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胖子是老江湖,很精明。
他相信李老闆不是忽悠他的。
這是因爲,倘若李銳忽悠吳昌碩,就應該給他一個看上去更合理更動聽也更富激勵性的說法,這才更有老闆應有的那個範兒。將門之子,官二代,自身又是富商,外甥還是世界五百強企業福布斯富豪榜上某人的繼承人。吳昌碩知道,倘若李銳要想給出一個讓他姓吳的死心塌地拜服的理由,完全就是信手拈來那麼簡單。
可是李銳偏偏沒給吳胖子任何正經一點的理由,僅僅就是因爲吳胖子走路的時候腳步輕柔了,這就白送他幾千萬臥艹吳胖子幾乎被雷得暈死在地。
轉念又想,土豪的精神世界又豈是吾輩草根可以窺知的土豪的想法理應就是與吾輩不同纔對,很不同很不同。
這樣看來,倘若李銳真的把一切都說得非常嚴密科學,吳胖子反而會擔心自個兒是不是被對方當成刨花羊肉薄片,給涮了。
李銳越是漫不經心的把理由歸結於區區一個舉動溫和落足小心,反倒顯得真誠了。因爲這就表示土豪先生不在乎吳昌碩懷疑他啊吳昌碩是職業化的調查員,通常調查商業糾紛案和民事糾紛案當中的出軌離婚財產轉移案件,說白了就是專門替人抓姦的,雖然檔次不高,調查手段還是有的,李老闆若是心中不誠懇,他也得擔心吳昌碩掉過頭來去查他的真假嘛。
李銳坦然不在乎這些細節,足見其心中坦蕩,所說的多半就是真話了。
吳昌碩心中乍感歡喜,又覺驚怖。
“不要驚擾了死者”怎麼聽怎麼都像靈異的氣息,吳胖子背後嗖嗖的冷風吹來,其實這季節香格里拉的晝夜溫差最大,白天好像陽光燦爛的金秋,入夜就會有寒風刺骨襲來,這本來是當地常態。
也就是盧思聰從新加坡帶來的職業殺手不熟悉本地的氣候特殊性,眼瞅着白天的天氣還挺晴朗,晚上便穿少了點,瑟瑟躲在天台上的寒風之中忍不住發起抖來,而且還是十幾個人四下裡到處都在發抖,這才被林真覺察到他們的存在,繼而才誘發了那場血案。
吳胖子是本地人,他知道背後有冷風嗖嗖的吹,是正常的,這裡的窗戶都被打爛,現在是下半夜了,沒風反而怪了。雖然理智上在給自己壯膽,心裡還是忍不住的害怕。只是心裡越怕的厲害,便越不敢往背後去看。
李銳說完那句話之後,也不再說什麼。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怔怔地想着什麼心事。
吳胖子傻在那裡,不知道該繼續陪着,還是告辭離開。
李銳忽然又擡頭瞧了吳胖子一眼,指着對面的沙發說:“坐吧再考慮考慮接受我的聘用邀請。該分的錢還是你的,風險讓別人去替你扛,不好嗎”
言下之意,他覺得人手不足,想把吳胖子洗白成一個拿年薪的合法白領,或律師或經理,再由吳經理吳律師出面,去找其他的小角色實際投入那個腹黑的行動企圖當中去
如果真是這樣,吳胖子當然要欣然答應。可是,跟老闆本人談話得注意分寸。幹那些出格的事情,老闆向來都是慎言不會直接承認自己表態參與過不法勾當的,通常都是手下或者律師替他出面去傳達幹壞事的旨意。倘若被抓,牽連到的對象,最多就到律師面前爲止,再也牽連不到老大本人,因爲老大本人也不會跟手下公然承認什麼。當手下請示說:讓我去做掉那個敵人吧老闆當然不會點頭說好。按例就是使個眼色,律師帶着這個想殺人的馬仔,拉到一邊單獨相談。
事情鬧到最大的地步,當律師也被抓的時候,也會認定是律師揹着老闆私下乾的。該老闆從來不曾對該律師暗示或明示過什麼。
想到自己也要成爲老大身邊的這樣一個黑律師,吳昌碩的心中激動興奮,一時忘記了害怕。乖乖地輕手輕腳走到沙發對面,老老實實坐下來假裝思考。其實他不用思考,第一時間就已經在心裡同意了。
他假裝思考是爲了,這時候倘若說好了,李老闆大概就會說:“沒你什麼事兒了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呆會兒,我想靜靜。”
吳胖子不想走,他是真心想多呆會兒,跟新老闆混了臉熟。即便不說話,默默的陪着,也就更像個真正的老大身邊貼身的親信了。
這時候李銳是真的想要吳昌碩幫他去主持從警察手中奪寶的犯罪計劃。
李銳從小就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人,長大之後,也繼續不是。
他的習慣想法是:吳胖子這種私家偵探就該是唯利是圖敢於違法亂紀不擇手段的,雷鋒那種好同志就該是拾金不昧助人爲樂,焦裕祿就該累死,楊善洲就該種樹,解放軍就該英勇頑強,至於蔣校長當年也該剿那個啥啊剿啥。他若不來剿了,那他還是蔣校長嗎解放軍就該贏,連蔣校長那種夯貨都鬥不過,還好意思叫解放軍嗎
李銳是被盧天民在十六歲那年給帶壞的。他的三觀是不固定的,按不同的人的處境,隨地隨時可以修改的。
說白了,李銳沒有堅定的信念,也沒有他認定必須堅守的節操。
他是叢林競食,強者生存適者生存那種思維的達爾文主義者。
身爲軍人的後代,他喜歡戰爭,同時又仰慕那種戰爭中身處敵對陣營相互值得尊重的對手看那種兩條好漢各爲其主,從小掐架掐到老死還不分勝負的鬥戲,他才最開心。在李銳心目中,完全沒有是非對錯,他不覺得他的爺爺和爸爸一定是正義一方,也不覺得被攆到臺灣去的蔣校長一家是特別邪惡和不正義的。他就是覺得我軍威武霸氣,蔣校長一家弱爆了,慫得很。
這個不大正經卻也主流的毀壞三觀,其實是他少年經歷和盧天民的誤導造就。盧天民無視法律尊嚴,濫用私刑,還在少年李銳面前扮演俠之大者的角色,打一開始就教壞了小孩子。那是李銳的青春危險期,三觀正要定型的塑造期,遭遇那麼慘烈的事情,再撞上那麼罕見的一個結果,然後就塑造出李銳奇異的膽大妄爲性格來。
李銳自己是沒起什麼的壞心的,他只是追思往事,懷念林真,做個調查。其實他跟林真的交集很少,就那麼一點,比劃破天際一眨眼就沒了的小流星更不靠譜。他的回憶也是隔膜和迷糊的。
可是,當吳胖子獻上歹毒計策的時候,李銳就是想幹。
首先他不怕事兒,然後壞警察本就該死,再就是我家林真的古董花瓶被你個渣警察順回自己家裡去,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奪回來沒天理啊沒天理。
至於爲什麼不舉報不投訴不按法定流程去爲林真維權那是爲了撒氣,李銳心情不好,就是想撒氣。
倘若林真活着,李銳自會按合法的途徑爲她維權討回公道。
可是tmd人都沒了,而且還是剛剛纔沒的,幫她討回權益她看得見嗎她需要嗎她不需要,她也看不見。
盧天民、盧思聰、林真、廖遠全死了,他們已經看不見未來,看得見未來的只有李銳自己和李思明。
反正這件案子牽涉不到李思明,反正這事情就算沒鬧好,鬧得曝光了,那東西李銳李思明也都不稀罕。就是容不得有人沾了林真這麼大一個便宜還逍遙法外,獨自偷着樂。
李銳坐在那裡,追憶前塵往事。
吳昌碩卻以爲李老闆在構思新的作案班底所需的人手配備、項目啓動資金投入,以及法律安全問題。
這問題是該細細斟酌,他沒敢出聲打擾老闆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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