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當年結婚的時候,整個典禮過程,我的前夫一直盯着我看,我則一直低着頭,因爲我的身份是新娘;離婚的過程恰恰相反,從頭到尾我盯着他看,他卻從頭到尾未看我一眼。
看着他,我感慨萬千。經過了漫漫十三年,其間分居五年多,我雖不復當年的年輕,可是我容光煥發,這一方面要歸功於我那套美麗的離婚大禮服,另一方面是我的心境坦然。而我的前夫呢,兩鬢已現白霜,加上後幾年他的身材已經發福,使他坐在那兒,神情顯得蒼老,還帶着一份說不上來的尷尬。陪我前去的同事問我:
“你怎麼會找一個這樣的配偶?”
我幫自己也幫他說話:
“請不要以今天的他來判斷。雖然他現在長得稱不上好看,也不高,但是當年他和我結婚時也曾風度翩翩。要不然一個條件這麼差的人,我也不會嫁給他。”
我覺得,問題不出在他長得好不好看,而是打從他有外遇開始,他心中壓力一定不小,纔會令他顯得非常憔悴。而我從知道他有外遇之後,經過婚變的煎熬,卻從中走了出來。
分居這五年多期間,我和前夫經常吵架。吵起架來,彼此的祖宗三代都罵,從來不顧及對方的感覺。因爲我們的關係惡劣至此,他以爲我會在簽字時大罵他一頓,他就搶着先開口:
“我們這十三年的婚姻,你不能認爲都是失,它應該是有失也有得的。”
我看他一眼說:
“×先生,我覺得全部都是得,沒有失。沒有這個婚姻,就沒有我今日的體貼和包容;沒有這個婚姻,也沒有我今天的成長。所以,我只有得。”其實在我心中有加了附註:如果我沒有反省的能力和肯反省的精神,那我真的全部都是失。
他不太相信,但是我絕對是出自肺腑之言,絕無意冷嘲熱諷。
時隔五年,現在我問自己:當年簽字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已經做到無怨無悔呢?平心靜氣地想,那時候我不免有幾分虛僞、自欺的嫌疑。如果拿我今天的標準看,當時的寬容心絕對不及今天;不過在那個階段,我以爲我是徹頭徹尾、坦坦蕩蕩地離婚,我覺得自己已經成長了,我以基督的精神來饒恕他,已經很了不起了,我沒有想到自己還能繼續成長。
離婚之後,我一直懷着感激的心。我從小讀書不怎麼行,但是老天垂愛,給我一點靈光,讓我能化失爲得,化負面爲正面,從婚變中走出來。我並沒有變成一個所謂的“復仇女王蜂”,並未因此仇視男人;相反,我致力於能促使兩性關係和諧的工作,這是需要感謝老天的。
回家煮飯的女強人
在一家雜誌社的成立酒會上,每個賓客手中都拿了一些點心和飲料,男人湊成一堆堆在聊天,女人聚成一桌桌在談心。
我們這一桌坐的都是婦女和藝文雜誌的主編,談笑之中,有一個人提起她們都熟稔的朋友,她的先生有了外遇,於是這樁外遇就成了我們談話的主題。在座的女士,除了我之外,都開始謾罵這個介入的第三者,怎麼可以搶人家的丈夫,諸如此類。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人意識到我的存在,沒有人來向我請教被害者的感受,也沒有人有興趣聽我談談第三者的問題。我呢,只好面帶微笑一直陪着她們,聽她們抱怨做妻子的是如何辛苦,第三者又是如何不應該。從頭到尾我都沒講話,她們不給我機會說,而我纔是在場的女人中唯一被搶走過丈夫的女人!
那是三點鐘開始的酒會,到了將近五點的時候,當她們述說完畢第三者的罪狀之後,這些女強人紛紛起身,不約而同開口道再見。
“我得趕在老公到家之前先回去。”
“我女兒放學回家了。”
“我要回家煮飯。”
“我得去託兒所接小孩,保姆下班了。”
於是,接小孩的接小孩,煮飯的煮飯,一桌子的女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獨坐。在會場裡繞了一圈,找了一些我愛吃的東西,端着盤子,我又回到原來坐的那張桌旁,坐下來獨享一張大桌。這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是這堆女人當中最幸福的,我可以自由地決定自己回家的時間,反正家裡沒有人等着我回去煮飯;同時,我不必活在丈夫外遇的恐懼症中,不再飽受第三者的威脅。我的世界是如此清明、開闊,我感到如釋重負。
守門員的憂鬱
在婚姻之中,做太太的總是擔心先生有外遇,爲什麼?因爲我們一直認爲,男人的要由女人來管,也就是說一個丈夫的操守要由太太負責。如此一來,每個太太就開始嚴防,自己設立一大堆的錦衣衛,又是東廠,又是西廠的,到處布眼線盯着丈夫的一舉一動,唯恐他會出軌一步。事實上,人類的是很難控制的,我們對自己的都不見得能把持,如何奢談去控制別人的呢?
每次看足球賽,我總是很同情守門員,別人可以在場地裡悠遊地行動,唯獨他必須眼觀八方耳聽十六面。如果對方的球不幸射進球門,守門員就是衆矢之的,他是全場最辛苦的,因爲他的責任巨大。
一場足球賽有九十分鐘,一個守門員只需要守九十分鐘的球門:一個女人如果要扮演把關的角色,她就得做一輩子,這比起守門員要辛苦多了。然而,大部分在婚姻中的女人都接受這樣的職位,甚至在婚姻外的女人也很樂意執行這份工作。女人一旦和一個男人要好之後,她便認定這個男人屬於她,開始自覺自願地替男友的把關,扮起守門員的角色。
我的朋友之中有很多人天天查勤。有一次,我和一個朋友約好去買衣服,我們約在她家見,我才進她的家門,她就對我說:
“我老公還沒回來呢!”
“那有什麼關係呢?”我脫口而出。
“不行!”她迅速接口,“我非要先找到他,然後我們纔去買衣服。”
所以,她就開着車載着我去找她老公。只要是她老公可能去的地方她都不放過,她所到之處,人們見到她來了,總是異口同聲告訴她:
“太太,你先生沒有來啊!”
“沒看見啊——”
由此可見她常常這樣四處去找她老公。結果,當然是沒找着,她只好使出最後的法子,打電話回家問孩子:
“爸爸回來了沒有?”
可以猜到答案是否定的,沒有。這時,她才下定決心說:
“好吧,那我們先去買衣服。”
我們一路走走看看,只要見着電話她便打。終於,她老公回去了,她劈頭便罵。我在一邊旁觀,很感慨地告訴她:
“十三年的婚姻中,我從來沒有找過我老公。”
那天,和朋友分手之後,我的思緒翻涌。我的朋友和我同齡,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裡她始終扮演守門員的角色。很多朋友告訴我,我的最大失敗就是沒有做好守門員的角色。問題是,我從來沒有把自己放在守門員的位置上,我覺得那是一件很無聊的工作。當我的婚姻還存在的時候,我的前夫常常夜不歸宿,我也試圖去做過幾次守門員,緊迫盯人地問他:你到哪兒去了?爲什麼這麼晚回來?可是,我懷疑:這樣的角色有用嗎?很快,我就失去了做守門員的耐性,這實在太累了。
如果,我必須做一個守門員才能保住我的婚姻,那麼我寧可讓我的婚姻破碎。一場足球比賽中,被射進一球、兩球的機會要高於不被射進的概率。很多女人做了一輩子的守門員,最後還是被突破防線得分,這是很悲哀的。
當一個女人還是少女的時候就被教導,要控制丈夫先控制他的胃,再控制住他的,這就是了不起的大業。事實上,人生可爲的大業有很多,而且要比控制丈夫重要多了。爲什麼我們總把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能力,限制到守門員位置上而已呢?
我,拒絕接受這樣的角色和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