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的時間有點久,夜七看了看站着的莊巖,“你坐會兒吧。”
莊巖的身體不比他們這麼能久站。
可莊巖不肯,只是搖了搖頭,固執的站着。
這個季節的多倫多,陽光尤其明媚,一縷縷風從窗戶鑽進來緩緩在走廊迴旋。
陽光是暖的,但一陣風進來,她不由得微微瑟縮,連帶着打了噴嚏。
徐米皺了眉,“傅董,您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
莊巖也看了過來,大概是想起了她是來談項目的,這才問:“項目的事都辦妥了?”
她勉強一笑,“算是吧,可以打道回府了。”
很顯然,她現在沒什麼心情談項目的事。
莊巖也不再問了。
宋沫的複查花了很長時間,莊巖幾次幾不可聞的嘆息之後,終於問:“嫂子,你知道宋沫都有什麼心願麼?”
夜七看過去。
如果宋沫的時間所剩無幾,那麼莊巖最想做的,必定是替她實現一個又一個的願望。
但夜七還真的不清楚了,先前是給她的三個孩子送禮物,看宋沫現在的狀態,是把一切事情都安頓好了。
走廊裡很安靜,莊巖的手機響起時顯得有些突兀。
接了電話沒一會兒,他看了她。
而夜七隻是淡淡的看着窗外。
電話那頭的人是沐寒聲。
莊巖點了點頭,“可能感冒了……今天嗎?……我知道了。”
聽了許久,一共就說了這麼三個短句,然後掛了。
片刻後,莊巖看了她,“嫂子,等宋沫做完複查,咱們可能中午就回國。”
夜七皺了一下眉,“我沒事,你們身體受得了麼?”
“也沒什麼大礙了,一直不走是因爲宋沫情緒不穩。”莊巖說。
她當然只能同意。
宋沫複查出來的時候,連帶一旁的醫生都擰着眉,凝重而狐疑。
莊巖走上前,“怎麼樣了?”
醫生擡頭,看了看他們,“康復情況很好,但還要做另一項鑑定,請幾位稍等。”
聽得出,這是十萬火急的事情。
宋沫咬着脣,神色不明,幾次看了莊巖,然後一句話沒說,跟着醫生就走了。
夜七擰着眉,摸不着頭腦的感覺十分不好。
難道是宋沫艾滋病情加重了?
但結果卻正好是相反的。
宋沫再次出來的時候雙眼通紅,激動得不可置信,又努力壓制着情緒,捏在手裡的鑑定報告都變形了。
“哭什麼……”莊巖一見她這幅樣子,板了臉。
但他的話音未落,宋沫忽然衝進他懷裡,差點把他撞倒,退了兩步才勉強站穩。
“師父……”宋沫帶着哭腔,吸着鼻子,眼淚往莊巖肩上擦。
夜七伸手把宋沫手裡的鑑定報告拿了過來。
別的不必多看,一眼見了“陰性”。
HIV陰性?
她又定睛仔細的看過,沒有錯。
醫生已經走了過來,也擰着眉,“我們也沒辦法解釋這個情況,但鑑定結果的確是陰性。”
而當初宋沫的陽性鑑定也是千真萬確的。
徐米高興得抱着宋沫直笑。
但莊巖反而表情不多,哪怕是上了飛機回國,他也沒什麼喜悅之情。
這導致宋沫一路也抿脣。
生病那段時間,她不止一次的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自己很清楚讓莊巖失望了,這會兒莊巖黑着臉,宋沫一句話都不敢說。
而回到榮京,莊巖第一句話就是:“去第一醫院再做一次鑑定。”
夜七終於明白,莊巖這是擔心鑑定出錯,所以自始至終不肯露出喜悅,萬一鑑定錯誤,豈不是更加失望?
她本來是要陪着去的,但捱了兩天,感冒加重,徐米執意將她送回了御閣園。
“有什麼消息記得告訴我。”下車之前,她看了徐米。
徐米看着她病懨懨的臉,“您放心,我第一時間告訴您。”
而直覺來講,徐米覺得宋沫的鑑定呈陰性一定是真的。
她沒讓徐米進去做,只讓她趕緊回去陪着宋沫,畢竟莊巖本身也是個還沒完全痊癒的人。
但進了家門,她才發現家裡沒有半點人氣兒。
“幀姨?”站在玄關喊了一聲。
空闊的別墅幾乎能聽見回聲,一片靜謐。
她略微呼了口氣,脫下的高跟鞋隨意的倒在一旁,她已經進了客廳,無力的窩在沙發上。
餓倒是不餓,從醫院回來也弄了點藥,可家裡一口水都沒有。
光着腳走到廚房給自己燒水,無意識的盯着窗外,忽然想到了沐寒聲平時做飯的樣子。
再想想這會兒他還不知道在哪兒,柔眉輕輕皺了起來。
燒完水出來,她看到了手機上的幾個未接來電。
沐寒聲的。
她沒回,剛把藥放進嘴裡,他倒是又打過來了。
擡手開了免提,沐寒聲低低的嗓音從手機裡傳來:“到家了?”
她喊着藥,剛喝了水,模糊的“嗯”了一句,擰着眉往下嚥。
一來一往的幾個字,越是讓空闊的房間顯得寂寥了。
沐寒聲聽出了她的敷衍,知道她不想多說話,但他沒打算掛,“莊巖說你病了,吃藥了麼?”
她還是“嗯”了一句,道:“我很困,倒倒時差,你先去忙吧。”
她是真的累,又困,說着話都在沙發躺下了。
沐寒聲卻忽然擰了眉,“你回的哪?”
她又是模糊的一句,沒回應。
“夜七?”沐寒聲不放心,緊着喊了兩遍,不待她說話就繼續道:“田幀剛剛告訴我她帶着孩子們去玫瑰園了,你是不是一個人在家?……我讓人接你過去。”
平時尚且可以,但她現在正在生病。
電話在沙發上,她匐面趴在沙發上,也沒怎麼思考,對着電話弱弱的一句:“你什麼時候回來?”
沐寒聲在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末了才略微安撫,“夜七……我儘早……”
“儘早是多早?”她聲音不大,但意味很明顯,想起了他之前說的話,到:“若不行,你再讓人把我接過去。”
這個接過去,說的第一島。
沐寒聲幾乎沒有絲毫就否決,“你的狀況不能再奔波了。”
“那我要是想見你呢?”她依舊淡淡的聲音,捂着鼻子似的,帶了幾分任性。
其實她清楚的,無論是黎曼還是黎曼兒子的事,藍修不可能解決不了,沐寒聲大可以不必過去。
當然,她沒生病的話,也不會這麼情緒化。
沐寒聲心底柔柔的,卻沒笑,反而輕輕擰眉,他知道她生病什麼樣子,發燒起來非常折騰人。
“我答應你,儘早回去,嗯?”良久,他依舊是低低的一句。
夜七忽然就把電話掛了,他再打過來也沒接,然後接到了沐寒聲的短訊。
“週末之前我一定回去,一會兒司機來接你,記得開門。”
這一條之後,隔了片刻,又一條:“晚睡睡不着就給我打電話。”
她感冒的確會大晚上的睡不着,但又處於困頓狀態,和現在差不多。
司機過來接她的時候,她已經上樓又下來,臂彎裡抱着醉貓。
出門時司機恭敬而小心的扶着她,上車之後她就沒說過話,閉着眼看似睡着了。
半路上,卻又悠悠問了一句:“奶奶睡了麼?”
司機淡淡的笑起來,“還沒有,下午趙先生來過一趟,看樣子,沐戀小姐的婚事也近了。”
夜七終於微微睜開眼。
想一想也對,趙霖在事業上無可挑剔,除了目前官職不算太有威望之外,一切都是完美的。
趙霖的確也這麼想,但這會兒沐戀和他坐在一起,靠在趙霖肩上,對儘快舉行婚禮是反對的。
“爲什麼?”趙霖淡淡的反問,側首看了她。
沐戀從他肩上擡頭,“結婚很麻煩,這事不能耽誤你晉升,等你一切安穩了再說也不遲,我等得起。”
趙霖笑了,“我等不起啊。”
一個‘啊’字,很淡,又帶着明顯的笑意和溫柔。
他說:“但凡男人是以事業種種爲藉口推遲婚禮,那都不是真的,若實力固然,沒什麼能耽誤事業升遷,凡事該怎麼進行還怎麼進行。”
好比人說繁忙,忙得不可開交,有多忙呢?照樣要吃飯、睡覺,每一件事有它必然的空間。
沐戀看着他一臉認真,忽然笑起來,“你怕我跑了?”
男人點頭,“嗯,怕。”
她半開玩笑,“怕什麼,我連總統都看不上了,吊着你一個窮小子,要跑早跑了!”
趙霖挑眉,看起來不無認真,“看不上麼?還是……不得不放棄?”
細看,眼底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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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沐戀急了,“你懷疑誰呢?”
趙霖握了她的小拳頭,輕易的轉着話題:“週末休息挑婚紗去?”
她一時也跟着思維走了,“嗯,這周嗎?”問完才忽然掐了他,嘟起嘴憤憤的瞪他,“誰要嫁給你了!”
趙霖笑,司機也忍不住笑着。
……
夜七被送到玫瑰園時,老太太緊張的迎了出來,“怎麼好端端的就生病了?”
她勉強笑着,“沒事奶奶,大概是吹風吹的。”
老太太握了她的手往裡走,忍不住嘮叨,“寒聲這混小子,什麼時候出差不行,偏偏這時候不在!什麼事還能比你重要?”
不可否認,有那麼一會兒,她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一旁的洛敏在笑,少夫人出差那會兒,也沒見老太太替少爺不平的嘮叨。
果然還是疼少夫人多一些!
“孩子們都睡了?”她鼻子不太通暢的問。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現在你得先顧好自己,孩子們都好着呢,整天都在睡,司彥活脫脫的監視官。”
老太太這麼說是有道理的。
因爲司景和司玥每天最大的工程是睡覺,但司彥時常會一個人盯着某處發呆,發呆很久之後又忽然清脆的歡呼兩聲,然後繼續發呆。
聽了洛敏說完這些,夜七忍不住笑,能聽到關於孩子們的事,哪怕再簡單,也讓人覺得喜悅。
她吃的西藥師別人藥量的一半,但還是忍不住疲憊和犯困。
彼時,她還趴在司彥牀邊,打了幾個哈欠,終於起身回房。
剛躺下,沐寒聲就來電話了。
不等他說話,她先懶懶的開口:“這麼有空,還有時間打電話。”
沐寒聲薄脣微抿,也終於幾不可聞的笑意,“睡下了?”
夜七答非所問:“雖然不太放心,但好歹藍修在那兒……我太困了。”
沐寒聲低低的“嗯”了一聲,聲帶笑意,“放心,我不亂來。”
此後她不說話了,但沐寒聲沒把電話掛斷,時而喚她一聲,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她說話,像催眠曲。
這效果也的確是明顯的,她抱着醉貓睡得比預料的沉、安穩。
而她醒來時,也的確是被電話驚醒的。
手機就在她腦袋旁邊,孜孜不倦的震動着。
眯着眼,她費力的拿起來接通。
電話那邊是徐米極度興奮的聲音:“傅董!宋沫的病真的好了!”
一天加一個晚上的時間,莊巖硬是要求醫院做了兩次鑑定,兩次都是一樣的結果,加上多倫多那次,就是三次。
她還沒完全睡醒,但聽完這一句,已經坐了起來,轉頭看了淡淡的朝陽,沒有和徐米一樣的激動,卻真實的笑着,“真好。”
她是個從來不相信奇蹟的人,從當年的流落街頭開始,就不相信這東西了,但這會兒又忽然信了。
不是奇蹟是什麼呢?
多麼可怕的病?得了就等於半隻腳邁進棺材裡。
可宋沫現在好了。
赤腳下了牀,站在窗戶口,擡手當着朝陽,又漏了一縷進來,她才淡笑,“改天我們請宋沫吃飯!”
徐米又哭又笑的掛了電話。
她還想着,宋沫那套房子被賣了,她得再送一套給她,一個形單影隻的姑娘,有一個自己的住所是很必要的。
她刻意沒去想沐寒聲在那邊都在做什麼。
起了牀去小臥室看幾個孩子。
瑾兒已經醒了,一眼見了她,又是驚訝又是歡喜,“媽咪你從天而降麼?”
她擡手撥了撥兒子腦袋,“我昨晚來的時候你們都睡了。”
沐司暔一眼就看了她氣色不好,“媽咪你病了?”
她搖頭,“沒病,有點累而已。”
騙人。
沐司暔眼睛亮着呢,歪着腦袋悠悠一句:“老沐跟你吵架了?”
夜七終究沒忍住淺笑,“看把你精的,你家老沐忙得很,哪有空跟我吵架?”
小傢伙仰臉,這話不對啊。
“媽咪,我還以爲你出差的時候就跟老沐吵架了呢?所以你生病老沐都不管,這不是報復你麼?”
聽起來是很自然的邏輯。
她只是笑,微微頷首,“你的小尾巴醒了!”
司彥是醒了,小腦袋微微轉過來,忽然咧嘴笑。
夜七走了過去,“看到媽咪高興嗎?”
司彥也沒什麼迴應,就是笑着扒拉小手。
沐司暔扶起他弟弟,戳了戳他弟弟的紙尿褲,老氣橫秋的一句:“臭小子一晚上又拉又尿的,都滿了!”
夜七好笑的看着兒子。
傭人走了進來,給沐司暔打下手替沐司彥處理紙尿布,準備早餐奶。
而全程,瑾兒居然真的只關心司彥,司景和司玥換尿布和餵奶他都只是看一看。
傭人大概看出了她的好奇,笑着道:“大少爺試過給三少爺換尿布的,三少爺尿到大少爺臉上了,還哭得厲害。”
“還是兩人一起哭,嚇死人。”沐司暔沒好氣的一句,好像他對他們幹了壞事一樣。
夜七笑意更深,伸直輕輕笑出聲。
她可以想象司景和司玥“相約”一起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瑾兒又是個怕煩的人,難怪不理他們兄妹。
傭人說:“也就先生能哄住我們小姐!”
嗯……夜七微微抿脣,她也承認,可惜那人不在。
看着傭人熟練而溫柔給孩子們喂完奶,放任他們自己活動,她才起身去洗漱。
現在玫瑰園裡無論走到哪,都是關於孩子的東西,連老太太看的節目和書籍都是。
這會兒就能看到“孩子長牙階段的護理”之類的書籍。
孩子們以後若是知道這麼多人愛他們,多幸福?
只是不知道奶奶能等到他們懂事麼?
想到這裡,夜七忽然走過去輕輕擁了老太太。
那是在後院,午餐後的陽光不夠溫和,但後院涼亭下有微風陣陣,十分怡人。
老太太戴着眼鏡,被驚了一下,然後笑,“難得小七這麼親近人!”
她和人再親近,也頂多是笑着說說話,可沒這麼抱過人,所以老太太臉上笑意深刻。
“奶奶,您一定長命百歲。”她忽然輕輕一句。
老太太頓了頓,然後笑,“人家說活得太久也累的。”
“胡說!”她輕嗔一句。
轉念的,就想到了那個老乞丐,還有跟着藍修回來第一島的採姨……
關於採姨,奶奶和沐寒聲大概是達成過一致意見,從來沒提過,但若四世同堂,奶奶定是最開心不過。
“奶奶……”她腦子裡想着,嘴上已經問了出來:“您有沒有想過原諒爸?”
這話讓老太太糊塗了一下。
因爲從未聽她喊過這個稱呼。
好一會兒,老太太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鈞年。
“怎麼忽然問這個?”老太太神色略微淡了,轉頭看她。
夜七努力笑了一下,“忽然想到的……您想過麼?”
老太太終究是低低的哼了一聲,“不值得原諒的人,提了鬧心。”
可既然會鬧心,必定是有感情的,畢竟是自己兒子啊,換做她,若是瑾兒犯了什麼錯,她再氣,也許也做不到奶奶這樣。
“也許,是有什麼苦衷呢?”夜七微微握着老太太的手。
“能有什麼苦衷?”老太太情緒的確不好了,“若是有苦衷,雙兒不可能不知道,可她不肯回來,可見都是事實!”
夜七不敢多說了,輕輕拍着老太太的背,“奶奶您別生氣,咱不提了……您身體要緊,必須看着四個孩子長大成人呢,到時候也給他們指婚,以奶奶的眼光,他們一定會比我和沐寒聲還幸福。”
老太太笑了,“就你會哄我開心!”
夜七笑着。
老太太又忽然皺眉,“寒聲也真是的,說了哪天回來麼?”
她倒是抿了抿脣,“沒有。有事讓他忙吧,家裡也有人,我這不是沒事麼,孩子們也好着呢!”
老太太剛要說什麼,夜七放在一旁的手機又響了。
她看了一眼,是宋沫。
老太太拍了拍她,“太陽又烈了,待了一會兒了,回屋去。”
她淡笑,“好。”
起身之際接通電話。
“嫂子。”宋沫的聲音,沒有她想象中的興奮,反而情緒不對。
她皺了一下眉,“怎麼了?”
宋沫畢竟不夠成熟,尤其對着她,不知不覺間多了幾分依賴,一聽到她溫和的聲音,哭腔就上來了。
“我剛從師父家裡出來……被趕出來的。”
莊巖家?
莊巖脾氣怎麼樣,夜七知道,但先前對宋沫不離不棄,沒道理宋沫病好了,他反而趕人,總不能是宋沫此前的自暴自棄把他氣壞了?
片刻。她反應過來,問:“你說的……是莊宅麼?”
宋沫吸了吸鼻子,“說我高攀也是事實,不過伯父伯母可能誤會了我和師父的關係,安小姐也在莊家。”
很顯然,莊家在撮合莊巖和安玖瓷。
------題外話------
好晚啊,過幾天還要搬家,各種耽誤……腫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