔着門問道:“誰啊?”
從昨天開始,他就發現有被跟蹤的跡象,雖然甩脫後又通報了重案組,讓張sir派些人手來,終於被盯梢的感覺消失了,但是心頭仍有揮之不去的陰影。
劉建明倒不怕別的,只是警惕那些新冒頭的黑社會老大們,韓琛一倒,尖沙咀這一塊將重新洗牌,劃分勢力,黑社會是永遠清理不乾淨的,區別僅僅是動靜的大小和是不是遵守規則而已!
悲劇的是,劉建明這些年爲了自己的功績,也爲了韓琛掃平障礙,利用警察的便利着實坑了許多的黑社會頭目,這些頭目已經進了監獄或者閻王殿了,但他們的親戚朋友卻還有留存。
黑社會許多都是有聯繫的,哥哥是黑社會,弟弟是黑社會,兒子是古惑仔,女兒是小太妹,一旦親戚踏上**,連帶着全家都可能倒黴,陳永仁之所以被警校革除,不得已做了臥底,就因爲他是倪坤的私生子!
而劉建明已然是鐵板釘釘的總督察了,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總督察,他可不希望在這種混亂關頭被仇家捅上一刀,那才叫死得冤枉至極,所以這些天時刻保持着警惕,哪怕是在高級警員的住宅區內,也沒有放鬆。
劉建明問過之後,門外半天沒有反應,他便知道肯定不是張秀嫺,剛剛拔出槍,一道沙啞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是我,陳永仁!”
劉建明一愕,沒想到會是陳永仁。
打開門,望着陳永仁憂鬱的雙眸,他的心中激起陣陣了波瀾,他明白陳永仁的痛苦,非常地明白,那種焦慮不安、不見天日的感受,他也深切地體會了近十年之久!
十年啊,人生又有幾個十年?
所以他對於陳永仁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因爲兩人有着非常接近的經歷——無間受苦!
想來世事亦是弄人,不久前還費勁心機尋找的韓琛臥底,進行着你死我活的對峙,一天不到就大變了樣,韓琛成爲過去,陳永仁恢復身份,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兩人反倒會成爲朋友,在工作上,盡力幫助,懲治黑社會,保治下安寧和平。
“劉sir,我……”有鑑於此,當陳永仁數度欲言又止時,劉建明依舊在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陳永仁霍地拔出槍來,指着劉建明的額頭,冷冷地迸出一句話來,“跟我走!”
劉建明面色一變,心頭一顫,重新恢復了以往的冷靜與警惕,雙手向下按了按:“你冷靜一些,發生了什麼事情?”
“跟我走!”陳永仁再重複了一遍,聲音裡面已經帶出哭腔:“爲了我的女兒,你跟我走啊!”
聽了這句,劉建明反倒暗暗舒了口氣,他最怕的是陳永仁得知了自己臥底的身份,既然牽扯到陳永仁的女兒,看來就是另外一樁恩怨了。
不過換做其他人,他也不會理會,大家關係不近,沒道理因爲你的女兒讓我涉險,可在面對着陳永仁那悲傷的目光,關鍵還有冰冷的槍口,劉建明抿了抿嘴,唯有點頭道:
“好,我跟你走!”
要說陳永仁爲什麼會來到劉建明家中,又說出那麼一番話來,就要將時間倒回大半天之前。
陳永仁恢復警察身份後,直接調入黃志誠麾下,開始對三合會等黑社會組織進行打壓徹查。
在這個方面,沒有人比這位當了近十年古惑仔的臥底有經驗,而韓琛倒臺後的混亂局面也是警方十分重視的。
處理得好,在下面的數年內都能風平浪靜,黃志誠、陳永仁等一系列相關人員均能獲得極大的嘉獎,處理得不好,韓琛的倒臺也只不過換來更爲嚴峻的形勢罷了,毫無意義!
陳永仁穿着十年來,準確的說,是從小到大以來夢寐以求的警服,行走在街上,迎着四方或敬畏或羨慕或好奇或漠視的目光,飄飄然之間,又有種極不適應的感覺。
這種不適應其實是完全正常的,驟然的身份轉變,任誰都要經歷一段時間才能調整過來,陳永仁低頭琢磨着是不是要抽空去心理醫生李心兒那兒,遞上警徽,看看她的表情有多麼驚訝,前方突地傳來短暫而急促的尖叫聲。
他猛地擡頭,就見幾名彪形大漢將一名長髮披肩的妙齡女子硬生生地拽進了小巷,二話不說,立刻拔槍向着那裡奔去。
普通警察在追擊壞人時總喜歡不斷地喊“站住”、“停下”之類的廢話,真是既愚蠢又容易岔氣,陳永仁則嘴巴緊閉,猶如豹子般靈活、快捷、兇悍!
那幾名漢子發現有警察追來,立即分出兩人想要阻攔,卻被陳永仁兩拳放倒,但這麼一耽擱,另外那夥人就將妙齡女子駕入一間小型酒吧內,陳永仁略一回憶,就認出這是韓琛對頭阿雄的場子之一,讓他更加確信是與黑社會之間的糾紛有關。
既如此,陳永仁倒也沒有冒進,取出對講機呼叫支援,然而這裡竟然有干擾,對講機裡面吱吱直響,卻聽不清楚聲音,而酒吧裡面又隱隱傳來了一聲悽惶的尖叫,似乎是女子害怕到極致的聲音。
陳永仁咬了咬牙,遲疑了幾秒鐘,終究走到角落,將手槍別入腰間,把視若珍寶的警服脫下疊好,頭髮弄得散亂些,露出胳膊上的紋身,然後推開酒吧的門,一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