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那是和尚。
雍大天師雖然與和尚還算是有些淵源,但對這種說法向來嗤之以鼻。
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做了惡行了兇,回頭兩手一放說以後都不這麼幹了,過往乾的那些事情就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了?那還要法律幹什麼?還要公理幹什麼?還要正道幹什麼?
雍博文不管他這想法是不是對於原話有些誤,只是堅持認爲做了錯事就要承擔後果,就如眼前的織田信長,帶着役鬼大軍衝入人世,只爲了泄憤就使近十萬人命喪黃泉,回頭說自己要乖乖回地獄去,就讓他拍拍屁股走人,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織田信長一輩子梟雄,做事都從功利出發,此刻卻是百密一疏,只想着自己帶着隊迴歸地獄,對人間來說就已經是莫大的好事,爲了讓眼前這個上國法師相信自己的誠意,還很坦白地表明自己撤軍的想法與意圖,卻不知道雍大上國法師注意的根本就不是這些!
聽到雍博文的質問,饒是織田信長老奸巨滑也不禁一窒,但他旋即就轉過念頭,坦然道:“我們這一翻即是鬼禍,也是人禍,當年若不是真言宗爲了一己之私儲役鬼以種魔英花田,又因爲我當年掃平比叡山,爲了報復將我魂魄囚禁於此中,又怎麼會有今日之禍,常言說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不過是以往積累應在此處而已。”
雍博文壓根不爲這種說法所動。早在地獄之門前,濮陽海就已經跟他說過今日鬼劫是當年八葉枯木做孽的因果,與織田信長的說法大同小異,不外就是他人作惡而至今天死掉的人受牽連。就算是真是因爲這些亂七八糟的因果導致了今天的災劫,那也不是織田信長作惡而不用受罰的理由。
織田信長心思急轉,立刻又道:“上國法師,某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饒恕,可今日上國法師若是殺了我,那這裡的數萬役鬼失去約束將爲禍更惡,不如讓某將功贖罪如何?”
雍博文挑了挑眉頭,問:“你怎麼個將功贖罪法?”對於怎麼處置織田信長,他心裡也沒個譜,知道不能殺掉這老鬼,可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掉他,所以纔會在此僵持,聽到織田信長提出將功贖罪,心裡不禁一動,覺得要是這老鬼能說出合理方案,倒也不失是一個辦法。
織田信長道:“這地獄之中除了魔英花外,還有無數其他特產,其中有些特產,如特有的火焰花、銀葉草、雨燕莖等物均對人間一些病痛有奇效,又如驚魂石、灼泉水、暗影晶這些物品都是特異用處,除了魔英花已經與人簽訂協議專門供給外,某願率部下采集收羅這些特產供應法師,用於造福人間。”他說完偷瞧了雍博文一眼,見這位上國法師意有所動,但神氣仍有些猶豫,知道這些還不足以打動對方,暗暗咬了咬牙,想到自己在地獄之中苦忍多年,總不甘今日就莫名其妙地死掉,當即又道:“某還願於上國法師底下行走,祝您在人間行善布義,主持公理!”
雍博文嗤笑道:“我們天師……呃……我們這一派最禁忌地就是驅鬼害人,我要你們這些瘋狂的役鬼做什麼?”
織田信長道:“兵者兇器,可也要看爲誰所用,這些役鬼若是沒有約束指揮,來到人間自然是一大禍害,可若有了約束指揮,日後上國法師若是碰上什麼可能需要助力的地方,招至人間便可代您行善除惡。”
雍博文終於點了點頭,道:“我今天也不可能真就殺了你,既然這樣,就按你說的辦。你這就領軍返回地獄去吧。”雖然這樣說,卻沒有半點要起來的意思。‘
織田信長哪不曉得這位上國法師是什麼意思,當即心思一動,自有服侍身旁的武士役鬼擡着契約之桌端着鐵筆銅墨走上前,將那收集除魔英花外的地獄特產專門供應雍博文的協議內容寫在上面,雍博文簽了字,又把筆遞給織田信長,仍不放他起來,只是讓他躺着簽字。織田信長簽完字,擡右手探進自己的心窩位置,自其中取出一團黑焰道:“這是某在地獄修行多年方纔凝成的魔魂之心的一半,法師可將之吸取靈臺之中保存,日後有需要某的地方,只需驅動便可召喚某前來。”說完又自掌中彈出一縷綠焰,“這是打開通往我處地獄之門的鑰匙,法師還需要選擇固定地點,建重新開啓地獄之門,以建立穩定地特產運輸通道!”
雍博文收下一大一小黑綠兩團火焰,又將那黑色的魔魂之焰吸入靈臺之中,稍稍一試,便知道織田信長果然沒有作假,這才起身放織田信長起來。
織田信長一起身,便即收束前方仍在衝擊真言宗十僧防禦陣線的役鬼,轉頭對雍博文道:“法師可要跟我們一同返回?”雍博文點頭道:“當然要去,得親眼看着你們重入地獄,我再把這裡的地獄之門毀掉,才能放心!”織田信長也不多說,當即驅使役鬼大軍回撤,自己帶着近衛的武士役鬼壓陣,同時監視那十個真言宗和尚,直到大軍盡數撤離,這才提醒雍博文使法護身,驅着最後一隊役鬼捲起自己和雍博文離開此地。
那十個真言宗和尚不知道織田信長搞什麼鬼,也沒有看到雍博文橫空殺出,萬鬼叢中擒鬼將的英勇壯舉,所以即使役鬼大軍離去,也不敢稍有鬆懈,又堅持了足足一個鐘頭,此地鬼氣逐漸消散,又再也測不到附近有鬼祟存在,這放開防禦,齊齊盤坐於地,到得此時身上僧袍都被汗水浸得精透,全身筋骨痠軟,若不是要注意在身後那些自衛隊員面前保持高僧儀態,只怕當場就要癱倒在地了。雖然身上累得狠,可心頭卻是一片輕鬆,均知自己這次是饒幸逃過一劫,若是那役鬼大軍再多衝擊片刻,那十人是絕對堅持不住。自家事自家知,他們可是清楚的知道,真言宗在此地就設了他們這一道防線,身後可再沒援軍了。
不說真言宗和尚們在那裡暗自慶幸,只說雍博文隨着役鬼大軍一路卷地而去,身在鬼軍之中,腳下被役鬼託着,根本不需動,就隨着役鬼大軍滾滾向着而共同前進,除了覺得天昏地暗陰風呼嘯之外,倒也沒有什麼特別感覺,便連顛波的感覺都沒有,竟比坐汽車要穩當多了,要比起來也只有那沒遇上氣流的飛機可堪一較,只不過這等被一衆役鬼託舉而行的待遇也只有他這法力深厚的正牌法師能夠享受,換個人不用說是不懂法力的普通人,就是法力低微一些的法師只消在這鬼軍之中停上幾停,就會立刻陰氣入骨,當場就得被從裡往外凍成冰棍。
小半天的工夫,鬼軍重歸高野山,進入小谷,深入地下,不多時來到那人間與地獄的交界之處,織田信長驅使鬼軍將雍博文放下,道:“法師,我們這便迴歸地獄了,還請早些擇定新地獄之門建址,我們纔好開始供應特產。”雍博文點了點頭,卻道:“織田信長,你心裡一定很不服氣吧。”織田信長卻大笑道:“生死勝敗都是自然之事,法師本領高強,我等臣服也是自然的事情,不過,我卻要提醒法師,我們這些役鬼雖然現在操縱在您手中,但畢竟已非人間生靈,又被地獄陰氣浸染,脾氣暴躁嗜血,若能不用還是不用的爲好,用得多了只怕會生出其他變故。”雍博文道:“不用你提醒!”這話卻是不假,自古以來善役鬼治鬼者,往往均不得善終,多亡於鬼手,最著名的莫過於費長房以天師之尊又掌無上印法,最終卻因一時疏忽死於鬼手,着實是古往今來無數役使鬼怪者的前車鑑例。如今這織田信長雖然迫於形勢不得不屈從於自己之下,想必心裡一千個不願一萬個不爽,定然時時刻刻琢磨着如何幹掉他,好恢復自由。正是因爲猜到這點,雍博文才會有此一問,織田信長也不屑於僞心說謊,便直截了當說了。好在雍博文也沒有想過要靠這地獄惡鬼來做什麼事情。
雍博文眼看着織田信長隨役鬼大軍最後進入地獄之門,正待上前毀掉這門戶,卻見織田信長又策馬而出,便問:“還有什麼事情嗎?”織田信長道:“兒郎們捉到了些擅自越界的法師,這便送出來,由法師發落吧。”話音未落,就見一團役鬼自地獄之門卷出,在門前空地上忽地一展,嘩啦啦扔出一堆法師來,卻是先前往這邊來的俄羅斯法師代表團成員,只不過這幾個人現在的模樣是越發悽慘了,人人均是衣不蔽體,從團長莎娜麗娃以降個個滿身碎布,傷痕累累,一副被集體性*虐的衰樣。織田信長又道:“原是進去了十幾人,我進去的晚,只剩下這八人還在勉強支撐,其他人都已經死掉了,魂魄自由他們這幾人自行收容了。”說完返身迴轉地獄。
八個俄羅斯法師相互摻扶着站起來,想到剛剛役鬼大軍鋪天蓋地而來的景象,均是心有餘悸,又看到那地獄魔王居然賣了雍博文這大天師的面子,不禁又是驚疑不定。莎娜麗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碎布條,勉強將羞處遮住,這才上前,只不過她不懂漢說,雍博文不懂俄語,兩人說了兩句驢脣不對馬嘴,便都停了下來。莎娜麗娜不再說話,領着其餘幾個法師向雍博文深深鞠一躬,自脖子上摘下條鏈子塞給雍博文,隨後與那幾個法師相互摻扶着慢慢離去。
雍博文目送他們走遠,這才低頭看手中鏈子。那鏈子以黃金打造而成,紋理精細,末端掛着一朵盛開的薔薇花,花蕊處一個虎頭探出作勢咆哮,不禁讓雍博文想起了西格夫裡?薩鬆那句著名的詩句:“我心中有猛虎在細嗅薔薇”。這大抵是家徽之類的東西,先前的鞠躬,雍博文還能明白是在對他表示感謝,可爲什麼送條項鍊給他?難道是留個信物,日後報答的意思?雍博文也沒有多想,將那項鍊揣起來,走到地獄之門前,仔細觀察,那鑲成地獄之門圓形門框的巨石均是通體透明,彷彿水晶製成,石上符紋不是在巨石表面,而是沉於巨石之中,彷彿自石間天然生成,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看了片刻,雍博文心中不禁起疑,這符紋手法竟與真言宗的截然不同!被囚禁於高野山的那段時間來,雍博文閒來無事,也要了些高野山的典籍來閱讀,還有些符紋印法的基礎入門,這些也不是什麼機密,所以高野山也就應他所求拿給看,雖然瞭解不多也不深,但對真言宗的法術至少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此刻這地獄之門上的符紋竟是與真言宗通用的符紋印法半點也不相干,甚至沒有任何一點共通之處。
難道這地獄之門不是真言宗建的?可不是真言宗建的,那又會是什麼人在真言宗的老巢底下建了這麼一個東西?
雍博文研究片刻,一時不得要領,便把隨身帶着的筆記本取出來,用筆記本上的攝象頭錄了些地獄之門上的符紋以備日後研究,隨即收起傢伙,重新研究了一下這地獄之門的結構,取出一疊雷符火符,沿着這地獄之門建造的重要結點依次貼過去,待貼畢符籙,往後退遠一些,掐訣唸咒,將這些符籙同時引爆。
轟隆隆炸響聲中,地獄之門土崩瓦解,化爲一堆碎石,那場景便好似使用炸藥進行精確爆破拆除一般。
門框一碎,那被束組縛其中的強大能量亂流四散奔涌,彷彿洪水一般充滿了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人間與地獄的緩衝地帶,這個人爲建立起來的空間隨即慢慢崩塌。
雍博文見勢不妙,正欲轉身逃離,卻無意間瞥到那堆碎石中似乎有團異樣的烏光在閃爍,當下奔過去仔細瞧了瞧,卻見那堆透明的碎石下方果然一小團黑糊糊的東西正不停散射着烏光,當即使了法術將那堆亂石清開,拾起那東西,不及細看,頭頂上已經傳來可怕的碎裂聲音,竟是這緩衝地帶的穹頂已經開始塌落,當下顧不得其他,使出全副本事,急急逃出。剛剛邁出那緩衝地帶的無形之門,整個緩衝地帶便徹底塌碎,那道無形之門隨即消失,露出被遮掩其後的那冰冷潮溼的石壁。雍博文鬆了口氣,想起手中捏着的那黑糊糊的東西,當下捏起一縷三昩真火照明細看,這一看卻不禁愣住了。
那是一尊猙獰的雕像,頭戴方冠,身披重甲,右手持圓盤樣的武器,左手提着個面目痛苦的人頭,瞧起來好像是個剛剛自戰場上走下的武士。
“時輪轉劫?”
雍博文腦海中立時蹦出這個幾乎快要被他忘到月球背面的名字來。
這地獄之門竟然跟時輪轉劫扯上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