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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哥,昨晚你提起在揚州發生的事,究系如何?”
乾隆與家洛聽聞,均將目光放在了白嵐身上。而此刻的白嵐彷彿被鬼附體一般,臉色徒地變得甚是森人。他雖已把南下采藥一事告之三人,但揚州的際遇卻只對姚水衣一人提過,尚未及詳說。此時經她講起,一想到當時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見那三人都注視着自己,略凝了凝神,將那段遭遇慢慢道來:
原來,幾天前,白嵐來至揚州。由於關心侄女安危,故連夜趕路,無暇休息。而做爲大夫,天性使然,一旦有什麼珍貴的藥材,便是殺頭也決不放過。白家的醫書上說,揚州的觀音山上,月光之下會開出一種“望月迷花”。傳說是隋朝隋煬帝所建的迷樓被毀之後,其靈氣不散,培育而出。先人寫到,此花有明神守魂,祛邪益壽的奇效。
白嵐在山上找了老半天,卻連“迷花”的影子也沒見着。眼看月已漸西,只得垂頭喪氣地下山來。正踏入山腳的樹林之中,忽見眼前黑影一叢,白光四道,疾飛而過,停在前方。白嵐躲在一棵樹後,屏住氣息,藉着月光望去,卻是一黑四白五個人。當中一名身着玄布長衫,肩上揹着個長木匣子。周圍四人,都是寬袖大氅。他們呆立於廝,一動不動。一股殺氣瀰漫開來,幾乎將夜露也凝成了白霜。
猛地,一聲尖嘯由遠及近,一頂大白轎自個兒從林中飛來,穩穩地落在玄衣人面前丈許處。有一種好似鬼哭的聲音,在白嵐的耳邊響起:“徐崇,你還想走到哪裡去?乖乖地交出那件物事,我會考慮留你一個全屍。”
那玄衣人徐崇縱聲大笑道:“朝陰,你們五個一起上吧!單打獨鬥,你一人不夠看!!”
“好!”
隨着一聲尖嘯落下,那四個白衣人一齊撲了上去。徐崇引而不發,木訥地僵立其間。待其中一人挨近,突然劈面一掌,旋又將肩上木匣掃去。那人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便在此時,又有兩人同時從左右分頭攻來,欲搶其手中的木匣。徐崇竟順勢將匣子拋給一人,一轉身,拳打腳蹴,已然放倒了另一個。那一位正要去接飛在空中的木匣,忽覺眼前一花,不料徐崇居然已搶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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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欲爭奪彼物,白轎的簾子忽然微起,幾道白光唰唰地徑向他們飛去。徐崇暗叫不好,想要阻止,卻已不及。只聽到啪啪兩聲,白光擊入了匣中,半晌,又是乒的一聲,木匣破裂開來,登時從中露出了一柄寶劍。徐崇驚見此景,着雙腳於空中虛踏幾下,欺至劍旁,出手拔劍。那劍刃與鞘身相擦,發出龍吟般的震響,剎時間,就有一道青虯在空中曼舞開來。白嵐遠遠地看得出神,一時竟忘記了逃跑。
那徐崇一路劍使得好,但見團團劍花在尚留於空的白衣人身邊飛旋,把他牢牢裹住。沙沙聲中,但聽得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劃破死寂的夜晚,那人竟已被割成了碎片!徐崇被血污潑了一身,卻是毫無所動,沉默良久,縱聲長笑。便在此時,轎中“哼”的一聲,一物衝簾而出。只見它在空中滴溜溜地飛轉,直向徐崇襲來。徐崇大喝一聲,手中長劍一抖,徑向來物捲去。來物忽一停頓,猛地舒展開來,徐崇也自停下攻勢,與其一同落地。白嵐此刻方纔看清,原來那是人非物,也一樣的白氅披掛。其鬚髮俱白,潑灑下來,半掩了面目。此人咳了一聲,惻惻陰笑道:“寶劍出鞘,令你的玄女劍法錦上添花,精彩,精彩!”正是方纔轎中之人。
徐崇抹了把臉上的血,朗聲笑道:“畢竟你太陰星君也不得不親自出馬了,在下正想討教。”那老者也不答話,只把身子一閃,已然衝到了徐崇的面前。剎那間,只見徐崇的前後左右,涌現出無數的拳風爪影。那老者好似分成四五個人一樣,在其身畔閃現。白嵐方爲徐崇捏了把汗,卻見他將右手一抖,便有萬道青光衝破包圍,綻放開來。那光越來越亮,哧喇一聲,老者閃在了一邊,徐崇也復提劍在手,斂氣凝神,巍然不動。
老者一擊不成,又是連出數式,招招凌厲異常,左右不離徐崇要害。不過每一次快擊,均爲對方手中長劍化解,其自己的白氅反被砍破了數處。老者自覺狼狽,倏地雙爪劃空,收於當胸。鼻中嗡嗡作聲,他那三個被打倒在地的手下竟又都跳了起來!他們伸出長長的指甲,朝自個兒身上亂戳一氣,喉頭髮出如犬吠般的響動。又發了瘋似地亂蹦亂跳,猙獰的臉上現出一派痛苦不堪的神情,有一個甚至將自己的長袍撕得七零八落!
“九轉摧命功!”徐崇見之,不禁失聲叫道。
見他們飛撲過來,徐崇抖開了三朵碗大的劍花,向當先一人削去。誰想他不閃不躲,勇往直前,青光閃處,其左臂連肩俱成屑粉,血花四濺,洋洋灑灑。那人面無反應,不吭一聲,竟然挺身撲到刺來的長劍之上,嚓的一聲,貫胸而過,穿透咫餘。徐崇給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魘住,猶豫中,後面兩人爪風已至,直搗其之背心。而他竟是頭也不回,騰出右手掌心一翻,貼入來者懷中。就聽到悽霧中一陣骨碎骼裂的響聲,那人一仰頭,口中血如泉噴,灑向一片星空。又化作場大雨,淅淅瀝瀝,落在地下。
此人雖中重手,彷彿無知無覺一般,竟用手腳纏住徐崇左手。一時之間,徐崇既不能拔劍,也不能撤掌。便在此刻,另一人也趕了過來。其尚未近身,早捱了徐崇兩記快若電閃雷鳴,猛似蛟龍出洞的腳踢。卻好似沒事一般死死抓住對方雙腿,不論如何也不放手。這邊三人纏住手腳,那頭的老者爪風已至,徐崇想躲也躲不了。但見那千頭萬緒、紛繁點點的爪影剎時間匯成一爪,狠狠勾進徐崇肉裡,彷彿連其手腕也已沒入徐崇的胸膺之中。讓人匪疑所思的是,這一爪下去,竟如泥牛入海,悄無聲息。
老者忽地拔出利爪,躍出圈外,哈哈大笑。徐崇山呼聲“走開”,右手一顫,插穿一個白衣人的長劍如遊蛇一般活動起來,左顧右盼,愈動愈烈。忽然間,但聽噗哧一聲,彷彿有千萬條青蛇從他體內鑽出,張牙舞爪,硬是將其撐作碎片,飛散開去。徐崇手腳並用,左臂上那傢伙被他猛力一掌,如斷了線的風箏,蕩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遠處的樹幹上。另一人教其一腳飛踢到半空,墜下紮在利刃之上,哧啦一聲,分成兩半!
徐崇乾笑三聲,噴地一大口鮮血迸出,鋪了一地。他身子東倒西歪,踉踉蹌蹌,放不穩腳步。一劍點地,才自勉強立定,肩頭一歪,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此刻的地上,滿是殘屍碎肢,夜風吹來,白嵐聞到那股血腥味,不禁一陣噁心,險些就要嘔吐出來。那老者在一旁悽悽嘿笑,一手晦着腹部,一件白氅早染紅了大片。卻不知他何時已結結實實地吃了徐崇一劍,似乎傷得不輕,也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
經風一吹,白嵐這才醒悟,忙忙地便要離開這是非之地。轉身還沒跑開幾步,忽聞腦後“哏”的一聲,狂風大作。回頭一看,不由倒抽了口冷氣——原來滿身血污的徐崇已縱劍躍至跟前!來得近了,他纔看清,原來這徐崇是個五十來歲之人,其面目清瘦,兩隻精光爍爍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自己。白嵐此時已嚇得兩腿酥軟,邁不開步子。卻見那徐崇長劍一劃,錚地入鞘,一把拉住其臂,將寶劍塞到他的手中,大聲道:“麻煩先生務必將此劍送到湖北堆藍山玉泉寺東石泉上人處!記住按‘嵩山今又守歲,坤草合多一步。蒼天有眼難見,地獄倒闢一路。’的口訣,自找到他老人家……徐某當銘記先生大德……”
“我,我……”
徐崇淡淡一笑,轉身一縱,與近來的老者又戰作了一團。白嵐手裡緊緊捏着分外沉重的寶劍,一時不知所措地呆在那兒,良久回過神來。連忙撒開腿,沒命地往林外跑去。好容易出了林子,兀自狂奔不懈,直到雙腿麻木,再跑不動了,方一屁股坐倒在地,心跳不止……
三人聽白嵐道完其離奇的經歷,仍是癡迷其中,不能自拔。白嵐舔了舔發乾的嘴脣,從一旁拿起靜臥着的寶劍,輕輕擱在桌上。衆人爲此一舉,方纔如夢初醒,湊過來審視這件不平凡的物事。在透過窗格的日光映照之下,劍柄上一顆白瑩石泛着淡光,劍鞘上雕龍刻鳳,甚是莊典。怎麼看也不過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古劍而已。
陳家洛一手撐着牀沿,一手穩穩將劍提起,果是沉重異常。擡手間,寶劍出鞘,“錚”的一聲長吟,屋內便涌滿了青光。
“好劍!!”
乾隆見過無數神兵利刃,似乎除了驍騎營都統高式非的那柄扶桑名刀“焦鬼”外,無一可與之相匹。他正伸手想向陳家洛要來看個仔細時,家洛忽把劍入鞘,輕輕相阻,微微笑道:“金兄可知此劍名稱來歷?”
乾隆雖則學識淵博,然於相劍之道,知之甚少,不禁慚愧道:“這,這個麼……愚兄實在不知,望陳老弟指教。”
陳家洛見他答不上來,臉上竟是頗有得色,略帶嘲弄地笑道:“不敢!原來金兄學問如此了得,卻也不知?其實,說來此劍還真是件不祥之物。它乃春秋時吳國大將伍員與越國大臣文種,爲昏君夫差和暴君勾踐賜死時所用的寶劍‘屬鏤’!哎,可惜一世忠良,卻落得如此下場……這些狗皇帝,真是該殺!!”
乾隆聽他說到“狗皇帝”三字,心中有些不快,遂駁道:“陳老弟此言差矣……那夫差乃吳國的大王,勾踐是越國的諸侯。他們固然心狠手辣,殘害賢臣,卻都不是皇帝……”
“那乾隆這傢伙,總是了吧?!”
“你……”乾隆心裡大怒,原來這小子拐彎抹角的,便是要罵朕昏君暴君!哼,你存心激我動怒,朕若發作起來,便是輸了一招。見他得意洋洋,強壓住心頭之火,冷冷道:“老弟如此非議當今,恐怕不大好罷……何況你又是如何知道此劍便是‘屬鏤’?”他心裡不服,認爲家洛故意有此一說,欲討口舌之利。
陳家洛猜透他的心思,笑道:“這個麼,其實也沒什麼。”說着,便將寶劍遞給乾隆。乾隆接過仔細一看,不禁氣得吹鬍子瞪眼——原來那劍鞘另一面之上,分明用篆文刻着兩個字:
“屬鏤”
回目釋解:本回回目“三春白雪歸青冢”,摘自柳中庸《徵人怨》詩。“青冢”原指漢王昭君的墓。只因傳說彼處地草皆白,唯昭君墓上草青。如今“白雪”喻那幾個白衣人,“青冢”喻爲其掘墓的青輝寶劍“屬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