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冉坐在街心花園的椅子上,發呆了良久。
從中午去體檢中心查父親的體檢報告無果,到怒氣衝衝地去質問厲沛錚,結果卻發現是自己冤枉了他,最後又被鍾子期誤會。她這一天的心情,就像是坐過山車,一會兒雲端,一會兒谷底,明明是看到希望,卻又被打入絕境,而絕境中,似乎又給了她一絲曙光。
可是,她真的要去求他嗎?爲了查清父親的死因,爲了拿到那份體檢報告的複印件,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女人,搬進他的公寓,做他的地下*!
蘇冉,你願意嗎?
不,她不願意!
她無比清楚地聽得到自己的內心,她不願意!
在g市,大概沒有哪個女人會拒絕厲沛錚。可是她蘇冉,卻不願意做那個除了愛情,能得到一切的女人。
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明白,她的拒絕究竟是爲了什麼!
可是想到父親,她難免心裡一痛。
一邊是可能冤死的父親,一邊又是自己的尊嚴和感情,究竟該何去何從,她實在是難以取捨。
而鍾子期的那番話更像是砸在她心口上的釘子,爲什麼每個人都認爲是她傷害了他,卻從來沒有人真正地瞭解過她,她的傷痛和辛苦,又有多少人知道!
心裡一陣酸澀,有些熱熱的東西涌入眼中,她下意識咬緊了嘴脣,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身上的包一陣震動,接着有鈴聲響起。
蘇冉回過神,忙吸了吸鼻子,從包裡拿出電話。
“你好,我是蘇冉……”
“小冉啊,聽說你今天出去了,不在辦公室?”來電話的是張明遠。
“噢,對不起,張檢,我臨時有點私事,所以……”
“哎……沒關係,我不是爲這件事。”張明遠笑笑,“是這樣的,上次呢……曹法醫不分青紅皁白地打了你,這件事……被徐處長知道了,他擔心你們會彼此記恨,所以特地作東,要爲你們說和一下!”
“……”蘇冉沉吟了一下,“張檢,請轉告徐處,這件事……我沒有放在心上。我相信是曹法醫誤會了,因此我不會記恨!所以,飯局沒有必要的。”
“那怎麼行?我已經答應徐處了?”張明遠在電話里語重心腸地說道:“一來,他是上級領導,再來,他也是你爸爸的老朋友,無論如何,也不能不給他面子!六點鐘,明月海鮮坊,就這麼說定。”
電話掛斷,蘇冉卻不由地蹙起了眉頭,從之前厲沛錚給她提供的線索來看,徐興國很可能與六年前父親的離奇死亡有關,想到要與害死父親的人共進晚餐,她哪裡還有那個胃口?
更何況還有曹雅青那個女人,她的狂妄,她的盛氣凌人,想必是因爲徐興國是她的老師,她才如此有恃無恐,對於這樣的人,她避之不及,更別說有所交集。
這場見面,蘇冉極爲排斥。
但張明遠已經開口了,她不能再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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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到了晚上。
蘇冉提前五分鐘趕到明月海鮮坊,由服務生引領走進包房,卻發現……除她之外的三人已經到齊了。
位置像是刻意安排的,徐興國居中坐在主位,右手邊是曹雅青,左手邊的位置空着,再旁邊就是張明遠。
很顯然,那個空位置是留給她的。
“對不起,徐處,張檢,我來遲了!”蘇冉禮貌地頷首。
“不遲,不遲,剛剛好!”徐興國連忙招手示意了下身邊的位置,“小冉,來,快坐。”
蘇冉依言坐了過去,擡起頭,視線就與曹雅青對了個正着。
與蘇冉平靜淡漠的目光比起來,曹雅青的眼神有些閃躲,看起來很是不自在。
“呵呵,小冉,雅青,我想……不用我再介紹了吧?”徐興國看了看二人,“你們應該已經認識了,雖然……見面的時候不太愉快,但是……都是誤會一場!今天叫你們來,也是爲了幫你們解開這個誤會!”
“……”
“……”
兩人誰都沒有先開口,一時間,氣氛似乎有些尷尬。
“怎麼,該不會不賣我這個面子吧?”徐興國邊說邊看了曹雅青一眼。
“哪裡,徐處,您多慮了!”蘇冉微微一笑,“本來就是誤會,我自然沒有放在心上。我相信曹法醫也是如此。”
“呃……是啊,呵呵,蘇法醫說的是!”曹雅青緊跟着賠笑道:“老師,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我本就比蘇法醫年長几歲,可在這件事情上的確衝動了一些,給蘇法醫造成的麻煩,我在這裡說聲抱歉!”
說完,曹雅青看着蘇冉,“蘇法醫,你會原諒我吧!”她明明帶着笑,可看在蘇冉眼裡,卻仍然帶着一絲高傲,完全沒有道歉的誠意。
“哪裡!”蘇冉心下了然,卻淡淡一笑,“曹法醫嚴重了。大家都是爲了工作,有分歧纔會有進步,不愉快的事我已經忘了,也請曹法醫不要放在心上。”
“喲,蘇法醫年紀不大,真是有大度量啊!”曹雅青雖是在笑,卻有些不自然,撇着嘴繼續說道:“不僅年輕漂亮,更有精湛的專業才華,蘇法醫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哪裡,曹法謬讚了!”蘇冉謙遜地笑了笑,“我沒有那麼大的抱負,我只想接好父親的衣鉢,替他完成未盡的心願!”
“哦?蘇法醫的父親是……”
“蘇偉中。”
“啊……”曹雅青一驚,下意識脫口而出,“蘇……蘇偉中……”
蘇冉神經一繃,敏感地看向她,“怎麼,曹法醫認識我父親?”
“呃,不,不認識!”曹雅青幾乎是立刻否認,顯得頗爲緊張。
身邊的徐興國不着痕跡地撇了她一眼,端着酒杯的手幾不可見地微顫了一下,臉上的神色也稍顯僵硬。
“哈……”下一秒,曹雅青又幹笑了一聲,“其實是這樣的,蘇……蘇老師……是咱們g市法醫界不可多得優秀前輩,說起來……那個時候,都是我們崇拜的對象,名字自然是如雷貫耳。不過……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實習法醫,蘇老師又怎麼可能會認識我呢?”
“……”
見蘇冉沒說話,徐興國喝了酒,緩緩道:“是啊,雅青接觸這一行比較晚。小冉,你現在已經能夠獨擋一面了,可雅青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纔剛剛從醫生轉行過來,還是個實習生呢!”
“就是啊!所以啊,還是蘇法醫有前途!”
兩人之間客套的對白,表面看起來似乎天衣無縫,但蘇冉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但一時又不清楚。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提起父親的名字,曹雅青似乎很緊張,而且……她和徐興國之間的互動也似乎有些不尋常。
酒過三巡,張明遠接了一個電話,走出了包房。徐興國似乎喝的也有點多,他側身跟曹雅青說着什麼,正好擋住了曹雅青的視線。
蘇冉擡起手腕看時間,卻不小時碰掉了一撂紙巾,她忙彎腰去拾,卻在低下頭的瞬間,看到了讓她吃驚的一幕。
桌子下,曹雅青一隻腳脫掉了高跟鞋,勾着修長勻稱的腿,腳貼在徐興國的腿跟處一下一下地蹭着,而徐興國的一隻大手也正放在曹雅青的大腿上,隔着黑色絲襪,緩緩摩挲着……
蘇冉倒吸了口氣,但所幸,她是個善於掩飾的人,更何況,自己早就對徐興國心存懷疑,因此,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變化,拾起紙巾,連忙坐起,餘光掃了一眼未有半點察覺的二人,心下鬆了口氣。
這樣的發現,加上之前曹雅青對父親名字表現出的緊張,蘇冉不得不將懷疑的對象又增加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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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蘇冉對着父親的遺像發了好一會兒呆。
她將那些線索串起來,試圖從中找到答案,可是……零零碎碎的,且都只是一些推測,不僅毫無頭緒不說,倒是讓她越發的混亂,心情也就變得更焦慮。
躺在*上,蘇冉輾轉難眠,直到很久才沉沉睡去,卻整晚都噩夢連連。
恍惚間,她看到了父親,父親穿着他最愛的那身制服,卻是遠遠地,一臉憂傷地看着她,悲慼的神情讓她痛心。
“爸爸……”
蘇冉伸出手,呼喊着父親,她好想向他問個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他會突然離開她和母親,如果真的是有人對他下了毒手,那個人是誰?
父親離開她們已經六年了,她很想問他一句好不好?
可是……父親除了用那雙滿是苦楚的目光凝視着她,始終一言不發。
“爸爸……爸爸……”蘇冉越發急了,她奔跑着,想要向父親靠得更近一些,卻是覺得雙腿沉重無比,彷彿灌了鉛一樣,累得氣喘吁吁,卻始終沒辦法上前半分,她越是喊,父親的臉就越模糊……
突然,一雙手從身後掐上她的脖子,死死地扼着她的喉嚨,她只覺得呼吸困難,無法出聲,用盡全力掙扎,卻是怎麼也無法掙脫。
而另一邊,她眼睜睜看着一個人將一把尖刀刺進父親的胸膛,那鮮血,瞬間浸透了父親的制服,也染紅了她的視線,她拼命地喊着,叫着,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有人可以幫她,無盡的絕望,像潮水一般淹沒了她。
“不……不,爸爸……爸爸……”蘇冉哭喊着從夢中驚醒,她蹭地從*上坐起來,衣衫被汗水溼透,臉上滿是淚痕,胸口劇烈起伏,因爲呼吸急促而一陣陣脹痛,她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
原來,只是一個噩夢,可是,父親卻是那麼真實地出現在她的眼前,父親的表情像刀子一般刻在她的腦海裡,她知道,父親很不好,不然……不會用那樣憂傷的目光看着她,他一定是想要告訴她什麼,可是,她卻無法與父親溝通。
她不知道爲什麼會做那麼可怕的夢!難道……是父親藉由這個夢在提醒她?那麼……夢裡的那雙手,還是手持尖刀,刺向父親的人究竟是誰?和現實中,謀害父親的人又有什麼關聯?
鏡子裡,蘇冉的臉無比蒼白,六年了,她第一次做了一個這樣的夢!作爲法醫,她自然是個無神論者;但是,作爲女兒,她沒有辦法鎮定自若,她相信,冥冥之中,父親在指引着她什麼,而她則必須要替父親找出真相,讓父親瞑目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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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還是一束白色的海芋,蘇冉又一次來到父親的墓地。
昨晚的夢,再一次讓她陷入無盡的悲傷,而因爲心中有了決定,她更想讓父親知道,希望父親能從她帶來的消息中得到安慰。
讓蘇冉意外的是,父親的墓碑前,擺着一束帶着露珠的白色海芋,嬌豔的花瓣吐露着芬芳,隨着微風沁入呼吸,那淡淡的幽香令人心醉。
很顯然,花是剛剛纔送的,會是誰呢?
蘇冉下意識四處觀望,尋找着可能的身影。但是……寂靜的墓園,除了她自己,空無一人。
父母雙方在g市都沒有什麼親戚,據她所知,朋友也不多,偶爾的幾個,她也熟悉,但是……自從父親離世後,基本再無來往。
而看着眼前繫着精美絲帶的花束,應該是隻有女人才會有這份細緻的心意。
母親的朋友嗎?似乎從來沒聽母親提過?
父親的朋友?蘇冉在心裡否定,在她的記憶中,除了同事,父親根本沒有什麼女性朋友!
那麼……這個人究竟是誰?
不知怎麼的,腦海裡一下子就閃出,回國後不久,父親忌日那天,與她錯身而過的那個中年女子。當時,看到她捧着的海芋花,她下意識地就多看了她幾眼,如今想起來,她竟有些後悔,當時應該留意一下。
如果真是父親的朋友,那麼……她是否可以從對方那裡瞭解到什麼重要的線索呢?
蘇冉將手中的花與墓碑前的花並排放在一起,墓碑上,父親的笑容俊朗溫厚,可在蘇冉的腦海裡,始終是父親哀傷痛苦的表情,她的心像是被什麼絞着一般,一陣一陣地痛。
手指從父親的冰冷的照片上撫過,一陣涼風拂過,她忍不住潸然淚下,“爸爸,我知道,您死的冤屈,六年前,我就不相信,您是因心肌梗塞離開我們的,您身體那麼好,怎麼可能生那麼嚴重的病?昨晚,您出現在我夢裡,雖然您什麼都沒有說,但是……我知道,您一定過得很不好。您被迫離開我和媽媽,去了另一個世界,您一定很痛苦,很寂寞對不對?”蘇冉情緒激動,她擦了擦淚水,哽咽道:“爸爸,您是想告訴我,您是被人謀害的對不對?您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查出那個兇手,讓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爸爸……”蘇冉的眼中充滿了堅毅和決心,“無論用什麼方法,我一定要做到!您放心,兇手不會逍遙法外,真相一定會大白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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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暗了,辦公室裡沒有點燈,一抹修長俊挺的身影佇立在窗前,好似獵豹,潛伏在暗夜中,睨睥窺視着一切……
厲沛錚一動不動地在這裡站了良久,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只是……他並不想回去。
距離蘇冉闖進辦公室來質問他已經過去了一天*,天知道,這二十多個小時裡,他過得多麼煎熬。
從那天的主動放手,到今天的焦灼等待,完全是一場懸崖邊的賭博。
他深知查清蘇偉中死因對蘇冉來說是多麼的重要,他提前替她做好了所有的功課,正因爲在調查的過程中困難重重,他纔會放手讓她自己去闖,以他的地位和手段,尚且可以尋得一些蛛絲馬跡,但毫無人脈的蘇冉,想要做到這些,根本比登天還難。
他賭她一定會回來,他在等,等着她的心甘情願。
“篤篤……”門板被輕輕地敲響。
厲沛錚沒有回頭,片刻後,一個溫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厲先生,您還不走嗎?”
“……”厲沛錚終於回頭,藉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門口纖俏的身影,方若惜正小心而恭謹地看着他。
他扯了下嘴角,“早就下班了,方小姐怎麼還沒回去?”
“因爲……厲先生還沒有下班。”方若惜柔聲道。
厲沛錚淡淡一笑,“你先下班吧,女孩子回去晚了不安全。”
“厲先生……”
“快走吧!一會兒,我來關燈。”厲沛錚吩咐了一句,便再度看向窗外,沉默不語。
方若惜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會兒,腦海裡閃過一個身影,她促然攥緊雙手,半晌,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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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沛錚直到深夜才離開辦公室,他開着車,漫無目地行駛在路上,劍眉微蹙,整個人都似乎被一股淡淡的愁緒籠罩着。
他目光一轉,掃了眼放在儀表盤上的手機,一整天了,卻始終沒有等到那串他早就倒背如流的號碼,難道……他賭錯了?對她而言,即使是她父親的死也抵不過她的尊嚴?還是……她就那麼討厭他?即使他用那些線索作爲交換,她也不願意向他屈服?
蘇冉,難道……我真的沒辦法把你留在身邊嗎?
一個小時後,厲沛錚終於回到公寓,只是……一走出電梯,他就愣住了。
他眨了下眼睛,生怕是自己的幻覺,當看清站在門口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時,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徒然加速。
讓他心不在焉,煩惱了一天的人,此刻,竟然就站在他的門口,兩人四目相對,她清亮漆黑的水眸凝視着他,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心臟似乎漏掉了一拍。
“厲先生,請問……我們的交易還算數嗎?”她輕輕地開口,淡而微涼的聲音彷彿是夏日裡清風,幽幽吹進他的心田,讓他不由地呼吸一滯。
即使心中波濤洶涌,堅毅清凜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波瀾,他不動聲色地凝視着她,漆黑的眼眸彷彿深不見底的漩渦。
時間凝固。
兩人目光糾纏,蘇冉暗暗咬牙,沒有得到他的迴應,她的眼眸黯淡了幾分,卻仍是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一步步緩緩走近,“你說過,會等我!所以……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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