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靈素眼神澄清。
卻是認真而言。
這其實是最好的結局。
徽欽二帝，入道不爭。
爭，他們也爭不過宋祖。
岳飛沉默之後道：“爲何先生不親自去接回徽欽二帝。
既然先生，已然能夠斬高宗。”
言語之間，卻沒有再將高宗生死掛於心中。
果然如此。法海眼神之中閃過明悟。
林靈素一生，快意恩仇。
佛門是其仇。
能夠讓這位真小人放下佛門恩怨的。
唯有其恩。
佛門之仇，林靈素壓佛門使玄門大昌，已然是報去大半。
剩下的仇，無非是天下佛門共懸其頭顱。
可其恩。
林靈素卻未報完。
林靈素之名，都是徽宗所賜。
一生榮光，乃至其仇得報，都是因爲徽宗之故。
林靈素昔年，於帝都之時，得罪朝堂之臣。
徽宗卻將全部信任於其。
在其告老之後，徽宗更是多次挽留。
便是當真離去，也賜道觀於其，允其道統傳承。
如此之情，怎能報盡。
徽欽二帝被困於北金。
是大運之下，北金已自成一國。
國運之下，超凡不得插手。
當初岳飛領軍之時，口號便是直搗黃龍，迎回徽欽二帝。
這自然是岳飛的取死之道。
身爲人臣。
卻要迎回二帝。
將坐在那個座位上的高宗置於何地。
皇帝的位置，是這個人世間最尊貴的位置。
它可以扭曲一個人的性格。
再好的人，在坐上那個位置之後，也將是天下最殘忍的。
帝王之道，無情之道。
哪怕徽宗是高宗之父，欽宗是高宗之兄長。
那又如何。
兄弟鬩牆，父子反目。
這世間還少嗎？
更何況，天平的另一邊，是天下最尊貴的皇帝寶座。
在那個位置上，坐過的人，怎麼願意將那個位置拱手讓出。
便是父兄，也可斬之。
對這位高宗來說，他當真不知道岳飛對大宋而言，是中興之臣，當真不知道岳飛在，則金國聞風喪膽，當真看不見岳飛的一片赤膽忠心嗎？
不可能的。
能坐上那個位置的，沒有一個傻瓜。
又或者說，一個愚笨之人，根本坐不穩那個位置。
岳飛精忠報國不假。
可他忠的是國，不是高宗。
若徽欽二帝歸來。
那個位置該給誰坐？
在北金之威和自身帝位之間。
高宗做的選擇。
是每一個帝王所該選擇的。
只不過，對待岳飛的手段，纔是帝王心術的真正體現。
“林道長，當真是對徽宗陛下一片真心。”
嘆息之聲響起。
岳飛最終還是自虛空中走出。
林恆撇了撇嘴，與宋祖一同走出。
在衆人之中的李公甫眼神一動，驚聲道：“林師！”
林恆擺了擺手，輕聲道：“別大呼小叫的。
現在的主角，是嶽將軍。”
李公甫這才閉嘴。
只是望向岳飛。
眼神之中，盡是好奇。
這位大宋中興之將，肩抗一國之重的岳飛嶽鵬舉。
對如今之世的宋人來說，無異於神話。
若大宋亦有造神之舉，岳飛就是這個時代的神。
而白素貞和法海，卻是盡數望向林恆。
岳飛雖然在人間威名赫赫。
可是白素貞法海都是修道之人。
更容易引起他們注意的，是林恆這位武帝。
雖然林恆沒有刻意顯聖，沒有顯化出種種異象。
他已然是大羅之身，像什麼天花亂墜，地涌金蓮，只要他想，自然而然便會顯化而出。
大羅乃萬界高舉，通行萬界，彼岸不出，大羅便是行走於世間的大道本身。
哪怕林恆沒有顯化異象，他自身的肉身，也會有道蘊自稱。
世間修行，有觀想一法。
觀想蛟龍，可稱蛟龍之軀，可比先天宗師。
觀想真靈，可成就真龍意，可比練神大宗師。
若有人能觀想林恆臻至大成，哪怕是林恆的一絲真意，都足以成就道君。
李公甫純粹是因爲境界太低。
但凡他有神魔的境界，在看到林恆的時候，都會知道，何爲直面大道。
“嶽將軍雖然爲大宋之將星。
可從未聽聞其有超拔於世之戰力。
雖爲大鵬明王分神轉世，可並未繼承偉力。
能夠瞞過小青的靈識一直隱匿於此。
應當是因爲這位的緣故。”
白素貞眼神忽閃，心中沉吟：“而且他身上的道蘊之濃厚，我只在師尊身上見到過。
比起那位林道君，反倒是這位更像是神聖。
能夠培養出這樣的絕代刀客，也只有神聖能夠做到了。”
法海的想法就簡單的多了。
眼前這位，應當就是那位彌勒尊佛所說，錢塘之中那位天命應劫之人的護道者。
也只有如此，神聖才能行走於世。
林靈素眼神微眯，笑道：“無怪乎將軍能夠自冥土回返。
原來，是有神聖庇佑。”
林恆不置可否。
雖然說冥土之中包黑子謀算天下。
但若是沒有林恆出手，劃破冥土人間之隔。
岳飛想要出世，至少還要一段歲月，聚攏起舊部。
對此事，林恆大可居功。
林靈素轉而望向宋祖，躬身施禮道：“見過宋祖。”
宋祖眉毛一挑，訝異道：“你知道朕的身份？”
林靈素輕聲笑道：“貧道曾去華山尋過陳摶老祖。
在諸天神聖消逝之後，貧道曾踏足人世諸位神聖隱居之地。
能有今日之修爲，也全靠這些神聖遺澤。
希夷先生立下華山道統，以易龍圖，預言陛下必將回返人世，亦將開啓大劫序幕。
如今人世之中，帝星兩分，神聖皆隕，大劫劫氣瀰漫。
能夠順理成章竊據大宋龍氣成帝星的，又有幾人？
徽宗算一個，可他在金國。
再加上嶽將軍本就是甘願赴死，爲何願回返人間。
答案，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宋祖這才頷首。
“原來是希夷先生。
不愧是他。”
如果說林靈素是徽宗時代天下最有名的道士。
那陳摶，就是有宋一朝，最出名的道士。
沒有之一。
一棋定華山的傳說，本就家喻戶曉。
這位華山道統之主，若說能夠算到當今大世，卻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先生一切都盡知。”
岳飛苦笑道：“又何須非要請我出來呢。
徽欽二帝，固然要迎回。
可是大宋握在宋祖的手中，纔是飛所願。
徽欽二帝此刻被營救而出。
是禍非福。”
連父兄都可以割棄。
何況一位先祖。
徽欽二帝若是回反，本就是帝星二分的大宋，會更加混亂。
“貧道自然知曉。”
林靈素悠然道：“所以，貧道只求將軍救回徽欽二帝。
剩下的。
貧道會幫你解決。”
岳飛一愣，旋即愕然道：“先生要幹什麼。”
宋祖更是盯着林靈素，似乎是猜到了什麼。
既然連高宗都可以強逼。
那以生死威脅，使其自行退位。
似乎，也算不上難？
“秦檜之於高宗，便是我之於將軍與陛下。”
林靈素淡然道：“將軍之所以能夠聚攏民心，根本原因，也是因爲自身大義所至、
若是掀起動亂，是非功過不去說。
這大義，必然崩塌。”
岳飛沉默了。
這也是他爲什麼至今沒有回返岳家軍的原因。
橫掃金國不難。
推翻高宗不難。
難得是師出有名，大義加身。
“先生這又是何必。”
岳飛嘆道：“如此一來，先生本就在史書上是媚上之臣。
如今，若行此事。
便將如秦檜一般，萬世難翻身。”
雖然死於秦檜之手。
可岳飛不傻。
究竟是誰想殺他。
他清楚的很。
秦檜，不過是一把刀。
真正的主使者，是持刀之人。
“與我何干。”
林靈素道：“將軍叫我先生，我當不起。
但這個稱呼，倒是讓貧道想起了貧道的先生。
遺臭萬年，對他，或許有點作用吧。”
岳飛瞭然。
林靈素的先生，倒也是赫赫有名。
林靈素年少時生活貧困，曾爲蘇東坡作書童，東坡問其志向，林靈素笑着回答：“生封侯，死立廟，未爲貴也。封侯虛名，廟食不離下鬼。願作神仙，予之志也。”
其志向，從一開始，就不是出侯入相。
而不過是做一個逍遙神仙。
而其後來，也爲自己所說之話，做出了證明。
林靈素成爲金門羽客、通真達靈元妙先生後，已然得勢。
其在太清樓下侍宴皇帝，看到羅列着蘇東坡、黃庭堅、秦觀等人的元祐奸黨碑，就稽首下拜，宋徽宗感到奇怪，問他這是爲何？
林靈素說：“這碑上之人都是天上星宿，不可冒犯神仙。”還即席作了首詩，詩曰：蘇黃不作文章客，童蔡翻爲社稷臣。三十年來無定論，不知奸黨是何人。
徽宗隨即下詔毀掉石碑，並把這首詩轉給蔡京，蔡京惶恐慚愧至極，落荒而逃。這元祐奸黨碑正是蔡京爲陷害忠良所立，由此，林靈素與大奸臣蔡京結怨。
爲了自家先生，得罪彼時權傾朝野的蔡京。
林靈素，從來就不是考慮常人所想之事的人。
“先生若是答應貧道。
貧道便親自接走徽欽二帝，對外，不過是兩位帝王，看淡生死禍福。
一心入道。
徽宗那邊，會答應貧道的。
至於欽宗，他沒有選擇。
自此，大宋唯有二帝星。”
林靈素道：“大金此刻，已然發生了異變。
只有將軍聚攏大宋之勢，才能夠在異變之中，救下徽欽二帝。
待將軍功成。
貧道立時殺入金鑾殿。
將高宗斬於劍下。
卻是學逍遙劍修。
因胸中不平氣，斬帝而返。
恰如長虹貫日，卻有歸途。
究其因，不過先生昔日所演，自古美人如名將，不使人間見白頭，終究意難平。
萬般因果，皆在吾身。
與將軍陛下，無有一絲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