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月之歸來（三）
迦月醒過來的時候, 哈利還未清醒，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持續發着低燒，整個身體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緊緊的縮成一團, 並且迷迷糊糊的低聲說着胡話, 去探視的人看見了都覺得他正處於極度痛苦的狀態。有時, 鄧布利多也會伏低下頭想要聽聽他在說些什麼, 但每次從那雜亂無章的囈語中, 他能聽清的少之又少。
塞巴斯蒂安沒有主動向鄧布利多說出哈利身體的秘密，可每當那歷經歲月洗滌而睿智清明的雙眼掃過無力躺在病牀上的少年時，他便覺得說又如何, 不說又如何，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永遠的瞞住面前的滄桑老者。
迦月沒想到自己這一傷竟然讓這世界自己最在乎的兩人不得安寧, 內疚的她不顧龐弗雷夫人和塞巴斯蒂安的阻止堅持要去守着哈利直到他醒來, 迦月很少有堅持的事情, 可一旦驢脾氣發作，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最後還是愛德華親自出面, 這場風波纔算平息。
事實上，她也沒多少時間虛耗了，玖天梨初並沒有給她多少休息時間，在她醒來的第一天的傍晚，玖天家族這一代的守護巫女玖天梨初便找上門來。
她的出現悄然無聲, 似乎並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你好, 玖天迦月！”長髮垂腰的女子不請自入, 突兀的出現, 讓迦月暗生戒心。
“你是誰？”迦月放下手中的熏衣草花茶, 斜陽與牆壁陰影讓她臉上的神情撲朔迷離，略帶陰誨。
“人們常說最難叫醒的人是裝睡的人, 最難探究的人是裝傻的人。聰明的孩子明明知道了，爲什麼還要裝作一無所知呢？”身着紅白分明的巫女服的女子動作優雅的坐上牀邊的白色靠椅，然後從一邊的餐盤中拈起一塊糕點，細嚼慢嚥。額前的劉海修剪得俐落齊整，發下一對深邃有神的雙眸，不時閃現犀利的狠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空氣中漂浮着淡淡薰衣草的香味，疑惑充盈眼底，迦月雙眼直視美麗的女人，平靜的心湖如被風掠過蕩起點點漣漪。
在她恢復的時候又發生了些什麼嗎？這個在英國學校穿日式巫女服地奇怪女人……
等等！
巫女服？
迦月腦海中靈光一閃，似是想起什麼的，開始上下打量眼前陌生的女子，試探的開口，“你與日本的玖天家族有關係？”
玖天梨初脣角微微勾起，眼中的光彩迅速曖昧不清起來，她略帶複雜的看着那張青澀卻訴說着年華正好的乾淨臉龐。曾經也有一張相似的面孔，一襲清冷的身影，穿着有着鶴松紋的絹秀白衣，驚豔了一池春水，祭臺之上那一舉手一投足，不染煙塵，宛如謫仙臨世。那一刻，她知道了什麼纔是傳說之的傾世之姿。一舞天下心折，絲竹不絕，鼓笛齊奏，長袖翩然，一旦缺了那人，既似少了百花的花園失了顏色，也似少了皎月的夜空黯然無輝。而今，她的骨肉至親也必須開始走上她曾經走過的道路，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我是玖天家族的守護巫女——玖天梨悠。” 從沉思中回過神，她緩緩開口。“想必，愛德華殿下已經向你提起過我。”
“不，爺爺他沒有和我說關於你的事情。”明白了玖天梨初爲何誤會自己與她相識，眸光震顫了一下，極輕極快速地，像是蜻蜓點水般掠過平靜水面，漾出幾圈微波。
“那也沒關係，我長話短說好了。一週後當你的身體好些，你會從霍格沃茨退學，我希望在此之前你能處理好在這裡的問題，跟我回日本。”
“什麼時候決定的事情？”
玖天梨悠的聲音清冷，不含溫度，與其說是告知，不如說是命令。一時半會兒，迦月只能愣愣的反問。在她重傷昏睡的時間，爺爺和玖天家族到底做了什麼樣的交易。她清晰的記得自己的母親玖天芸玫說過至少十四歲以前不要回日本，就算要回去最好也要到十六歲以後，母親說這樣的一番話必然有其道理。這些年來，爺爺愛德華一絲不苟的執行母親的遺願，別說是回日本，就算有關日本分佈的消息他都小心的從不曾讓她知曉。這個女人是用什麼要挾，竟讓千防萬防的爺爺鬆了口。
“七天之前。”玖天梨悠淡淡的看了一眼迦月，只此一眼，她便知道孱弱、還未恢復的少女眼底有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忿恨。
原來還是爲了她嗎？迦月喃喃自語，只覺得心口一窒，喉嚨梗痛得說不出話來，雙手在被底緊攥着被單，用力地絞。好一會子，才讓自己內裡的翻涌情緒平復。她歷盡三世，每一世求的都是不要成爲他人的累贅，甚至是軟肋，因此她努力變強，希望從內到外的修煉能使自己裹上一層厚厚的殼，無堅不摧。可一夕之間，她知道了自己沒有想象中的強大，她會受傷也會死，她不是超人，不能脫離地心引力，拯救地球。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恨意。
瘋狂的恨着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那個折磨她生死不能的絕麗少女……
還有，面前這個看似溫和有禮卻冷漠疏離笑的玖天家族的守護巫女……
如果，沒有她們該多好！就算是遷怒，她也不願放過。她有的看似很多，但其實很少，而就是這樣的很少，卻還是有人想要傷害毀滅。龍有逆鱗，她的逆鱗便是愛她以及她愛的人。
迦月就這樣默默的坐在牀上，雙眼緊閉，看也不看一邊的玖天梨悠，隱藏在平靜婉然後的，是洶涌的哀傷，透徹入骨。。“出去！”
玖天梨悠沒有糾纏，如來時一般輕輕的離去，風過無痕。
等那個女人一離開，迦月便拉上被子，將自己整個身體埋進被子，蜷縮成一團，不自覺地臉頰一片溼潤，已經是淚落無聲。她悄悄將杯子裹得更緊，想要在黑暗的世界裡掩住自己泄露所有心緒的眼淚。
至始至終，她一清二楚自己真正該恨的人是誰。如果不是她不願爭取，她不會在救下龍馬的同時被搶擊中心臟致使本就先天虛弱的身體更加殘破；如果不是她太過自信，身體裡的另外一個靈魂也不會強行突破禁止代替她去獵殺蛇怪；如果不是自己在無意中招惹了那個少女卻不留意在心，也不會被人綁去苦苦折磨後，奄奄一息，大半隻腳進了鬼門關。甚至就在不久前，她還任性的要求要去照顧哈利，不顧其他的人的關心，只顧自己良心的安寧。
她，竟然還不如自己的第二人格。至少，她從來沒有拖累過別人。
從開始到現在，她一直在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卻不自知，反而沾沾自喜，自鳴得意。
她死死咬住厚厚的被子，不願自己哭泣的聲音泄露出去，她很少這樣清醒的痛快的哭過，好似發泄一般，儘管哭得快要暈厥，她仍撕心裂肺般的無聲的哀鳴。
忽而額頭一陣冰涼覆蓋，絲絲縷縷的光斜斜透過來人高大的背影照亮兩邊。
迦月不願睜開雙眼，但這樣反倒讓來人的舉動越加深刻的被認知。額頭被他微冰的手掌輕熨，他的手指修長，指腹柔軟，輕輕刮過她的眼角。那微冰的觸覺刺激到她的淚腺，眼淚落得更兇。
眼淚燙熱，浸着眼眶發澀發酸。來人的舉動不可否認的緩和了她的情緒。
“塞巴斯蒂安，我、剛剛發現自己……原來、是……”迦月泣不成聲，有些說不下去。“我……根本、沒有資格……”
一陣哽咽。
“現在的我，比起從前的自己更加……我無法坦然的面對這樣的自己……嗯！” 尾音忽然消失，只剩下她瞪大着的無神雙眼，無聲落淚。
塞巴斯蒂安俊秀的眉輕蹙，忽而伸手，在他的大腦意識之前，手已經離開迦月的眼睛停留在了她的臉側，掌心熨着她肌膚的溫熱與溼潤。她的淚水沾了他一手。
“沒有人會去在意一個毫無優點的人。”
你的身上有着別人沒有的美好，所以他們愛你，在意你，沒有什麼會是十全十美的，所以不要妄自菲薄。塞巴斯蒂安眼神明亮深邃，平日冰涼的猩紅雙眸定定地盯着她那雙紅腫落淚的琥珀樣黑眸。手一把將她抱起探向她腰後，一個巧勁，長臂便經將她的身體帶入自己懷中，抱住。沒有任何猶豫，一切都是那般順其自然。沒有更加親暱的舉動，只是一個擁抱而已，卻似乎隨着體溫漸漸交融，彼此的心跳也漸漸同步。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爲什麼又做出這樣會讓自己誤會的舉動呢？沒止住多久的眼淚撲簌撲簌的浸溼塞巴斯蒂安肩上的衣料，腦袋深深埋進他頸窩。算了，就這樣吧，什麼也不要說好了…… 只要不像曾經那樣上癮、眷戀、然後再也掙扎不出，最後相思成灰。
懷中的身體柔如無骨，顫抖着如一個受驚的小獸。塞巴斯蒂安慢慢收緊了手臂，目光落在懷中女子背後散落成瀑的青絲上，眼神不可抑制的柔和下來，連心也是。
我會守護你，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天……
指尖還殘留着她未乾的淚珠，他伸出舌頭微微一舔，口腔裡立刻瀰漫開鹹澀的悲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