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遷的話字字句句緊逼着她,宗夏腦子裡嗡嗡地響着,睜大的雙眼空洞而絕望,忍耐的淚水滾滾而落,滴在光潔的木板上,留下陰鬱晦暗的一片水漬。
他說的沒錯,她怎麼可以爲了自己而不要阿洛了呢?因爲不願意面對阿洛是被月蒼間接害死的,所以不承認阿洛離世的消息……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自私冷血?阿洛如今在天上看着自己是不是也很失望?
終於,心中的諸多不甘心不情願都被她拋之腦後,無神的雙目恢復了一星半點的光彩,緩緩移向時遷的臉,她能從他臉上看到同樣絕望孤苦的表情,心底忽然有一絲欣慰……
他也和自己一樣很難過吧?阿洛,至少你沒有愛錯人……
宗夏顫抖着伸出雙手攔住時遷的脖子,頭埋在他肩頭,隱隱傳出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他輕嘆一聲,安慰般擁住她,佈滿傷痕的手輕輕拍打在她的背上。
“時遷……”宗夏的聲音透過衣物悶悶地傳出,“阿洛的屍體,是不是沒了?”
他的喉結輕輕滑動,不忍說出這個殘酷的答案,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宗夏勾住他的雙手握得更緊,“她走的時候……說了些什麼?”
“她……她說她的死是報應,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把欠你的還給你……”
一陣的沉默,時遷感覺到懷中的身體不停地在顫抖,心中有萬般擔憂,又不知如何開口安慰,他知道她們倆的關係有多親密,不可分割,阿洛走了,極度悲傷的她一定什麼也聽不進去。
“宗夏,別難過,她的離開就是要讓你認清楚沈月蒼是個怎樣的人,跟着他,你只會得到越來越多的痛苦。”
宗夏微微擡起頭,臉上殘留着大片大片的淚痕,眼中遲疑了片刻,忽然伸手推開了壓在身上的時遷,從地上掙扎起來,搖搖晃晃的站穩,“都這種時候了,你想的難道只有這些嗎?阿洛死了,我們誰都逃不開責任。”
如果不是她和時遷的關係被誤會的話,月蒼也不會要送走他,阿洛更不會跟着他一起走,也不會落得連屍骨都沒有留下的下場……
是她害死了阿洛,她甚至到最後一刻都沒給阿洛留下一絲溫暖,阿洛從這世間帶走的,只有冷漠無情,只有傷害……
她忽然想起自己對阿洛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們今生的情誼,到此結束……她怎麼能夠這麼殘忍?
宗夏無比懊悔的蜷縮在沙發上,眼淚忍不住的大顆滴落,她忽然很感謝沈曉可替她回了阿洛的最後一條短信,曉可給了她們二人之間最後一份溫情。
出神良久的時遷終於清醒過來,緩緩直起身,臉上蔓延着他那標誌性的笑容,神情複雜的望向宗夏,那樣的目光讓她感到害怕。
“看來你還是沒有弄明白,到底是誰害死了阿洛……”他看似漫不經心的坐到她身邊,輕聲道,“你說,好好一艘遊輪,怎麼會突然失火?不覺得奇怪嗎?”
宗夏的眼神一滯,頭繼續埋在雙臂間,“什麼……意思?”
“這場大火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中策劃的。”
她終於忍不住看向他,聲音透着不經意的顫抖,“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她的詢問更像是質疑,讓他感到十分惱火,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的視線與自己直視,“我怎麼不知道?這樣明顯的事情也只有你纔會一直裝傻……我知道你不願意承認,你想維護他,可就算是再喜歡他你也要看清真相!這件事情的幕後策劃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
宗夏的目光暗下去,臉上閃過掙扎,沉默不語。
“你知道阿洛臨死前有多痛苦?整艘船上都是火,到處都是濃煙,我親眼看着她在我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卻無能爲力……”時遷回憶着那天的大火,眼底閃爍的寒光令人心驚。
宗夏望向了他的雙手,那雙原本該修長漂亮的手,曾經爲她變過魔術的雙手,是在那場大火中變成了如此這副模樣……她可以預想到火災究竟有多可怕。
“他的目標其實是我吧,像他那種性子,在誤會了你跟我之間的關係之後,肯定恨不得讓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時遷諷刺的輕笑着。
“這一切都只是你是猜測而已,你根本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是他做的!”宗夏反駁着他的話,因爲她知道月蒼不是那樣的人,只是因爲一個小小的誤會,他又怎麼可能拿整艘船的人命做代價?他那麼正氣的人,絕不會在背後使這樣可怕的手段!
“證據?他沈家想要把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不是很輕易地事情嗎?我們對他們那樣的大人物來說就是一隻小小的螻蟻,想要捏死我們的辦法有一千一萬種!你自認爲很瞭解他嗎?像他們這樣的人,在成功的路上難免會遇到一些絆腳石,那些人不是瘋了就是失蹤了,你真以爲他像你想象的一樣是好人?”
“你胡說!他不是這種人!你一定是跟着時依太久了,被她的行事作風感染了,就以爲全天下都是她這樣的人……”宗夏心中固執的這樣認爲。
她第一次與沈月蒼相遇,就是因爲他正氣凜然的將醉酒的她帶回家去,他那麼好的一個人,與時遷口中所說的完全不相符,就算別的人是這樣,他也絕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時遷望着她無奈的笑着,他就是這樣,不論遇到再悲傷的事情也總是一副無所謂的笑容,正是因爲如此,他所說的話才更加難以讓人相信。
“他就那麼好?看看你,都已經着魔了……”他失望的鬆開捏住她的手,輕吸一口氣望着天花板,昏昏沉沉的光線讓人看不清任何東西,“沈家的人,可不止他們外表看上去那麼簡單……”
時遷幽沉的目光閃爍着,彷彿在訴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十二年前,時依的爺爺去世當晚,沈家的老爺子駕車趕去醫院,途中撞上了一輛私家轎車,車內二人當場死亡,他殺了人,卻什麼代價都沒有付出,丟下一張支票就將此事打發了……”
宗夏望着他的目光十分古怪,心顫着伸出手去碰了碰他,“你在說什麼呢?”
“我在說事實……”時遷正視着她,“你不想知道死掉的那兩個人分別是誰嗎?”
一股莫名的恐懼將她包圍,她膽怯的縮回手,盯着地板搖了搖頭。
但時遷就是如此殘忍,儘管她不想知道,那些如同夢魘的話語卻一字一句清晰入耳,“那兩個人就是你的父母……”
心臟忽然收緊,她似乎快要喘不過氣來,緊握的雙手骨節泛白,她的目光一動不動,彷彿沒有聽清剛纔的話一般。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願意面對現實麼?承認吧,他們沈家的人都是如此,一個老的這樣,你還指望小的能好到哪裡去?”
到了這個時候,時遷所能做的就是讓她看清楚現實,不能讓她繼續傻下去,繼續傷下去。
事到如今,她只有離開,才能避免沈家對她的傷害、時依對她的傷害……
“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宗夏漆黑的眼睛望着他,依舊有最後一絲殘留的希望,這些說不定只是時遷隨意說出來的,爲的只是讓她離開月蒼。
“是我從那個叫宗靈的女人身上打探到的……”時遷頓了頓才繼續說道,“當初得知她跟你同姓的時候我就在懷疑,所以有特地留意過她……這些事都是她告訴我的,不過她的神智有些不清醒,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然她會親口跟你說的。”
“你都說她神志不清了,說不定她記錯了呢?”
“你如果不相信,大可回去問你外婆,就算她記錯了,你的外婆也一定不會記錯吧?據說你外婆當時就在醫院,沈老爺子的支票就是扔給她的……”
時遷的話將她推入了無邊地獄,掐滅了她的所有念想,一點回頭的希望都沒有……
她記得,外婆第一次見到老爺子的時候就顯得不太正常,還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如今看來,父母的事情真的如同時遷所說?
宗夏的目光徹底暗下去,時遷知道她終於肯相信自己所說的話,繼續在一旁添了把火,“沈家的人這樣對你,這樣對你的家人,你難道還不肯死心嗎?爲了你自己的愛情,連你父母的生死都可以不管不問嗎?”
“夠了!”宗夏猛然出聲打斷了他,怔怔的目光緩緩從他臉上移開,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的走向大門,“我……想想……”
話落,不等時遷開口,她便打開大門衝了出去。
此時接近傍晚,逃離了冷清的小酒店,正值下班高峰期,大道上十分擁擠,人來車往。
人行道上人滿爲患,宗夏想要奔跑着甩開腦海中的一片混亂思緒,何奈被堵在人羣中半寸都行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