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日光從穴口撒入,漫漫照射出一層瑩白的光亮,婉清順着日光向外看去,小聲嘀咕了一句,“玄清,天亮了誒。”

“嗯。”

“你醒啦?玄清!”

僧人緩緩擡眼,望見少女褶皺不堪的衣物,眉頭不禁蹙得更緊了,待瞥見少女眼下淡淡的青黑後,終忍不住沉聲發問,“怎麼回事?”

婉清看着玄清眸裡對她的擔憂,心裡卻浮現一絲甜蜜。她笑着同玄清搖頭,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沒怎麼啊,衣服,昨天鬥法弄爛的嘛,玄清你醒來就好啦。”

醒來就好了。

我知道你要修佛,要守戒,你既忘了,我便也,忘了吧。

婉清斂眸,掩去自己眼底的悲傷,徑自從岩石上爬下。腳方踏上地面,便發起軟,婉清及時將手撐在巖上,纔沒讓自己倒下去。

玄清見少女這般虛弱,心中困惑,按理來說,他昨日給她輸送了那麼久的靈力,已經將她內傷療治得差不多了,她不該這麼虛弱的。

玄清靜默地看少女磨蹭,也不催,只揣摩着她面上的神色。待她行至自己跟前後,方探手捉過她的手,細看她的脈象。

脈搏有力,平和安寧。她的傷,確是已無大礙了。

“你很緊張?”

婉清搖頭,“沒,沒啊。”

這話太沒有說服力,念一並不信,但他見少女並不肯多談,也便不再多問。

日光愈發盛了,洞穴內光亮越來越顯着,念一從岩石上下來,看着女孩低垂着頭,思及自己師父,不免嘆了口氣,“我該走了。”

“你在寺廟,不安全,所以......”

所以別跟着我罷,你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用困在這。

玄清未出口的話,婉清都聽懂了,她沒敢擡頭去看玄清,怕自己一看,便捨不得他走。待聽得僧人腳步漸漸遠離,耳邊再無聲響後,婉清便癱坐在了地面。

這一坐,便坐到了夜色昏沉。

無盡的黑籠罩下來,直到身子被蚊蟲叮咬後,蘇瑾方恢復了一絲意識。她直起身,用手錘着自己痠疼的腿,一邊錘,一邊無聲落淚。

她不想離開他,離開他,太難受了。

“玄…清……”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婉清不住地喚着玄清名,像是藉此便能挽留他。

沒有人應,也不會有人應。婉清想到這,手不由一寸寸收緊,白日裡玄清最後的話語在腦海裡反覆閃現,婉清細細揣摩,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玄清不讓她去,不過是擔心她。他沒有討厭她也沒有膩煩她,那,她爲什麼不可以去找他呢?只要小心些,不被人發現並捉住,不就好了麼?

她真傻,居然纔想明白這點。

當婉清順着記憶中的路線來到靈隱寺時,便發覺寺廟裡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婉清化成本體,匿在樹枝上,窺聽着下方正掃地的幾個小沙彌的話語。

“你們知道玄清師兄是犯了什麼錯麼?居然一直跪在佛堂裡。住持往日裡那麼喜愛他,竟也由着他。”

“玄清師兄居然也會犯錯麼?”

“可若不是犯錯,爲何要跪在佛堂裡呢?”

小沙彌們討論到激烈處時,話題已由玄清師兄居然會犯錯轉到了玄清師兄怎麼犯的錯,婉清走時,還能遠遠聽到他們在說,“肯定是大錯誤!不然住持不會那麼生氣。”

“是啊是啊,連飯都沒讓玄清師兄吃呢。”

寂靜的深夜裡,無邊的陰霾掩去了星辰的光澤,婉清遙遙一望,便見莊嚴的佛堂裡,正跪着她心心念唸的人。

昏黃迷離的燭火下,僧人端正的背影成了婉清眼底唯一的風景。

來之前,迫不及待,可真到了見到他時,婉清又躑躅了。

婉清看着眼前出現的暗影,幾不可見般搖了搖頭,“既然來了,怎麼不出聲?”

“怕你生氣。”

“我何時對你動過氣?”

不過一句平常的話語,經他淡漠的嘴反問出口,婉清卻聽得眼角落了淚。她跪在玄清身旁,哽咽道,“你要跪,我陪你好不好?”

“別趕我走,玄清。”

佛堂森嚴肅穆,一旁的玄清沒有吭聲,於是玄清在這靜默中,只由着自己的淚一滴滴地墜,暈散在她手背上。

忽有一隻如玉的手拂過她眼角的淚,婉清怔住,一擡眼,便對上玄清幽深的眸子。

“婉清,回去吧,回到屬於你的世界去,莫要在執着於些,人妖殊途,我不值得你這樣……”

玄清看着婉清那雙瞬間霧濛濛的雙眼,喉頭滾動了一下嚥下了到嘴邊的傷人之語。

“我只是想要陪着你,只要在你身邊我就開心”

“可我並不需要你的陪伴,一盞明燈,一卷經書足矣。”

“玄清你對我可曾過有一點真心?”

“有”

“那你爲何現在對我這樣決情?”

“我對你有情卻並非是你所以爲的男女之情,我對你的所有好無關風月、無關情愛,而是困爲你亦是衆生生靈中的一個”

“那你明知我是妖,爲什麼不像你師傅一樣打殺了事而是費勁的教我讀書習字,助我入道?”

“我教你讀書是因爲讀書可以使人明智,明是非,知善惡,我今日救的雖是你一隻妖,卻是明日的萬千百性”

“助你入道是因爲你早以修成人形,即便沒有我你也總能成功入道,與其讓你來日走錯了道路,與外面的妖魔一樣以吃人爲樂,不如由我來帶你走一條正確的路,也算功德一件”

“那其他的妖你爲什麼沒有這樣好心?這天下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了化形卻還沒有確定道途的小妖,你爲何不去教他們!”

“天下羣妖何其之多,玄清雖有修爲在身卻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玄清能做的也只是盡我綿薄之力,救我所能救之人,教化我能教化之妖罷了”

“只教你一妖只是因爲你是在這院中成形,從未有過殺孽反而有一股子靈性,又兼之你我有因果在身,玄清不然你以後誤入歧途,纔會教之憐之”

“所以你對我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

禪房內,看着少女灰白着臉一人遠行的玄清,忽的睜眼,將手錘在了牆面。他真是個畜生,看着少女小臉上那樣無助又彷徨的神情,他居然,還起了慾念!

畜生不如啊玄清!你就是這般修佛的麼?你怎麼有臉,去面對她,去面對佛祖?

玄清頭抵在牆上,薄脣微張,低低地喘息着,他試圖平息心頭的躁動,可是越壓抑,那物便愈發腫脹難消。

爲什麼?當初下山時,那女妖對自己百般撩撥,自己內心毫無半分波瀾。可是如今,單是這麼想着她......

單是這麼想着她......

溼潤的津液黏在手中,玄清沒敢去望那**之物,只是費力地大口喘着氣。他像是個被拋至大海即將溺水而亡的苦命人,除了徒勞的喘息,竟不知還能再做些什麼。

昔有菩提問佛陀,如何站,如何行,如何降伏其心。佛曰:以不站爲站,以不行爲行,以不降伏其心爲降伏其心,以無相爲相。

所以,慈悲的佛,是否憐了我這苦厄的門徒?讓我在這潑天的羞愧中,想起這段經文?

玄清將頭埋進胸膛,忍着喉頭細碎的哽咽,癡癡地,小聲地,問,“怎麼做?我該......怎麼做?”

褪去清冷皮相後的僧人,在這暗夜裡,認清了自己的欲,卻也陷入更深的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