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圓盤與“煞”字交錯而過,彷彿沒受什麼遮攔,各自依着原本的軌跡向前劃過。這一回那圓盤又低了一足有半米,從頭至尾將巴士車又打橫削去一段,連帶着車裡的桌椅也都被齊齊斷掉了半截。
“煞”字眨眼隱沒,便聽轟的一聲,黑暗中爆出一團火花,彷彿是個手雷炸了開,火光爆處,一個巨大的黑影微一晃身,猛得向前邁出一步。
這一步落下,便是忽通一聲悶響,地面都不自禁地晃了一晃。只這一步,那黑影便邁進了照明彈的光圈範圍內,將身形顯露出來。
只見這黑影身高足有三米開外,環眼高鼻,青面獠牙,頭戴方冠,身披重甲。這身穿着打扮儼然就是個古代武士。
這巨人武士左手提着個短粗的圓棍,右手卻捏着佛珠,邁上這一步,將手中圓棍一舉,那切開巴士車的圓盤在空中打了盤旋迅速飛回,牢牢嵌在圓棍頂端,形成個怪模怪樣的兵器。
雍博文猛一打眼,便覺得這武士好生眼熟,似乎曾在哪裡見過,但仔細回想以前看過的書本上,但凡是提到的妖精邪怪卻沒有一個是這副樣子的。
巨人武士收回圓盤,又向前邁出一步,震得地面顫動不休。他高舉圓盤,捏動佛珠,發出喃喃的唸誦之聲,“修諸善業害不善業,當得善無畏;若如實知我,當得身無畏;若於取蘊,所集我身,舍自色像觀,當得無我無畏;若害蘊住法攀緣,當得法無畏;若害法住無緣,當得法無我無畏……”雍博文原本趴在那裡老老實實地苦苦回想自己倒底在哪裡看到過這一形象,那誦唸聲傳進耳朵裡,他卻突然感覺心裡一顫,似乎被這經文給刺激到了,大爲不爽,正對自己的情緒疑惑不已之際,身體卻好像失去了控制一般,自動從地上跳起來,一揚符劍,指着那巨人武士喝道:“小小妖通邪道,也配在我面前念法?”這話一說出來,倒把自己嚇了一跳,趕緊地擡手捂住嘴巴,心裡又驚又懼,怎麼也想不透這二十多年向來安分守己的嘴巴居然自己說起話來了。
巨人武士明顯的被這一嗓子給喝得大爲光火,也不念經了,喉間發出一聲低沉悶喝,圓盤應聲飛出。
雍博文先是一驚,本能地想要就地趴下,但還沒等付諸行動,腦海中忽地莫明閃過一招從來沒見過的劍法來。他本能地長吸了口氣,隨即“哈”地大喝一聲,體內真氣法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洶涌運行,符劍高高舉起,看準那圓盤來勢,一劍斬下!
這一聲大喝好不響亮,宛如平地裡打了個霹靂,震得車內那些破桌子爛椅子一地的瓶罐盤碟盡都嗡嗡亂顫。
轟然巨響聲中,火花噴濺,圓盤竟被這一劍斬爲兩半,各自斜斜向兩側衝出米許的距離,突然間消失不見,唯聞兩聲叮噹微響,似乎什麼小東西墜落到了地上。
斬斷圓盤,劍勢不止,直落向地,所指之處,便好像甩過一條條長長的鞭子,前方黑暗嘶啦一聲裂爲兩半,如同拉開的黑色幕布,不住向兩旁側去,露出星光滿天燈火閃爍的城市夜景。
那巨人武士不敢掠這驚天一劍的劍鋒,晃了一晃,竟好像幻影一般原地消失不見。
看到敵人這陣法被一劍破去,雍博文不假思索地扯起魚純冰,跳下巴士,兩步之間已經邁出陣法範圍。
那巨人武士重新浮現在黑暗之中,極不甘心地怒吼一聲,邁步就追,沉重地腳步踏得地面咚咚直響,好像戰鼓擂動,震得地皮顫動不止。
“好厲害,再給他來一劍。”魚純冰見雍博文大顯神威,興奮的又蹦又跳,扯着他的袖子直叫。
“砍不出來了,逃命吧……”雍博文沙啞着嗓子回了一句。
魚純冰微一愣神,回神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只見雍博文面色慘白,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身子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有摔倒的可能,“你,你怎麼了?”
“有點脫力。”雍博文擺了擺手,說了這麼兩句話,眼前就是一陣發花。剛剛那一劍猛是夠猛,可代價也是相當大,一劍砍出,大半真氣洶涌而出,隨後勉強跑了這麼幾步,便氣喘心悸,出現了脫力的徵兆。
“我跑不動了,你……”雍博文想很英雄地說一句“你先走,我擋着”的話,但沒等他說完,魚純冰便很乾脆地打斷了他,“既然這樣的話,那咱們逃命吧。”說完,從挎包裡掏出個機車頭盔來扣到雍博文的腦袋上。
“你有機車?”雍博文懷疑地盯着那小小挎包,打算看看她怎麼能把一輛機車從包裡掏出來。
“沒有!”魚純冰把挎包斜背在身上,喊了句“走啦”,縱身一跳,腳下堅硬的水泥路面忽然間好像變成了水面,她拉着雍博文便沉了進去。
那巨人武士恰好追出黑暗,一腳踩在兩人沉沒的地方,重重印出一個大大的腳印,他的身形隨即迅速縮小,眨眼工夫就變成了個不過拳頭大小的雕像,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大腳印裡。
破破爛爛的巴士重新出現在街邊,那燒烤的炭爐已經熄滅,黑瘦的中年漢子喘着粗氣從車底下爬出來,捂着胸口踉踉蹌蹌地跑到腳印前,揀起雕像。
雕像通體遍佈着細碎的裂紋,似乎輕輕一碰就有可能散成一堆碎塊。
黑瘦漢子臉上劃出一抹淡淡的紅色,哇的吐出一口鮮血,盡數噴在了那雕像上。
“滋滋滋……”雕像發出吮吸般的細響,那鮮血竟全都被吸進裂縫裡。片刻工夫,雕像上的鮮血點滴不剩,裂縫發出微弱紅光,竟好像活了一般緩緩蠕動合攏起來,片刻工夫就完複合,僅僅在表面留下一道道劃痕樣的細紋。
“居然是破魔八劍!”黑瘦漢子抹了抹嘴角的鮮血,“怪不得能破得了聚陰陣。”他原本算計得很好,怕雍博文役鬼幫忙,所以沒敢在公司裡動手,而是選在半路攔截,又花費了好大的功夫,佈下了這個暗陣以能發揮法身的最大威力,但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這有如神來的驚天一劍。
黑瘦漢子嗆咳着,好像個肺結核患者捂胸彎腰,抱着雕像,沿街而去,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消失在拐角處。
街頭恢復了午夜時分應有的寧靜。
驀得,一個人影輕飄飄地落到巴士車前,彷彿那落下的不過是片風中秋葉,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篤的一聲輕響,翠綠的手杖輕輕一頓,插進水泥地面,半夜仍戴着墨鏡的算命先生掐着手指,頓足嘆道:“至剛至陽,無堅不摧,果然是大日如來金剛劍,唉,我來得遲了。”他略一環顧,目光凝在了水泥地面上那一連串的深巨足印上,不禁微一皺眉,正待上前細看,便聽那破爛巴士後傳來一陣咣噹碎響,一個無頭的胖大身子應聲從車後轉了出來,張着雙臂一步步向算命先生這裡慢慢走來。
“滾開!”算命先生不耐煩地老遠揮了揮,好像在趕蒼蠅,那無頭身體便順着手勢倒飛起來,直挺挺朝着破爛巴士撞去。
一道寒光猛得自黑暗中一閃而過帶起嗤的一聲疾響,那無頭身體應聲分爲兩片,順着力道向兩側分飛,堪堪飛出不到半米遠,便轟的一聲燃起兩團烈焰,不等摔落在地便燒得連渣都不剩,只剩下幾點星星火光彷彿是螢火蟲般在夜空中隨風飄舞不定。
算命先生左眉輕輕一挑,緊緊握住翠綠手杖,低喝:“大樂金剛?”
便聽一聲輕笑,一人自街邊的黑暗中緩緩步出,離着算命先生百步左右停下來,道:“濮師兄,好久不見了。”
算命先生左眉不住跳動,翠綠杖緩緩拔出,冷冷地說:“我是姓濮陽,不是姓濮。”
“想不到這麼多年,師兄居然毫無寸進,居然仍看不破這一點執念,執着於這一個符號不肯放鬆,只怕今生無望正果了。”這人中等身材,西裝革履,頭髮油光,鼻挺口方,只是雙眼狹長,猛一瞅去給人的第一印象頗有些奸詐之感。瞧他年紀不過二十上下,說話間面帶微笑,略顯輕佻,但語調卻是老氣橫秋與外表很不協調。
算命先生也不與他爭論,只將翠綠杖橫在胸前,問:“古陽定,你既然已經離去,今天還回來幹什麼?”
“師兄爲什麼出現這裡,我自然就是爲何而來,可惜咱們都來得遲了。”古陽定淡淡道,“當年時不待我,若像師兄一般執念不離,只怕我青龍寺一脈真的要永絕於世了。天下何處不可修行,師兄執着一地未免可笑。”
算命先生冷哼一聲,“若當年珍賀祖師也跟你們的想法一樣,那這中土密宗只怕早就斷絕了。聽說你們這幾年弄的不錯,盡在上流社會中發展信徒,如今也是富可敵國了。”
古陽定聽得出算命先生語氣裡的諷刺意味,微笑道:“萬物皆有佛性,師兄執念過重了,又何必執着於信徒來自何方?”
兩人久別重逢,站在這裡你一言我一語脣槍舌箭說個沒完,但光打嘴仗卻就是不動手,將君子動口不動手的真義發揮得淋漓盡致地,一時卻好像忘了此來的最初目的。
就在不遠處的街角,一個人頭稍冒了一下朝着這邊略一張望,便又縮了回去。這人正是剛剛離開的那黑瘦中年漢子,他當時被破魔八劍驚得失魂落魄離去,走了一半才記起還有個沒衣袋的活屍需要處理,便轉了回來,不想剛好撞見這一幕。
他知道這兩人都不是自己能惹得起,本想就這麼轉身離去,但轉念一想立刻放棄了這個念頭,而是從街角拐出,不緊不慢地向着與兩人相反地方向走去。
幾乎就在那黑瘦漢子轉出街角的同時,兩人彷彿約好了一般立刻閉嘴,只是那麼靜靜對視,卻都沒有去理會那黑瘦漢子,好一會兒同時不屑地冷哼一聲,轉身各自離去,再也不望對方一眼。
古陽定走的方向恰好與黑瘦漢子相同,只嚇得這位仁兄手腳發軟。足足這麼走出半條街,古陽定方纔順着一條小衚衕轉進去,黑瘦漢子連忙加快腳步一溜煙地跑出千八百米來到另一條街,恰好見到一輛計程車自街上慢慢駛過,他揮手叫住鑽上車說了地址,待這車駛出三四里地,總算鬆了口氣,軟軟癱倒在座上,這才發覺汗水已經把衣衫浸得精溼。
沒有人注意到的是,當所有人都離去不久,一個模糊的黑影突然從破碎的巴士車後一躍則起,彷彿是個超大的飛鳥,在空中展開一對巨翅飛上了夜空。
計程車載着黑瘦漢子穿過大半個春城,直出市區,最後來到了距春城大約三裡許遠一處小村。
這小村名爲十里堡,統共只有五十幾戶人家,因爲臨近春城的緣故,村裡靠着供應市區青菜禽蛋而發展起來,雖是農村,但生活水平卻比一般的城裡人還要好上許多。家家都是二層小樓,戶戶都有機車,生活最好的幾家甚至還養了轎車。
黑瘦漢子是這村裡的老住戶,家就在村頭,就算是半夜回來也不用擔心會打擾到其它人。
計程車停在院門口,黑瘦漢子下車進院,走到樓前,還沒等開門,就聽到黑漆漆的樓內傳來一陣陣淫靡的嘻笑呻吟其間夾雜着男人粗重的喘息之聲。他這一晚上吃鱉受氣,本就一肚子火,聽到這聲響,這滿腔的怒火立時全都暴發出來,飛起一腳將緊閉的樓門踹開,怒喝道:“老子在外面吃苦受罪,你這個騷貨居然在家裡偷……”他這話剛說到一半,便猛然止住,便好像放着的錄音突然被按下了停止鍵,說不出的突兀。
淡淡的綠光映在黑瘦漢子的臉上,將他那因爲恐懼而扭曲得變了形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小樓進門就是客廳,六十多平米的空間,迎門牆壁上貼着八仙過海的年畫,年畫兩邊貼着大紅的對聯,上聯是“家家戶戶說說笑笑,歡歡喜喜過新年”,下聯書“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添一歲”。這是農村的習慣,新年的春聯往往要貼上一整年,直到下一年的三十纔會揭下來換新聯。
年畫春聯下是張貢桌,桌上放着白瓷的鰲背觀音像,像前擺着水果貢品,一切如常。唯有本應是火紅顏色的電燭香火此時卻散發着幽幽綠芒,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綠光無法外泄卻將客廳這不大不小的空間映滿了詭異的氣氛。
靠東側擺着臥式的長條沙發,三張沙發圈成一個半圓,中央放着玻璃鋼的茶色長條茶几,與茶几相距約三米的牆上掛着五十英寸的壁掛式電視。
那讓正常人聽了就會不由自主獸血沸騰的淫靡聲響正來自於沙發。
沙發上坐着四個灰袍喇嘛,三人坐於側擺的沙發,而正中央沙發上,背對着門口坐着的喇嘛身上正跪坐着一個白皙赤裸的女人。女人長長黑髮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張臉,雙手扶住喇嘛的肩膀,緩緩蠕動着腰肢,胸前一對沉甸甸的豐乳隨着腰肢的扭動不停拋挺,晃開兩團白花花的乳浪,綠光之下滿是汗水的滑嫩身體映出一種別樣詭異誘惑的光澤。
面對這如此誘惑的一幕,那側擺沙發上的三個喇嘛卻是滿面肅穆,雙手合什端坐,緊盯着正交媾的兩人,快速低聲念頌着經文,模糊的聲音伴着女子的呻吟一同在陰暗的空間中迴盪不休。
四男一女似乎根本沒有察覺黑瘦漢子破門而入之舉,保持着原本的狀態沒有什麼變化,反倒是那捉姦的黑瘦漢子嚇得渾身發抖,上下牙在激動之下都咬不攏了,發出格格的密集撞擊聲響。
“尊者!”捉姦的丈夫尷尬地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見無人理會他,鼓足勇氣怯生生地叫一句。
那拿着主人老婆爽快的喇嘛頭也不回地一擺手,“滾出去。”
黑瘦漢子如獲重釋,連滾帶爬地逃出門去,反手把門掩好,一時卻不敢走遠,只得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
“黑三……”
門內的招喚夾在老婆的叫牀聲一同傳入耳內,黑瘦漢子打了個哆嗦,恭恭敬敬地回話,“弟子在。”
“最近春城可有何異動?”
“異動倒沒有,只是……”
“嗯?”
“尊者,費家的法陣被人破了。”
“哦?此地還有這種人物,居然能破得了聚陰陣,可知是什麼人所爲?”
“弟子已經查明,是一個叫雍博文的天師派法師和春城法師從業協會的高級風水師劉意協力完成。費墨身上的陰蠱未及完全成形便被化掉,目前費家法陣已經完全破壞,並被劉意重新布上了定神陣法。弟子剛剛便是去找雍博文,卻敵不過他,連活佛賜下的妖通法身也受了損傷。還請尊者主持公道。”
“想不到中土道家居然還有這等人。”房內同時響起數聲驚異,但很快便平靜下來。“黑三,我四人此次前來另有重任,費家的事情你可暫時放下不用理會,全力安排人手測查最近一個星期內春城市區內出生的所有嬰兒,我們要最詳細的資料,包括出生時辰、體表特徵、父母詳情、出生時有何異兆,總之是越詳細越好。嗯,還要查一下春城術法界最近有何特異的事情,派人監視進出境的所有術法界人士,尤其是佛教相關人員。”
“尊者,那雍博文……”
“夠了,我已說了費家的事情你可以暫時放下,自有我們處理即可。”
黑三原本想解釋一下今晚所遭遇的情形,破魔八劍可不是道家的功夫,但聽到那尊者語氣似乎不悅,便不敢再開口,低聲應道:“弟子領法旨。”
“去辦吧。”隨着這句話,屋內女子的呻吟突然升了個音階,聲音中似乎極度愉悅,又似乎充滿了痛苦。
黑三聽到這聲音,眼內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痛苦神色,卻不敢有任何表示,只當什麼都沒有聽到,轉身快步離去。
女子尖叫過後,無力地伏在老喇嘛身上,不由自主的輕輕抽搐着,淡瑩瑩的紅光自性器交合處飄出,如煙似霧。
老喇嘛全身生氣盡斂,彷彿死人一般,唯有額前皮膚起伏跳動,發出如鼓般的“咚咚”悶響,竟震得一室皆顫。
其餘三個喇嘛齊齊停了唸經,高喧佛號,向老喇嘛躬身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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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喇嘛雙脣不動,低沉的聲音自腦後飄出。
“黑三所說之事,雖不重要,卻也不能置之不理,破我法陣,取我聖器,便是對我教之大侮辱,納波仁赤,你去送那雍博文往西方極樂去吧。”
“是,上師!”
其中一個喇嘛躬身施了一禮,向着門口輕邁一步,便消失在房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