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爲水菡接生的那個男人和他的手下,將她和孩子送到了醫院就出來了。夜已深,雨夜停了,只是他的心卻被攪得一片狼藉。手上還殘留着孩子的體溫,想起那剛出生的寶寶那麼小一點點,抱在手裡的感覺就像是捧着一塊隨時都會碎的瑰寶,他從未那樣小心翼翼過,生怕一用力會弄疼寶寶……
“老大……老大……”瘦子一臉好奇地看着男人。
“老大,您今天實在太威武了,想不到老大還會接生,我對老大的崇拜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老大,您真是神人,是黑暗中的光明神,是我前進的方向,努力的目標,是我這一輩子最……”
“呱噪!”男人沒好氣了踹了瘦子一腳,可他臉上卻還是掛着一抹笑容,然後很自戀地說:“其實我也很佩服自己,原來女人生孩子是這樣的,你知道嗎,我用匕首劃的那一刀,簡直就是神作,不多不少,剛剛好讓孩子能出得來,嘖嘖……我這雙手,怎麼能生得這麼厲害呢,唉……”男人開始自我陶醉了。
瘦子乖乖地閉嘴,很識趣,在老大自我陶醉的時候最好別打擾。
這個男人表面上看着挺二,實際上,他內心塞滿了對今晚的各種感觸,震撼,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消化掉,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今晚,在他這雙染滿血腥的手上,竟然迎接了一個新生命的到來。他更不會忘記,這位年輕的母親當時是怎樣的痛苦和勇敢,她眼中堅定的目光已經凝結成了一顆不會墜落的星辰,永遠印刻在他腦海裡,照亮他灰暗的人生。
“老大,我就問一個問題行嗎?您怎麼會……會想到要幫那個女人啊?”瘦子又忍不住問了。
男人自顧自地往前走,聞言卻是微微一頓,隨即摸出一根菸點上,深深地吸幾口,卻是沒有回答瘦子的問題,夜幕下,他眼裡瀰漫着罕見的悲痛……
爲什麼會幫?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當聽到水菡哀求:“救救我的孩子……”他在那一刻,想到了多年前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記得那個夜晚,瓢潑大雨,他和母親被人追殺,逃到一戶農家,母親身受重傷,當時跪在那農戶家門口,也是不斷地哀求:救救我的孩子。
那時的他只有八歲,母親將他交給那戶人家之後,便獨自去擋住追殺的人,再也沒有回去接他……
一個母親,在最危急的關頭,想到的都是先救孩子而不是她自己。這種犧牲與愛,怎能讓人不動容?所以,當男人聽到水菡那麼哀求,他冷酷的心突然就有了溫度,做了連他自己都感到震驚的舉動。
假如當時水菡是喊:“救救我”而不是喊“救救孩子”,那麼,她或許不能打動這個男人,她真的會死在那裡,一屍兩命……
“那個女人好像喊了一句,晏季勻,我恨你?”男人轉頭問瘦子,答非所問。
瘦子一怔,想了想,點頭:“是吧,不過老大,她會是說的那個晏季勻嗎?”
男人輕挑着眉頭,嘴角邪肆的一笑:“應該就是那個,沒看新聞麼,他去年跟一個女人結婚了,聽說婚禮當天還出了狀況,沒有順利舉行……呵呵,真是有趣,想不到我無意中碰到的孕婦竟是晏季勻的老婆,他兒子,居然是我接生的,我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嗯,成就感,以後能顯擺的事兒更多了一件吧。”瘦子這話只能在心裡說。
男人悠閒地走着,還吹起了口哨,似乎心情不錯……她叫水菡麼?水菡,或許我們一輩子不會再遇,亦或者,很快就能碰到。真是期待啊,要是晏季勻知道是我給他兒子接生,他會感激還是會抓狂?哈哈哈……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冬日過後殘餘的寒意被這暖暖的陽光驅走,整個世界彷彿被洗過一般乾淨透亮。樹上新葉微露,花兒初吐芳芽,處處春意盎然,生機勃勃。只是這室內,靜謐的病房裡卻異常沉寂,就像是與外邊隔着兩個不同的世界。
病牀上躺着的女人,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不是她的身體還有那麼點溫度,真的很容易讓人以爲她已經死了。
水菡還活着,但卻是九死一生之後僥倖被救活的。她昨晚在巷子裡生下寶寶,過程的艱難是旁人難以想象得,加上當時還下着雨,對她的身體是一種嚴重的傷害,而她在生下寶寶時昏死過去,產後大出血,幸好救護車及時趕到了,經過好幾個小時的搶救,她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終於是撿回一條命。可她現在無比虛弱,還在昏睡中沒有醒來。或許,這對於她來說也是一種短暫的幸福。不醒來便不會感知傷痛,不會想起自己經歷的慘狀……
水菡做了一個夢……夢裡,她穿着白色的婚紗,晏季勻穿着禮服,在婚禮上,在衆人的祝福中,他給她戴上了結婚戒指,宣誓說,今生無論生老病死,不離不棄……
夢裡,他的笑容那樣暖,他的眼神那樣深情,在他手中的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時,她聽到他說:我愛你。
就是這三個字,讓她開心得像上了天堂,激動得流下眼淚……
病牀前守着的男人,呆呆地凝視着眼前這蒼白如紙的面容,清秀的五官還透着一絲稚氣未脫,她還那麼小,還沒滿十九歲呢,她只是個看似普通而嬌弱的小女人啊,她怎麼會有那麼不可思議的力量和勇氣,在雨夜的巷子裡將孩子生了下來?
外表,家世,背景,能力,這些真的重要麼?爲何他現在只覺得,水菡不具備這些東西,可她卻有一個高潔的靈魂,足以讓世人自慚形穢,從她身上,他看到了生命的本質,堅韌,鮮活,頑強。
失神中,他發現水菡眼角滴下了兩行晶瑩,不由得緊張地握住了她的手……
水菡是哭醒了。剛纔在夢裡,她開行得哭,就這麼醒來了,睜開眼,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
眼皮好重,有種神魂離體的感覺,她是在哪裡?她不是應該死了嗎?依稀記得,她在最後撐不住了暈過去,失去意識那一秒,她是真的以爲自己不會再醒來了。
“水菡……”一個極盡溫柔的男聲輕輕地呼喚着她,將她混沌的意識拉了回來。
水菡的視線從天花板轉移到牀邊……是晏錐。
晏錐的眼眶微微泛紅,下巴長出淺淺的青色鬍渣,使得他清俊柔美的容顏多了幾分滄桑頹廢的味道。
水菡太虛弱了,渾身都沒力氣,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晏錐,嘶啞的聲音說:“寶寶呢……寶寶在哪裡?”
母親對孩子的愛,永遠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晏錐心頭一窒,衝着水菡露出一個放心的微笑:“別擔心,寶寶在保溫室裡。他是早產兒,必須在保溫室裡待幾天觀察觀察,但是醫生說他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身子有點弱,他才四斤九兩重,需要好好呵護着……等你好些了,有力氣了,就帶你去看寶寶。現在,爺爺在保溫室那邊,一會兒就來了。”
保溫室?水菡先是一呆,想起自己前段時間有在往上看過一些關於新生兒的護理資料,其中好像有早產兒的,她當時沒仔細看,只記得好像是提到了保溫室。
只要寶寶沒事就好,身子弱了可以慢慢調理……水菡經歷了昨夜雨中產子的事情,她更珍惜生命,深深地感到,活着多麼不容易,她還孩子現在都還活着,不就是最大的幸運麼?
“水菡,渴嗎,我給你倒水。”晏錐起身將桌子上的保溫桶打開,一股淡淡的香味隨之溢出。
這是下午傭人送來的血燕,對產婦很有裨益,水菡剛醒,這麼虛弱,喝點血燕最適合不過了。
“我……”水菡很想說她自己來,可是,她現在哪裡力氣將碗端得穩呢,擡擡手都已經抖得不行。沒死算她命大,但她需要調養才能恢復。
晏錐坐在水菡身邊,扶着她起來,將碗湊到她嘴邊,疼惜地說:“別逞強了,我餵你喝,你都虛弱成這樣還要跟我生分嗎?來……慢慢喝,別嗆着啊,乖……”
水菡窘了……她又不是小孩子,她都已經是孩子的媽了,還“乖”……
她也無奈,自己沒力氣,但是確實太口渴,太需要水份了,雖然是感覺這麼被晏錐喂,很不好意思,但還是張開了嘴……
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了半碗,水菡癱軟在牀上,有點氣喘。就這麼動一動已經好難受,就像是做了劇烈運動一樣。下身傳來的痛感讓她瞬間臉色慘白……又想起了昨夜在巷子裡,那種慘無人道的痛苦。
晏錐沒說,他是在這裡守了整夜直到現在。但他想不通的是,爲何晏季勻不見蹤影?
“水菡,你和我哥哥吵架了嗎?你怎麼會在那種地方早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晏錐問出心中疑惑,一雙精眸裡露出絲絲焦慮和憐惜。
發生什麼事?那還重要麼?水菡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