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天來雙目低垂,宛若老僧入定。
直到最前面的十餘名馬賊衝到身前十步,他驀地張目清叱,腳下踩踏自創的“禹步”,足下如鬥轉蛇行,身形如游魚穿波,從狂奔而來的戰馬以及凌厲劈斬的馬刀之間一閃而過。
但他又絕不只是一閃而過,在這一瞬間那柄“青冥劍”在他手中幾乎失去形體,化作一道道淡淡的青色芒影向着四面飛射,每一道光影都準確地掠過一名馬賊的咽喉。
那些馬賊的身形同時一僵,在胯下戰馬奔出十多步後,不分先後的從馬背上摔下來跌落塵埃。若有人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們每一個人的咽喉處都有一個淡淡的紅點,卻並沒有一絲鮮血滲出。
禹天來的這一手劍術名爲“分光劍法”,是他所掌握的十四種劍法之一。每一劍刺出後,只須將手腕一振,便可以將一劍分化爲數劍,在以一敵衆的情形下使用威力最大。而他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卻是最上乘內家功夫的應用,每一劍刺出時都是氣貫劍尖,以一絲鋒銳劍氣透體殺人。
一劍瞬殺十餘人,這一幕令後面衝上來的衆馬賊齊齊勒馬止步,眼望着對面提劍緩步前行的禹天來,心頭同時生出寒意。
他們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從來都以無懼生死自詡。而實際上,那是他們在經過赤龍的殘酷訓練後,都清楚的認識到只有不懼死亡與敵人亡命搏殺,才能最大可能地保住自己的性命。所謂的無懼生死,正是因爲極端地渴望生存纔敢於死中求活。
但現在他們面對的是一個隨手抹殺十數條性命,臉上依舊保持着溫和笑容的可怕人物,他們更清楚的知道即使自己以命博命,結果也只能是博掉自己的性命。有生的希望時,他們不會畏懼用自己的性命去博取;而此刻是明知上前必死,便由不得他們不裹足不前了。
後面的赤龍將這一幕看在眼中,臉上登時浮現出一抹戾氣。他手中九環大刀一揮,卻是將落在最後面的三名手下一刀梟首。在三顆人頭被如泉噴涌的獻血衝得高高飛起的同時,他運功猛震手中大刀,刀背上的九個金環發出鏗然大響,震盪着每一個手下的心魄:“臨陣畏縮者,殺!”
此刻這些馬賊纔想起自家首領殘酷無比的御下手段,對首領的畏懼在這一瞬間甚至戰勝了他們對於死亡的恐懼,同時發出一聲飽含瘋狂意味的嚎叫,縱馬揮刀向着對面的禹天來衝去。
禹天來神色依舊平靜。他腳下踏着“禹步”,每一步都踏在旁人意想不到的方位,而且跨步時以腳掌發力撐地,帶動整個身體平移丈許,玄妙有如傳說中“縮地成寸”的法術。
那些馬賊不管是縱馬踐踏衝撞還是揮刀劈砍刺擊,又哪裡沾得到他半片衣角?
在移形換位的同時,禹天來手中的“青冥劍”不斷分化出一道道淡淡的青色芒影,每一道芒影飛出,必定有一名馬賊落馬斃命,而且無一例外都是在咽喉處有一個淡淡的紅點。
馬賊終究是馬賊,無論如何也難以改變烏合之衆的本質。首領的殘酷可以令他們在短時間裡忘記對死亡的恐懼,但從一個個落馬斃命的同伴身上真正意識到遵從首領命令結果仍是必死時,求生的渴望終究戰勝了一切。當第一個撥轉馬頭落荒而逃之人終於出現時,殘餘的四十餘名馬賊當時作鳥獸散,紛紛撥馬避開前方的禹天來與後方的赤龍,向着其他方向亡命狂奔。
“該死!”赤龍怒聲暴喝,催馬追向左側逃亡的手下。他所乘的是一匹罕見的嘶風赤兔馬,神駿無比奔走如風,霎時便已趕上前面之人,一刀一個盡都斬落馬下。
禹天來則施展輕功,追向另一側逃走的馬賊,也是劍出命絕毫不留情。
不過十數息之間,兩人便已各自將殺盡所追之人,沒有放一個逃出百步之外。
赤龍撥轉馬頭,忽地飛身從馬背上跳下,手中提着那口血跡斑斑的九環大刀,一步一步向禹天來走來,每一步踏出時,都會在沙地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
禹天來也提劍一步步迎上前去,足下卻是點塵不驚,身後也不見半個腳印。
兩人走到相距三丈處同時佇足,禹天來含笑問道:“你爲何不趁機逃走?憑你那匹赤兔馬的腳程,我未必能追得上。”
赤龍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笑意:“當年我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不得不捨棄原來的一片基業逃來這荒漠之中,更要隱姓埋名度日。後來我曾經立過毒誓,寧可死了也不會再做一次喪家之犬!”
禹天來道:“難怪我看你用的雖然是九環大刀,刀法中卻隱隱有些奇詭的劍意,原來你另有身份。”
“好眼力!”赤龍信手拋掉沉重的大刀,卻從腰間抽出一柄長達四尺、寬僅二指的緬鐵軟劍。他肅然抱劍拱手行了一個劍禮,沉聲道,“‘錯劍堂’堂主黃甯,請教閣下高明!”
禹天來亦以劍禮向還,收起笑容正色道:“請!”
初入江湖的禹天來自然沒聽過什麼“錯劍堂”,但只看對方拔劍與持劍的手法,他也能斷定此人確是不凡。難得找到的第一個試劍目標竟是個深藏不露的用劍高手,這對他而言卻是意外之喜了。
兩人相對凝立片刻,驀地同時雙肩微動,身形瞬移般穿越丈餘空間,兩柄同時刺出的長劍“叮”地輕輕一觸即分變招再刺。
赤龍的劍法極爲古怪,所用都是從武林中流傳頗廣的一些劍法中採擷的劍招組合而成,卻又對這些劍招做了些改動,不僅化腐朽爲神奇地使這些劍招威力大增,更能收到惑敵之效。
禹天來博通百家劍法,卻還從未見過如此劍術,心中大感有趣,當即用出十四路劍法中的一路“四扇屏劍法”。舉凡天下武功招式必定是有攻有守,區別只在攻守比重不同。而“四扇屏劍法”卻是一路罕有的全爲守勢的劍法,劍招展開後當真如在身體的前後左後佈下四扇屏風,任憑對方劍法如何詭異多變,卻都攻不進他身週三尺之地。
五十招過後,禹天來漸漸摸清了對方劍法的訣竅。赤龍自稱爲“錯劍堂”堂主,其劍法的關鍵便在這個“錯”字上。能夠將一些尋常招式改得似是而非卻威力大增,創出這路劍法的人也算驚採絕豔。
既然摸清了對方的虛實,禹天來便沒有了繼續糾纏下去的興趣。他手中“青冥劍”劍勢陡變,重新用出“分光劍法”。劍光在分化之間虛中藏實變幻不定,令人防不勝防。
赤龍的修爲和劍術都差禹天來太多,禹天來轉守爲攻之後,形勢立時急轉直下,手中軟劍雖然竭力變幻招式,卻都難以抵禦對方無孔不入的劍光。
驀然間禹天來分化的漫天劍光倏地斂盡,“青冥劍”亦緩緩收入鞘中。
仍死死抓着軟件的赤龍僵立了數息,隨即仰面摔倒寂然不動,咽喉處亦現出一個紅點,只是這次卻有一滴殷紅的血珠滲了出來。
禹天來見狀搖頭輕嘆,自己的劍法果然還是缺少實戰的打磨,尚未真正到收發由心、運轉自如的化境。
殲滅“火雲盜”之後,禹天來並未就此罷手,而是以官府與商家聯名張貼的懸賞爲線索,沿着絲路一路掃蕩過去。
數月之內,“流馬隊”“旋風十八騎”“沙狼盜”……一個又一個兇名赫赫、臭名昭著的馬賊團伙被他一人一劍蕩平,劍下斬殺盜匪人數已逾五百,武功之高、殺孽之重皆令江湖側目。
禹天來在名聲大噪的同時,也被不少人盯上。有的是想找他比劍以求踏着他剛剛建立的聲名揚名立萬,有的卻是念着那些被他掃滅的盜匪們多年來積攢下的財富。
便在許多人懷着各種目的深入大漠尋找禹天來之時,禹天來卻已經因爲那些馬賊爲躲避他這殺星而紛紛舉家搬遷銷聲匿跡,使他再也找不到試劍的對象,只得興致索然地離開了大漠要前往中原。
這一天走到龍門關時,禹天來決定到當地的一間客棧歇宿一晚。之所以選擇這間客棧,不僅因爲它是龍門關方圓數十里內唯一的一間客棧,更因爲它的名字叫做“龍門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