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鬱景庭所說的十八分鐘一到,他直接就帶着她往外走,好像這船上沒別人似的。
事實證明,她從自己那個房間,經過上層甲板往下走,周圍很是安靜。
天色還沒完全明亮,海面上更是霧濛濛的一片,除了遊艇上的幾處燈光之外,周圍都是昏暗而寂靜。
“人都去哪了?”吻安走在後邊,她自然不信鬱景庭可以把船上所有人都放倒,怎麼都是十幾分。
何況,玄影那麼謹慎,務必把她困在這裡,暗處一定還安排了人。
鬱景庭看了一眼腕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帶着她到了船尾右舷處。
視線略微往下才能看到他準備接她的袖珍潛艇,表層顏色蔚藍,在這種天色下都看不真切。
“抓緊時間。”鬱景庭語調沒多大焦急,但的確是催促她別猶豫。
這個時候,她自然也沒什麼可想的,去哪兒都比被關在這裡強。
吻安並不清楚潛艇往哪個方向,但想必鬱景庭已經安排好了。
她微蹙眉,轉頭看了他,“你跟誰來的?”
很顯然,他不可能是一個人,否則玄影船上的人都去哪了?還有,就算他們的潛艇上岸,這裡靠近南島,要從南島離開、哪怕是去最近的第一島,反而是最大的困難。
鬱景庭這才淡淡的一句:“沿途有宮池奕的人。”
吻安來的時候沒來得及給宮池奕說,玄影這麼謹慎,也必然把消息都切斷了。
或者說,他既然知道她在這裡,怎麼沒親自過來?
看穿了她的想法,鬱景庭嘴角弄了弄,“伊斯不安分,他走不開身。”
頓了會兒,他看了她,基本不會參與探討這些事,卻道:“這時機很好,伊斯國主自作聰明,宮池奕至少會讓他下不來臺、甚至直接被民意所迫結束國主生涯。”
宮池奕這麼做也是因爲無可退了,可他這樣,剛好成全了玄影上位。
但凡玄影手握難道,再握着她的命,那他無疑是最大的贏家。
“你想說什麼?”她看了看鬱景庭,“玄影處於利勢,我當然知道。”
鬱景庭看了她幾秒。
旋即淡然接腔:“那就看着玄影這一路走下去,沒有任何措施?”
她笑了一下,“我有什麼辦法?”
“你沒有麼?”鬱景庭幾乎沒多大停頓,定定的看着她。
如果她沒有辦法,當初不可能大着膽子跟在玄影身邊。
吻安被他這快速的反問弄得愣了愣,“你好像很怕玄影把一路走下黑、佔據伊斯和南島,卻也和宮池奕、沐寒聲爲敵?”
平時看不出來他們關係有多好,但鬱景庭的確是挺擔心玄影未來的處境,一點也不難看出來。
正想着,聽他淡淡的道:“皇室的孤子,比普通孤兒更悲哀。”
她眉心微蹙。
鬱景庭小時候是孤兒,她是知道,也清楚玄影在皇室的尷尬地位,沒名沒分,的確悲哀而煎熬,所以他纔會是那副性子,也會沒有朋友。
鬱景庭說:“對他這種人來講,在位高權重後能得一人相伴,是一種奢求,尤其……”
他頓了頓,看了她,“他前妻有過那麼一段,對他來說留住一個女人成了一種固執。”
看來,鬱景庭的確是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人,只是他從來不隨便張口議論。
吻安終於笑了笑,“說了半天,你想讓我原諒他這次對我的行爲?因爲他只是沒法控制自己的固執?”
他沒有否認。
鬱景庭說:“他沒什麼朋友,不容易熬到今天,既然能坐上國主的位子,何必還要走到那一步?”
吻安眉眼略微彎起,“這算不算你在請求我搭救玄影一把?”
因爲只有她能靠近玄影了,無論是給他機會,還是讓他重來在,只有她可以。
鬱景庭嘴角弄了弄,“算。”
又適時的提醒她:“所以把你帶出來了。”
把她解救出來,讓她幫個忙,也就扯平了?
她忍不住笑意,“你真的挺會算賬。”
吻安倒也忽然挺喜歡他們之間的模式,從交集以來就是這樣,誰都求過誰,也都對對方下手過,可到今天還是誰也不欠誰。
她彎了彎嘴角,“我會考慮。”
末了,吻安玩笑的看了他,“沒見過你對誰這麼有情有義。”
他一向都是淡漠自如的狀態,人脈深而廣,又好似沒了誰,他一個人也能生存,什麼時候替別人着想過?
身爲孤兒的感同身受也不足以讓他這麼爲玄影擔憂。
所以,她問:“和玄影有着什麼故事麼?”
鬱景庭只是勾了一下嘴角,幾不可聞,而後淡然道:“我對你很差?”
吻安被他一句話問得沒了後文。
因爲認真算下來,他對她真的很不錯:作爲紳士的細心體貼不說,她算計他時,他不計較。她可能身陷囹圄時,他真摯的讓她別淌渾水。
所以她只得點了點頭,安靜下來。
*
袖珍潛艇停下里時,吻安以爲到了鬱景庭安排的地方。
可她見他微蹙眉。
果然,他們的潛艇是被逼停的,這個地方應該還沒到第一島,但估計離得不遠了,至少看到了零星陸地,只是很荒。
“玄影的人?”她皺起柔眉。
鬱景庭自顧一句:“我以爲他不會追過來。”
至少不會這麼快,好歹這一路,都有宮池奕的人。但是低估了玄影對她的固執。
“他手裡的人並不多。”鬱景庭道:“但宮池奕這邊的人一路分散,就算要趕過來也來不及,只要有機會,你能走就走。”
她眉心緊了緊,“扔下你我自己走?”
“玄影不會對我怎麼樣。”他淡淡的道。
但是吻安冷笑一下,她見識過玄影的殘暴,她的去留關乎南島能否留在他手裡,這種大事面前,他能不爆發的可能有多大?
她沒說什麼,因爲不可能點頭。
兩人剛從潛艇下去,面對的就是玄影底下的人,對方兇着臉看着她:“顧小姐,你還是跟我麼回去的好。這一片戒嚴,我能認識你,但不是所有二公子的屬下都認識你,保不齊上來就要了命。”
聽起來是勸告的,可其實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只要她不配合。
真有可能在這兒要了她的命?
“你不用看了,二公子過不來,我們只領命辦事,不走憐香惜玉那一套。”那人接着道,面上絲毫沒有溫度。
鬱景庭站在她旁邊,只是低聲淡淡的道:“往東走,就是第一島邊境,有邊關軍。”
就算宮池奕分配下來的人趕不過來,也有人支援了。
吻安看了他,明白他是讓她抓緊每一秒鐘往東邊移動,可她也道:“已經出了他軟禁我的地方,什麼都不是問題,我活着價值比死了強,他不會真的動我。”
所以她也不可能讓鬱景庭扛着,隻身上第一島。
正說着話,鬱景庭忽然一把拽了她往旁邊躲避,而旁邊已經開始起了衝突,想必是宮池奕的人過來了。
她今天穿了及膝的裙子,動手是不可能了,只能躲避自保和逃跑。
鬱景庭是文人,雖然這一次看起來很英勇的過來把她帶走,但真的置身這樣的混亂之中,他顯得還不如她鎮定。
所以一直抓着他的手臂,儘可能往東移動。
耳邊只有武器的碰撞和子彈射發後的震耳之聲,偶爾伴隨幾聲低哼。
“躲!”吻安只覺得有什麼沉重的壓迫直往命門衝來時,一下子停住腳,扯着鬱景庭往一旁避開。
距離剛上岸地方一段距離,這裡的灌木茂密,卻沒有足夠強壯的樹木,尤其不可能兩個人一起躲藏。
“你流血了?”她回過頭看了鬱景庭一臉的痛苦。
他竟然也咬了牙,聲調和如常一樣都不帶變:“沒事。”
“快走!”有人衝着他們的方向催促了一句,略帶隱忍。
吻安擡頭看過去,灌木林外又有人加入這場混亂,而下一秒她就看出了那都是玄影的人。
她面顯灰色,這種局勢下,他們只能任人魚肉,怎麼可能逃離?
玄影的確也是個擅長謀劃的人,他那麼巧的拿捏着各方面事件的發展進度,算得如此精確,知道宮池奕現在被伊斯拖着不可能過來,也知道他動了那個卡,榮京方面就無暇顧及其他?
混戰的重心距離他們稍有距離,鬱景庭看了她,“信我,你先走,沒事。”
而且,“必須分頭走。”
因爲兩個人沒有藏身的地方。
吻安皺起眉,“這不是讓你送死麼?”
他哪懂怎麼隱蔽、怎麼逃走?
所以她咬了咬牙,“我還不信顧吻安就香消玉殞了。”
說話間,她已經給鬱景庭手臂上緊緊紮了頭髮繩防止進一步出血,又緊緊抓了他的手臂。
灌木叢裡只能放低重心移動,速度比不上直立行走。
她並不是不緊張,聽着身後凌厲削過空氣的破音,心裡也會跟着抖一抖,可腳下也一直在移。
那種壓迫的氣息越來越近,她也越是緊張,不自覺的忘了控制重心、減小目標性。
猛然聽人朝她的方向喝了幾聲就感覺腳步迅速穿過灌木靠近過來。
吻安只覺得一下子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但是越着急越是周身疲軟,意識在疾步,雙腿卻沒那麼聽使喚。
“你不能再被控制着!”鬱景庭咬着牙忍痛的低聲。
她一旦再被玄影控制着,玄影這一條路算是黑到底了。
他想往另一個方向引開注意力,只是剛挪了不到兩米,已經有人立在跟前。
經歷了剛剛的混戰,對方已經十分不耐煩,粗蠻的濃眉大眼凶神惡煞的盯着她,“仔細請你請不回去,只能用暴力了?”
那人扯了扯嘴角,透出殘酷。
吻安知道無處可逃,索性擡頭看着他,“我好歹還是玄影的女人,敢,你就直接把命拿了!”
她本沒那麼大底氣,但她的命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沒的,她若真沒了,榮京、內閣、宮池奕哪個會放過玄影?
男人倒也挑了一下眉,看了她,“不敢,但二公子也說了迫不得已就非常手段,留你一口氣就足夠。”
這一點也不意外,玄影殘忍起來什麼樣她見識過,就算嘴上說着多想擁有她,這種關頭真對她下重手也不算什麼。
那人衝旁邊的人頷首,示意他上前把吻安鉗制,又轉頭看向鬱景庭,想着要怎麼處理這個二公子還算珍視的朋友。
也就是那人轉過頭沒留意的瞬間,耳邊敏感的聽到了吻安拉開保險的“咔擦!”一聲。
果然!他再轉頭回去,自己的小弟竟然暈趴在地下,而她纖細的腰身站得筆直,黑洞洞的口兒對着他。
就那麼兩秒,那人靠近吻安時,她猛然站起來,及膝的裙子一下子提到和熱褲差不多的高度,修長白皙的雙腿暴露太快,驚得那個人愣了一下。
而她長腿高高擡起、又利落的朝他命門狠狠劈下去,滑手順過了他手裡的武器、流利的拉保險栓。
男子一眯眼,他是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有兩下子。而她既然能把東西在兩秒內奪過去,就有能力精準的朝他射擊。
“這兒距離第一島只有幾公里,我不介意跟你僵持到一波又一波的支援衝上來。”吻安壓着心底的緊張,語調堅定。
那人笑了一下,“所以想讓我乾脆放了你們?……放了你們,我復明就是死。”
繼而,男子掃了一圈他身後圍攏過來的人,好意的提醒她:“你的動作,不一定比我這羣人,也許你還沒扣動扳機,手就沒了?”
吻安知道自己沒有別的辦法,除了僵持着,等支援。
然,一抓眼,她和鬱景庭幾乎是被圍住了,她支着雙手,無法兼顧四周。
隱約聽到身後急速的壓力靠近,她猛然轉了過去,瞳孔一瞬間放大,眸底映着向她衝刺而來的人。
“咔!”一聲利落,手腕劇痛,手上的東西落入旁邊的草叢,而她眼前寒風閃動。
男人手裡握着匕首,刀尖與手腕三十度左右,那是很好的刺削角度,她甚至都準備好了下一秒的疼痛。
但吻安只覺得後頸被狠狠重擊了一下,腦袋“嗡”的昏着,餘光裡見了拼力衝上來幫他擋的鬱景庭。
在那之前,她從來沒想過鬱景庭還會幫她擋刀。
又或者,如果鬱景庭不衝上來,那人也不會真的出刀,即便刀尖角度正好,但他發力的是手肘和手背。
可她的反抗和鬱景庭的破壞都讓對方不耐煩之餘、一下子沒能控制正好刺了下去。
“鬱景……”吻安極度驚愕之下都沒能喊全他的名字,身體綿軟,卻甚至都能聽到匕首刺破皮肉的聲音。
混着他的低哼,令人心顫。
她好似又被重擊了一下,就在她彎腰想拉住鬱景庭的時候,那個人的膝蓋頂在她胸腹,重擊在她後頸。
要不是這一次,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這麼頑強。
因爲她仍舊聽到了破空闖進來的力量,原本對他們虎視眈眈的人一下子被衝散。
有人將她抱了起來,急速看了一遍,她沒有流血,才冷着聲:“睡吧。”
吻安鼻尖忽然泛酸,看着模糊的視線裡那抹黑色面紗,意識很淡,嘴型很簡單。
“……媽。”其實她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昏過去了。
薛音側首,看了鬱景庭,略微蹙眉,她當然認識他,只是沒想到他會跟自己的女人在一塊兒。
隨即擺腕讓人把鬱景庭也帶了出去。
站起來看了一眼素不相識的另一方,自顧不悅的一句:“度個假也不讓人好好過。”
這個時間,的確是所有人都脫不開身,哪一環節都不能出差錯,可玄影唯獨沒辦法算到薛音的存在,更不知道南島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四十分鐘後,第一島的藍家君收到了一批被五花大綁的壯漢。
第一島作爲榮京御外的一道重要防線,島上的領導人藍修是世代軍人之後,跟沐寒聲關係很好,所以薛音找了個不錯的解決的方式。
薛音面容已然姣好,卻依舊習慣黑紗遮面,看了一眼值班的邊關軍,“告訴藍修,這幫人意圖繞過南島偷襲榮京第一島,讓他看着處理,順便給沐寒聲知會一聲。”
偷襲的罪名足夠重。
玄影野心夠大,那她就多給他添幾條罪狀。
宮池奕是給了他統取的南島的命令,但他若是偷襲第一島,這個命令宮池奕隨時收回去又怎麼了?
*
吻安和鬱景庭被薛音秘密安排直接送回倫敦,但是在路上,薛音硬是被她嚇得一陣。
隨機飛行的醫生是個男士,在他替鬱景庭處理完灌木刺傷、匕首扎傷之後,一轉身看到了吻安雙腿間縷縷的暗紅,愣了。
血絲甚至還在繼續滑落。
他一下慌了,急忙掀了門把薛音叫進來。
薛音看到的時候亦是胸口猛地一緊,宮池奕說過她流產的事,難道又一次?
眉間心疼升起,慌神而又緊張起來,看向醫生:“你看着我做什麼?救人啊!”
男醫生皺起眉,非常爲難,“我並不懂婦科……”
薛音狠了視線,“她要是出事,老孃把你從飛機上扔下去!”
男醫生被嚇得一哆嗦,急忙轉身進去了。
好在,吻安腿間的血在一陣之後停了,血量並不大,只是因爲流在白皙的腿間而顯得赫人。
另一邊,玄影收到的回覆便是沐寒聲的親自致電,告知屬下偷襲第一島的罪名,至於後果,不用誰告訴他了。
他也清楚,鬱景庭真的把她帶走了,也就放下了手裡的所有事。
*
吻安醒來時,自己不清楚過了多久,但知道安穩的躺在病牀上。
牀邊站了幾個人,都背對着她,看着一個白大褂。
醫生站在那兒皺着眉,大概是剛剛他們問過什麼話,她說:“她就是來了例假而已。誰告訴你們的?哪流產了?”
然後看向薛音,目光很明顯:你同爲女人,連例假都不知道?
非說病人流產了,要推到婦科那兒處理。
醫生這才板着臉,道:“讓她好好休息,哪兒也不用推着去!醒了就好了。”
薛音終於鬆了一口氣。
而吻安逐漸明晰的視線裡,宮池奕一把推門大步掠了過來,轉眼就彎腰到了牀邊。
嗓音疼惜、醇厚,很輕緩,“醒了?”
被他衝散了的幾個人先是愕然,之後才發現她果然醒了。
她除了後頸悶疼外,並沒有太大感覺。
因爲她只是捕捉到醫生的後一句,所以看了他,聲音有些弱:“什麼流產?”
宮池奕臉色沉了一下,來之前只聽了薛音緊張的說了幾句,他並不打算提這件事。
而他進門時也沒聽到醫生說的那句話。
看他沉默,吻安皺起眉。
還好,薛音輕咳,上前,“沒什麼流產,你來例假了而已。”
宮池奕率先擰眉,轉頭看向薛音。
薛音略尷尬的點頭,“醫生剛說完你就來了,我弄錯了!”
他整張臉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鬆下去,回過視線,薄脣略微勾起,“沒事了。”
------題外話------
這一波事馬上就過去了……字數不多,總是寫不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