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悠揚的旋律徘徊在餐廳的每個角落,服務生端着盤子優雅地踩着貓步,好似腳底踏着華爾茲,莫輕寒卻不喜歡這種高檔的環境,反而懷念和樓一一起吃過的嘈雜的排檔街。小提琴聲近了,穿着小禮服的小提琴手面帶笑容,停駐在桌邊,莫輕寒好似聞所未聞,抿着猩紅的酒,望着窗外出神。
程亦宬見她興致缺缺,塞了小費就讓打發小提琴手走了,“難道非要我親自拉小提琴才能博美人一笑?”
“有意思麼?”莫輕寒淡淡地瞥了程亦宬一眼,“面對這樣的我,你不覺得無趣?”
“怎麼會無趣?光是看着你,我心裡就很歡喜。”程亦宬黝黑的眸子透着一股子溫柔,卻無端讓莫輕寒反感,也幸虧程亦宬只是嘴巴上說說,沒有對她動手動腳過,兩人才得以和平地坐在一起吃飯,程亦宬單手支着下巴,像是欣賞一件極美的藝術品,莫輕寒受不了這樣專注炙熱的目光,口氣不善,“看夠了沒?”
“你對我的敵意不是一點點。”
“你只是想征服我,因爲我不喜歡你。”
程亦宬像是聽到了很好笑的笑話,肩膀不停地聳動,“在你之前,我是有過兩個女朋友,可是大家都是你情我願,分手也算心平氣和,我不會因爲好奇和征服欲去追求一個女人,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在正式見你之前,我壓抑了很久,我會整夜整夜失眠想你,或者一直夢到你,你對我笑,那時候我甚至覺得我瘋了,然後去看了心理醫生。”
莫輕寒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去形容眼前這個男人,斂眉,“難道就因爲你喜歡我,所以你可以越來越過分,越來越放肆?毫不忌憚地破壞我原有的生活就是對我的喜歡?你這算是對我的尊重嗎?”
“我知道這有點過分,可如果我不爭取,我纔會後悔。爭取了,我還有機會,不爭取,你永遠都不會正眼看我吧?”
“小一父母那邊,是你透露的吧?”莫輕寒揉着眉心,忽然可憐眼前的男人,他處心積慮做的這一切她都能理解,或許換個角度換個立場,她會做和他同樣的事,他們歸根到底是一樣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說什麼那人幸福就好,說什麼靜靜守候不打擾全是廢話,自私地希望那人的身邊只能有她,偏執地相信那人的幸福只有她能給。
執念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程亦宬搖晃着半杯紅酒,整個人透着股陰鬱的氣息,“是,她的軟肋就是她的父母。”
“程先生,我真想誇你精於算計,拿捏人的弱點實在太準了,可你低估了她對我的感情。”
“呵呵,我倒想看看,那個連大學門都沒出的孩子是會選擇親情還是友情。”
不歡而散。莫輕寒走的時候那份牛排分毫未動,甚至沒有涼透,程亦宬也沒了吃東西的興趣,品着紅酒學着莫輕寒的樣子盯着窗外發呆,片刻後招來小提琴手,試着把剛纔的曲子拉了一遍,年輕的小提琴手輕輕鼓掌,“先生拉得很好,有機會想請教一下。”
“再好又怎樣?沒人欣賞。”程亦宬露出落寞的笑容,“你還是個大學生吧?”
“是,課餘時間在這間餐廳打工湊下學期的學費,您也知道,藝術專業很費錢。”
程亦宬把小提琴還給他,又塞了些小費,結賬離開。
莫輕寒回到那個勉強被她接受爲“家”的房子,到處收拾得井然有序,空氣裡似乎還殘留着樓一的味道,草草衝了個澡,枕在樓一睡過的枕頭上,心頭的脆弱才浮現出來,其實她沒有那麼堅強,以前的堅強只是因爲沒有軟弱過,嘗過了依賴的滋味,失去之後那感受才更加刻骨。
莫輕寒手忙腳亂地從包裡摸出手機,從最近通話裡找到樓一的號碼,很想聽她的聲音,確定樓一不會因爲父母不要她,敲碎程亦宬那讓人討厭的自信。憶起傍晚樓一生硬的語氣,衝動還是被壓下了,頭又開始疼,像是被鈍物敲擊了,從抽屜裡翻出安眠藥,吃了兩粒纔有了朦朧睡意,光怪陸離的夢境也總好過清醒時的痛苦無助。
樓一的眼底的黑眼圈隱約現了出來,一整夜沒睡好,盯着手機,不停地解鎖,生怕錯過任何一通電話,除了10086一條業務短信,那手機居然沉靜了一夜。父母都沒有回來,一直想過一個人的生活的樓一突然覺得一個人的家很孤獨很恐怖,而莫輕寒昨夜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寂寞害怕?會不會想她?樓一抓抓頭,覺得她想多了,在她出現之前,莫輕寒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住了吧。
買了些早餐跑去醫院和樓爸湊合了一下,樓媽被推去灌腸,做着手術前的準備,醫院有熟人,上下打點過,麻醉師也找的最好的,應該沒有過多痛苦,樓一一顆心還是七上八下,手術室門關上,紅燈亮起,樓一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頓時不知所措,第一次等待手術,樓爸說要抽菸一個人沿着醫院長廊出去了,樓一不斷安慰自己,卻越來越思念那個人,若是她在身邊該有多好,可以牽着她的手,聽她說說話,就不會這麼緊張,覺得一切都會好的,那就是一種安定的力量。
悠長的等待一寸寸被拉長,一個多小時的手術像是歷經了一個世紀,樓一的衣服汗溼了一層,燈熄滅了,醫生出來,樓爸迎了上去,醫生手裡端着一個托盤,一個帶血的肉糰子似的東西擺在上面,那醫生打趣道:“這就是你小時候住的房子。”
樓一愣住,第一次覺得生命是件多麼神奇的東西,她就從那麼小的東西里出來,第一次感受到她與她的媽媽是血脈相連的,樓媽被推出來的時候麻醉藥還沒過,人還昏迷着,看着眼前睡得安詳的女人,樓一差點哭出來,藉口上廁所一路跑出了醫院。
沒有遲疑地呼叫那個已經爛熟於心的號碼,沒有等很久就被人接通了,“喂?”樓一的聲音帶着哭腔。
“您好。”那邊的女聲頓了一下,“我是莫總監的助理,不好意思,莫總監在開會,如果您有急事,我一會讓她給您回覆好嗎?”
“沒事,沒什麼……別告訴她我給她打過電話,”像是怕對方疑惑,樓一補充道:“我想親自打給她給她驚喜,謝謝。”
掛斷電話,樓一滿腹的勇氣被掏空,剛纔的衝動煙消雲散,忽然才覺得以前說要私奔的話好幼稚,從她親眼看到醫生手裡那個子宮,從她親眼看着她的媽媽從手術室被推出來,手心手背都是肉,爲什麼要她來做選擇題?
寧致夏又來看樓母,楚揚竟也跟過來,樓一削蘋果的動作生生止住了,楚揚落落大方地與樓母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樓一的大學室友,我叫楚揚。”
“是楚揚啊,我聽我們家樓一提過你,快坐,樓一,還不招呼你同學?”樓母的精神看上去還不錯,樓一僵硬了一下,隨即起身給楚揚讓座,“你坐。”
寧致夏尋了藉口把樓一從病房弄了出來,“怎麼樣了?你爸媽怎麼說?”
“他們什麼都沒說。”樓一聳肩,在長椅上坐下,寧致夏貼在她身邊,難以置信,“怎麼可能?”
“也許潛意識裡不相信我是這樣的吧,怕我固執起來,這事便成真的了。”
“看來大人也挺愛逃避的。”
“呵呵。”樓一干笑,見着寧致夏淡淡的黑眼圈,心裡一酸,“你怎麼了這是?楚揚慾求不滿?看你這熊貓眼。”
“去!”寧致夏面上一紅,“剛忙完期末考試,被通知畢業論文的事,年後可能就要答辯,我們纔沒你想的那麼不純潔。”
“嗯,你們最純潔,手都沒牽過呢吧。”
寧致夏想揍樓一,“如果阿姨真讓你在媳婦和娘裡面選一個,你怎麼辦?”
“你可不可以不要問我這個問題?我真想去死一死,然後把自己切成兩半,她倆一人一半可以嗎?”
“樓一你真是噁心又殘忍。”寧致夏推了一下樓一的肩膀,兩人沉默,好久寧致夏才攬住樓一,“不過,我理解,總會好的,他們會接受我們的。”
“我不是個好女兒,也不是個好戀人,我只要這輩子,下輩子別讓我遇到她。”樓一雙手捂住臉,單薄的樣子讓寧致夏特心疼,“你做得很好了。”
“不夠好,我的父母會對我失望,我不能結婚生子,檸檸會對我失望,我不能堅定地牽牢她的手。我好怕我食言的那天,我怎麼辦,她怎麼辦……”樓一躲在寧致夏懷裡,哭得不可自抑,楚揚從住院部出來就看到哭得撕心裂肺的樓一,脆弱得不堪一擊,仰起臉逼回眼淚,楚揚從另一個門出了醫院。
沒啥好說的了,就這麼寫着吧,結局想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