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自欺欺人到如此地步
雲燁和辛甜只知道一切都沒有定數。
什麼都是未知。
因爲連醫生本身都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若是佳妮有足夠的信心,早就和他們商議了。哪會等到今天。
“從初晨的病確診開始,溫醫生就和國外許多醫學專家、生物學專家一起研究基因鏈條的改變,在來的路上,溫醫生已經和他們取得了聯繫。他們正趕英國王室的專機飛過來。
溫醫生現在是想辦法止血,只要能穩住不再流血,就有希望。”
王院長看着雲燁的眼睛,虔誠而堅定,“阿燁,沒有一個醫生不願意自己的病人康復,我們一定會竭盡所能,全力以赴!”
饒是雲燁做過十多年的心理準備,知道某一天一個陌生的手術將在女兒的身上進行,但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他還是全身發抖,生怕意外的發生。
溫佳妮寬仁善良,不僅爲了莫錫山的身體操心,更爲初晨的身體操碎了心。
他知道這輩子欠的,永遠都還不清。
所以他更是明白,事對事,都沒有辦法平等。
現在不想找任何人泄恨,也不想將秦家怎麼樣!
只要女兒平安渡過這劫,他可以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看着滿桌子溫佳妮和衆多專家一起研究的那些看不明白的數據,雲燁心中更感念醫生的悲天憫人。
這些數據是十幾年來的積累,更是一份從未放棄的決心。
他拉着辛甜的手,看向王院長,眼中紅絲未退,嗓音暗啞,“王院長,謝謝你讓我們瞭解這些,感謝你們這麼多年都一直在爲了晨晨慪心瀝血,我們,我們”
雲燁哽得聲音發沙。
辛甜更是一言不能長續,只是不停的哽聲說“謝謝”。
這場手術對於雲燁和辛甜來說,好歹做了十幾年的心理準備。
但對於其他人來說,是晴天霹靂。
莫錫山固執的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柺杖拄在跟前,雙手搭握着杖扶,緊緊捏住,一言不發。
他不想表現出悲痛的情緒,到了他這個年紀,特別是經歷過佳妮的事情,他更覺得自己不能成爲家裡孩子的累贅。
他不要每個人都爲了考慮他的感受而隱忍難過,他坐在那裡,背挺如蒼松,不曾有一瞬輕顫。
他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兒孫,不用擔心我,我坐在這裡,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想坐在這裡,第一時間等到孫兒平安的消息。
裴允錚一個人離手術室遠遠的,他沒有等在手術室外,而是站在樓下。
軍區的醫院他來過,孟爺爺,苗阿姨,還有莫家的人生病,都來這個醫院。
難免過來看望。
他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
比G城其他醫院都安靜,病人更少,環境更好。
每次和初晨有關的親人生病了,他總會跟着父母一起過來,初晨也會在這邊。
那時候家裡人沒有嚴重到要進手術室。
所以他們還沒有什麼痛苦。
總是把鮮花水果拿上樓,又手拉着手一起跑下來玩。
有時候不是他們非要下樓,是大人不准他們在病房裡呆久。
樓下這棵樹,一年一年的長得更粗了。
他們也長大了。
他到樓下來,還是想像當初一樣,家裡的人,沒有大病,就是一些小毛病。很長一段時間纔來一次醫院。
身體檢查住一兩天。
但是家裡人都怕孩子感染醫院其他病菌,不准他在樓上,趕到樓下的花園裡,和初晨跑來跑去。
他現在只是到樓下來,是因爲家人不嚴重。
他不曾想,二十來歲的年紀,竟會自欺欺人到這個地步。
初晨的血一直都止不住,他連眼睛都不敢眨。
在車上,他抱着初晨哭,因爲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慌得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哪裡。
衣服褲子都被血水泡過,沾在皮膚上,膩沉沉的,已經快乾了。
看到初陽被帶走,聽到醫生說去配型的時候,他的眼淚就流不出來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悲傷。
他卻沒有了。
手上還是鮮血,幹了之後崩得皮膚都緊了,手掌打不開。
他退離。
離開那個手室術外,離開那條走道,下樓。
他想,今天晚上他根本沒有到過那個地方。
月光如細碎的玉粉,那麼透澈清亮的撒滿在各個角落,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學校。
低頭便看見自己淡紫色的T恤一大塊暗紅,淺色的牛仔褲已經沒有淡白藍的顏色。
連球鞋都溼成了深暗色。
這到底是什麼病,纔會從那麼小小的鼻孔裡,不停的往外冒血水,止也止不住的血水。
那時候,他還天真的對着醫生喊,要輸血的話,我這裡有,我這裡有。
可是需要配型的病,哪是他的血能有用的。
他的背輕輕的開始顫,壓抑的哽沉一聲,聲音不大,卻是低鬱痛苦。
裴允錚的身影在月光下拉成孤單的長影,他繞着樓下的花壇走圈,走得慢,走得久,一圈一圈的。
走着走着,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六七歲的樣子,初晨就在他的後面,追着他跑,嘴裡不停的喊,“允錚哥哥,你等等我。”
那時候的他還不懂事,仰着小腦袋往前走,耳朵仔細的聽着身後的小女孩發出的所有聲音,呼吸,腳步
聽着她要靠近了,他就走快幾步。聽着她的腳步慢了遠了,他又放慢腳步。
他跑得出汗,她還在後面追,追得出汗。
“允錚哥哥,允錚哥哥,你不等我,我不跟你玩了。”
“允錚哥哥,我要告訴璇阿姨,說你不跟我玩。”
“允錚哥哥,我不玩了!”
“裴小單!”
每每這時候,他就停下來回頭,一臉不耐的看着她,嘴裡也沒有好氣,“你快點啊!這麼慢,豬變的麼!”
此時的裴允錚難受得緊,他知道這一刻,若是停下來,他會去找兇器把秦天給殺了!
他只能越走越快,圍着花壇一圈圈的跑,跑得一頭的汗。
耳邊都是他的小豌豆,一聲聲的喊他“允錚哥哥”。
他知道她累了,她喊得已經在喘氣,她身體那麼不好,他卻總是讓她超負荷的鍛鍊。
他從未好好的關心過她。
從未好好的寵過她。
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來了,他後悔了,後悔不該走得那樣快,她還是個女孩,她體力有限。
他終於停下來,喘着沉沉的氣轉過身,臉上的淚光活像是有人朝着他的臉上潑了一盆水。
眼中那些視線都是模糊斑駁的影子,他往前幾步,抱住走過來的人,全身都在發抖,把女人的頭壓在自己的肩頭,出聲時,哭得發顫,“晨晨,我們不跑了,不跑了,允錚哥哥去給你買個冰淇淋,你坐在這花壇上等我,我知道,草莓味的”
“草莓味的”
以前她喜歡草莓味的,一個不夠,他卻只買一個,以不准她多吃爲由,一個冰淇淋,他要吃一半。
她總是望着他吃完最後半個冰淇淋,舔着嘴脣。
其實他只是想和她分享同一樣東西,卻從來不顧及她的感受,而她一直選擇默默接受。
跟他在一起,她從來沒有吃過一整個冰淇淋。
心中越想越是悲慟難忍,心頭那些絞纏的線,崩析斷裂,疼得喉結涌動着甜甜的鐵腥氣,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喉嚨裡疼像嚥了一品碎玻璃渣子,出聲時已啞顫得失聲,“晨晨,這次,我給你買一個,一整個,你一個人吃我,看着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