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街上已經宵禁,一駕樸素無華的騾車停在明遠堂的角門前,門子揉揉眼睛,他沒有看錯吧,趕車的車把式是大少爺身邊的管興?
這個管興是管三平的孫子,娶了大奶奶身邊的大丫鬟掃紅,大爺破例,讓祖孫三人在一處當差,全都跟了大少爺。
管興在府裡拿的是二等管事的工錢,可他是大少爺身邊的人,明遠堂裡除了方顯勝和常貴,沒有哪個管事比他的面子更大。
即使是大少爺出門,也不會讓他趕車吧。
門子心裡直嘀咕,迅速堆起一臉笑來:“管頭兒,您回來啦?”
說着,伸長脖子向那騾車上看了兩眼。
“看什麼看,叫兩個婆子,把青油車趕過來。”管興喝斥着,跳下騾車,恭身站在車前。
角門裡面有常備着的青油車,方便女眷進出,趕車婆子把青油車停好,管興這才壓低聲音對騾車裡的人說了幾句。
車簾一挑,率先出來的是個丫鬟打扮的年輕女子,門子被喝斥得避到一旁,可還忍不住偷眼去看,只見那丫鬟轉身,從騾車裡攙出一個戴着冪籬的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隔着冪籬看不到臉,那丫鬟虛扶着她,兩人徑直上了青油車。
管興跟在青油車旁邊,一路小跑着走遠,那模樣像足了府裡的小廝。那門子抓抓頭皮,這女的是哪家的夫人,這麼大的派頭,就是大奶奶,也不會讓管興既當車把式又當小廝使喚吧?
青油車走到二門,管興就看到夏至獨自等在那裡,身邊並沒有帶着小丫頭。
“若谷嫂子,我就在這兒等着。”管興說道。
夏至笑道:“你還是到茶房裡等着吧,這地兒沒拉天棚,夜裡蚊蟲多。”
管興答應着,轉身去了茶房。
夏至則跟在青油車旁邊,步履匆匆地進了二門。
趕車婆子好奇地快要叫出來了,今天這事透着古怪啊,無論是管興還是夏至,這都是明遠堂裡一等一有面子的人,能讓他們如此慎重的,莫非是親家太太或者徐老夫人?可親家太太和徐老夫人也不用大晚上還戴着冪籬啊。
婆子心頭疑惑,可也不敢多問半句。
青油車在含翠軒前停下,夏至親自過去撩簾,和那丫鬟一左一右扶着那位女眷下車,走進含翠軒。
趕車婆子驀然發現,含翠軒把門的婆子似乎全都不在,她沒敢再看,急忙趕了青油車往回走。
含翠軒的院子裡看不到一個丫鬟,秦珏站在廡廊下,看到三人走進來,他快步迎上去:“娘,您來了。”
鴻雁幫葉氏摘下頭上的冪籬,露出葉氏那張清秀的面龐。
葉氏打量着這個院子:“你們成親後就是住在這裡?”
秦珏點頭:“沒成親之前,我也是住在這兒。”
葉氏走的時候,他還跟着父母住在楚茨園裡,除了請安,葉氏也很少有機會來明遠堂,她對明遠堂的院落並不熟悉。
走進臥房,迎面而來的就是陣陣果香,窗子半開,倒了不覺憋悶,條案上、窗臺上,擺的都是一碟碟的水果,讓人精神一爽。
羅錦言倚在迎枕上,頭上沒有包帕子,臉色略顯蒼白,但精神很好,看到葉氏進來,她叫了聲“母親”,連忙坐直了身子。
葉氏快走幾步,道:“你靠在那裡,不要坐起來,這個時候就別再恪守陳規了。”
秦珏親手搬了杌子,葉氏還沒有坐下,目光便被羅錦言枕邊的那個小小的嬰兒吸引住了。
“這是哥兒?他睜開眼了!”明知道剛出生一天的孩子還聽不到聲音,可葉氏還是壓低了嗓音,生怕嚇到了孩子。
羅錦言俯身,摸摸孩子的胖臉蛋,笑着說道:“阿樹,祖母來看你了。”
“叫阿樹?”葉氏問道,她湊到牀前,仔細看着眼前的孫兒,小阿樹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羅錦言道:“是玉章取的乳名兒。”
“阿樹,好聽,這名字取得好,男孩子就要像大樹一樣結實挺拔。”葉氏說道。
羅錦言抱起阿樹,送到葉氏面前:“小胖子阿樹,讓祖母抱抱你。”
葉氏小心翼翼地接過阿樹,仔仔細細看着阿樹的眉眼,像是要把阿樹的樣子永遠刻在心裡。
“眉毛像玉章,眼睛也像玉章,鼻子隨了娘,好看。”葉氏說道。
羅錦言莞爾,皺皺巴巴的小肉糰子,她和秦珏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長得像誰。
“娘,阿樹的名字您想好了嗎?洗三禮時就要用了。”這是秦家的規矩,但凡是嫡出,不論男女,洗三禮時就要有名字了。
聞言,葉氏從衣袖裡取出一隻錦囊,秦珏接過來,從錦囊裡抽出一張紙,紙上是個“昀”字。
“昀?秦昀?”秦珏說道。
羅錦言笑道:“這名字好,昀,日光也,又好聽又好記。”
秦珏也覺得這名字好聽,見葉氏抱着阿樹捨不得放下,他便道:“娘,阿樹生下來就有八斤多,很沉手,您讓他自己躺着吧,您想抱他,以後有的是機會。”
葉氏把阿樹重又交給羅錦言,眼睛中閃過一絲鬱色。
羅錦言看得清楚,猜到葉氏是捨不得孩子們,可是她又不想留在京城。
夏至幫羅錦言把阿樹放在枕邊,羅錦言輕輕拉住葉氏的衣袖,帶了幾分撒嬌:“母親,兒媳有個不情之情,您能不能答應?”
葉氏一怔,雖說惜惜嬌滴滴的,可還是頭一次用這樣的口吻和她說話,如果當年沒有那些事事非非,或許她也會生個小女兒吧,會撒嬌,軟軟甜甜的女兒,而不是像兒子這樣,小時候淘氣得猴子似的,大了就嚴肅得如同一座山。
這樣一想,葉氏的笑容也溫柔起來:“你有什麼不情之情,是娘不能答應的?”
“三月也才一歲多點兒,阿樹剛剛出生,即使兒媳出了月子,也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這兩個小的身上,豫哥兒去了前院,由玉章管着,兒媳倒也放心,只是元姐兒,已經到了要學東西的年紀,可她的性子您也知道,一般的先生教不了她,可也總不能讓她一直跟着僕婦們吧,兒媳見她在莊子裡時,跟着您學認字,也學得很開心,想來是祖孫投緣,便想着把元姐兒交給您,您幫兒媳帶些日子,一來教她些女兒家應學的東西,二來也能讓兒媳騰出手照顧這兩個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