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今天來玉熙宮,一是提醒皇帝召見胡大順父子,看樣年底事忙,皇帝也沒有心思修煉,這讓他很是無奈。
第二就是爲吳倫打聽來年春闈一事,據他所知,內閣已經將本期間會試的主考官副考官和十八房考官的名單報了上來。
當然,這個名單對朝中的大員們來說也不是什麼秘密,也是內閣大老們商議後的結果。
其中最最關鍵的是考生的錄取名額,究竟要取多少貢士纔是最值得關心的。
這可是直接涉及到考生們的成功率,名額越多,中榜的可能性越大。反之,就越小。
內閣的閣老們都是讀書人出身,知道讀書人的辛苦,每屆上報名額的時候都是往大了報,比起正常錄取數字都要大上一倍。當然,皇帝也會照例壓縮名額,頗有些漫天價,坐地還錢的意思。
景王來得遲,不知道這份摺子皇帝批沒有,心中牽掛,就在裡面翻看起來。胡大順那天所說的那席話提醒了他,就目前的景王府來看,也只有吳倫一個拿得出手的人才。無論是千金買馬骨也好,索性大用也好,都要竭力扶持,樹個標杆,也好吸引其他人尖子前來投靠。
吳節不知道景王要來找什麼,見他在將奏摺翻得亂七八糟,心中大爲疑惑,最近朝中大事好象同景王沒什麼關係,也不知道他在關心什麼,卻讓人心中疑惑。
不過,皇帝同意景王翻看,吳節也不好說什麼。
景王裝模作樣地看了半天,每拿起一份摺子,看到上面的批紅,故意評論幾句,說些不着邊際的話。
嘉靖估計也是在宮中呆得寂寞了,又很長時間沒看到兒子·興致高起來,就同他說上幾句,態度非常隨和。
碰到涉及到具體數據的時候,就招手讓吳節過來解釋。
吳節記憶力驚人·無論什麼數字只要一過他的眼,不管隔了多久,就都是隨口報出來。這也是嘉靖一直將吳節留在身邊處理政務的原因,拿他當一人形優盤使。
吳節站在身邊,讓景王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心中膩煩到極點。不過,他的心意雖然不在具體政務上·但還是被吳節的精明能幹嚇了一大跳:這廝政務嫺熟不說,還記性超羣,將來若做了官,定然是一個少見的能臣幹吏。就算沒人提攜,依他才能,只需三十年,做到封疆大吏的位置應該不難。可惜啊,你得罪了本王·這卻是你命中的劫數。
吳節看得明白,景王的看那些摺子時根本就沒帶心的,動作也快·只看一眼,就非常地扔到一邊,顯然是在找些什麼。
這讓他留了神。
果然,不片刻,景王就將內閣剛纔送來的那份公文找了出來,眼睛一亮,仔細地看起來。
吳節先前並沒有看這份公文,此刻定睛看去,卻是與來年春闈有關。
爲了避嫌疑,就朝後退了一步·對嘉靖說:“陛下,這份公文同吳節有關,臣先回避一下。”
嘉靖:“不用,這份呈文,朕剛纔看了,有些想法·正欲與你商議。恰好,景王也來了,就一道說說。”
“是。”吳節本來對來年的會試非常關心,剛纔也不過是做個姿態,既然皇帝這麼說了,心中歡喜,就走上前來,三人湊在一塊,仔細地看起來。
同坊間的傳言一樣,這次會試的總裁正是內閣次輔徐階徐閣老,徐階不但要主持會試,還得在殿試時負責讀卷。
至於副總裁,則有四人,按照朝廷制度,都是由進士出身的大學士,尚書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員擔任。至於十八房的同考官,則都是翰林院的官員,因爲考試規模有些大,翰林院最近又下派了不少官員去地方上任實職,人員有些吃緊,比如吳節鄉試時的座師包應霞就被調去濟南任知府,就選拔了四個庶吉士充任。
這二十三個考官同考官都是士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吳節仔細一看,發現這其中除了徐階外,還有不少都是嚴黨的人。看起來,嚴黨試圖借這場考試吸納新血的傳言並非虛言。
這情形,就連吳節都能看出來,嘉靖在位四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自然明白嚴黨的心思。
冷冷一笑,提起御筆在上面劃去了幾個人的名字,只保留一個總裁,兩個副總裁的名字。至於十八房同考官的名字也劃去了幾個,換上新人。
這幾個新人都不是嚴黨的人,也不屬於朝中任何一個派別。
顯然,皇帝在沒看到這份呈文之前,對讓誰做考官已經胸有成竹。
景王見父皇一口氣換掉了好幾個嚴黨的考官,他和嚴嵩本是盟友,心中有些失望:“父皇,臨陣換將,乃是大忌。”
嘉靖轉頭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什麼忌諱,誰的忌諱?”
看到父親眼睛裡的寒意,景王心中一驚,訥訥道:“父皇要乾綱獨斷,自有用意,卻不是兒臣所能理解的,兒剛纔也是隨口一說。”
嘉靖的眼神才柔和下來。
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考生的名額。
如果嚴黨有意壯大自己的陣營,定然會將名額往高了報,中的進士越多越能充實自己的基層。
實際上,如今的內閣都是小嚴一人說了算,他會放過這個機會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說起明朝進士的錄取名額,自來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依照人口數確定新科進士的數字。
一般來說,一億人口,每三年錄取一百到兩百個進士。
這些進士一旦中榜,可是要直接任命官職的,最差的也得實授一個知縣。可全大明也就一千多個縣,若錄取的進士多了,官多民少,國家財政可負擔不起。
不像後世,一個只有三十四人口的農業縣,吃財政飯的就有三四萬人。官民比例十比一,用驚世駭俗四字來形容也不爲過。
明朝一個縣城·真正的公務員也就知縣、縣丞兩人,若不遇到天災人禍,百姓的負擔還是很低的。
會試、殿士科的錄取名額的規則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幾百年都沒有改變。顯然·這個官民比例有一定的科學性。比如清朝光緒九年,當時的全國人口是四萬萬,參加會試的考生是一萬六千,最後的錄取名額是三百零八人,平均下來,每年一百人。
明朝的人口比清朝時要少,但貢士和進士的名額依舊維持在每年一百人左右。
但內閣這次報上來的名額卻是六百四十·這就讓人有些始料不及了。
內閣一直有漫天要價的傳統,可這次開出這麼大一個數字還是顯得有些不同尋常。若是在往屆,這個數字一般都會在四百到五百之間。
進呈御覽之後,皇帝按照慣例,大筆一揮,改成三百。
大家都是一團和氣,默契於心。
問題是,這次是六百四十·皇帝就算要壓些數字下來,怎麼也得給內閣一個面子,不能壓得太多。
最後的可能·估計是在四百多人。
四百多人,分成南、北、中三榜,每榜都有一百人可以登榜。
錄取名額之大,可謂是明朝開國以來前所未見。
“…···今,上有聖明天子,下有賢臣,河清海晏······陛下恩澤,遍及草木蟲魚······須大開科舉之門,使野無遺賢,開太平之盛世……”嘉靖大聲地念着內閣的呈文·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諷刺:“說得真好聽,還不都是想着廣收門生,壯大聲勢,你們說,朕能遂了他們的願嗎?”
說着話·又將目光落到景王的身上:“你說呢?”
景王有些口吃:“聖明無過天子……這個······這個錄取的人也實在多了些,得改……”
嘉靖似笑非笑,指了指景王,又指了指吳節:“你們說改成多少爲佳?”
吳節:“陛下,臣要參加這次會試。”
“無妨,吳節你是朕的身邊人,景王是朕的皇兒,就當是閒聊好了。”
景王忐忑地道:“父皇,兒臣以爲這六百四十人名額是多了些,刷兩百下來正好。”
“刷兩百下來,不還剩四百四十嗎?”嘉靖冷笑一聲,景王忙將脖子縮了回去。
既然皇帝問起,吳節也不能不說話:“依照以前的成例,三百人正好。”
這是執中之言,也挑不出錯來。
嘉靖的臉才溫和下來,提起硃筆,將那個數字抹了,在上面改成:“八十一。”
“八十一個!”景王驚叫出聲:“才這麼點?”
“對,九九歸一,難道不好嗎?”皇帝一揮長袖:“朕就這麼定了。”
吳節也大吃一驚,才八十一個錄取名額…···這這這······這也太少了點吧!
據他所知道,這次來京報考的舉子有一萬一千多人,一萬多人才錄取八十一名。這纔是真正的百裡挑一,這考試的難度和競爭的激烈程度,已然逆天了!
本以爲,自己憑着預先知道考題,又有範文可抄,怎麼着也能中個進士。再怎麼說,也有三百多個名額,就算考場中出現意外,也不會出什麼大的問題。
如今,名額如此之少,卻將考場的風險放到了最大。
這真是大明朝有史以來,難度最大的一場會試啊!
(本卷終)
PS:本書寫到這裡,算是將第一卷寫完了,個人還算是滿意的。就是本卷收尾的時候寫得有些亂,估計和心情有關。最近孩子身體不好,又碰到開學,諸事繁雜,心靜不下來。第二卷估計會寫兩個月,希望能寫得順手。謝謝大家對本書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