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頭髮,斑駁的臉孔,父親死不瞑目。
娉婷臉上的血色褪的乾乾淨淨,眼神空洞的看着那顆隨風而蕩的人頭,心涼成一片。
不敢再看那高掛的人頭,娉婷緩緩放下車簾,抱着雙膝,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抖,她的父親,那個向來對她冷眼相看的父親,再也沒有了。
當初聞聽他被斬的消息時,她還沒有那麼大的感觸,雖然傷心難過,但卻沒有那種心悸的感覺,可今日看到他高懸於城樓的人頭時,她才發現,以前的怨恨,早就如過往雲煙,留下的,只有失了親人的悲痛。
“婷兒!”看着她雙眼無神的樣子,雲洛心疼的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嘆了口氣。
娉婷窩在他懷中,無聲的落下淚來,她忘不了城樓上那雙睜大的眼睛,彷彿在控訴着老天的不公。
半晌,娉婷止了淚,抓起雲洛的衣袖在臉上擦了兩下,才悶悶的說道:“洛,你說我父親死的那一剎那,在想些什麼。”
看着自己潔白衣袖上被她眼淚染溼的一大塊,雲洛有些想笑,但此時的氣氛,卻不適宜笑,他抿了抿嘴,道:“或許在恨老天的不公平吧!”
“恩!”娉婷手指繞着他腰間懸掛玉佩的纓絡打着轉轉,恩了一聲就住了口。
“你先靠着我睡一會,到了家,我再叫醒你。”雲洛抓着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柔聲說道。
“嗯!”娉婷輕輕嗯了一聲,靠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這幾日,她真的好累,自從接到陸府出事,再到滿門抄斬,以及弟弟的失蹤,還有大哥的屍骨無存,她傷心的幾乎沒合過眼,此時,靠着雲洛,聽着他沉穩的心跳,很安寧,她的眼皮漸漸沉重,然後睡了過去。
聽着懷裡的人兒傳來平穩的呼吸聲,雲洛低頭,看着她睡沉了,本就小巧的臉龐因這幾日的打擊,又消瘦了些,臉色蒼白,眉頭微皺,長長的眼睫下,那淡淡的青影很明顯,雲洛心裡一陣心疼,拿手指輕輕給她揉了揉,怕動作大了吵醒她,他的動作很輕柔,輕柔到彷彿在觸摸最珍貴的寶貝。
娉婷再次睜眼的時候,已到了王府中,但是她沒有在她原先住的淺碧院,而是在雲洛的傾天居臥房。
睜開眼,定定的望着牀頂良久,她才轉過頭,看向房間的其它地方。
蒔蘿端着稀粥進來,就看到自家小姐雙目無神的盯着某處,她將手中的粥鉢放到桌上,走到牀前,道:“小姐,你醒了!”
“嗯!”娉婷輕輕嗯了一聲,慢慢坐了起來,“蒔蘿,現在什麼時辰了?”
蒔蘿眼睛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聽到娉婷的問話,她低聲說道:“小姐,現在是午時了。”
“哦!午時了嗎?”娉婷目光有些飄,前日的此時,就是父親人頭落地的時刻吧!可憐他死時,兒女都不在身邊,想到這,娉婷的心口又悶了起來。
“小姐,起來吃點東西吧!早上你沒用早膳,這會該餓了。”蒔蘿扶着娉婷下了牀,然後緩緩走到桌前。
“王爺呢?”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娉婷想到醒來就沒見過雲洛的影子,不由開口問道。
“王爺有事有出府了。”蒔蘿舀了一碗粥出來,遞給娉婷,眨了眨眼睛,她還是沒忍住,道:“小姐,老爺沒了,小少爺失蹤了,大少爺是不是也……”說着這,她聲音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聽到蒔蘿提起弟弟和大哥,娉婷的心狠狠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她說道:“大哥沒了,但是,我一定會找到弟弟的。”
“小姐……”蒔蘿吸了吸鼻子,“我們一定會找到小少爺的,現在,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來日方長。”
“嗯!”娉婷點了點頭,舀起一勺粥塞到嘴裡,即使味同嚼蠟,她也得吃,父親死了,大哥也死了,弟弟失蹤了,卻也是她在世的唯一親人,她要保重好自個的身體,纔能有精力的去尋找他。
一碗粥下肚,娉婷讓蒔蘿又添了一碗,小口小口的吃着,心底卻在想着,雲洛不在府上,是否進宮去見天啓帝了,如果天啓帝知道自己回京師了,他又會對自己如何?
心裡正想着,院子裡傳來了腳步聲,接着,雲洛的身影出現在房間門口,身長玉立,眉眼間卻有掩飾不了的疲倦。
看到娉婷,他清俊的面上露出溫柔的微笑,走到她面前坐下,他柔聲開口道:“你醒了。”
“嗯,你吃飯了沒!”娉婷輕聲說道。
“還沒,蒔蘿,幫忙加副碗筷吧!”雲洛一將娉婷送回王府,就匆匆忙忙進宮了,他會那麼急迫的進宮,一是告訴父皇他回來了,二是想到父皇面前探探口風,他打算如何處置陸府嫡女,自己的王妃陸娉婷。
“你進宮去了?”嚥下口中的粥,娉婷朝雲洛說道。
“嗯!”雲洛點了點頭,吃了口粥,他又道:“吃完飯和我一起進宮一趟,父皇要見你。”
“進宮?”娉婷拿着勺子在碗裡攪來攪去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她擡起頭,定定看着雲洛,道:“我不想進宮。”只要想到皇宮裡那一位抄了陸府滿門,娉婷心底的堵了一股悶氣,只要這股氣不去,她就不想見到那個殺父殺兄的劊子手。
“婷兒!”雲洛輕輕嘆氣,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頭髮,他才又道:“事情總要解決,我不會讓父皇傷害你的,你且放心。”
“洛……”娉婷卻突然喊出了聲,聲音有點尖,帶着一絲落寞和深深的怨恨,“我不想見他,他下令殺了我陸府滿門,我父親,我大哥,都是他害死的,現在他要見我,是不是也要把我處死,讓我們陸府徹底絕後。”
“婷兒!”雲洛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將娉婷摟到懷裡,“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有事,你和我一起進宮,我會跟父皇講清楚,無論父皇什麼態度,我也會護你周全。”
“可是,我不想去,我怕我看到他,會忍不住撲上去掐死他。”娉婷哽咽出聲,“我真的好恨他,整個陸府都沒了,難道還要我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嗎?”
“婷兒,你聽我說,你一定要忍住,雖然你父親和大哥都沒了,但是你還有弟弟,琮兒還等着你去找他,你不能逃避,知道嗎?”雲洛低聲安慰道,“這次進宮,我會在父皇面前保住你,只有你活着,陸家纔有希望不是!”
聽到雲洛的話,娉婷知道,這次進宮是非去不可了,現在天啓帝要見她,無非就是想看看她這個陸府嫡女在對陸府被滿門抄斬的反應和態度,如果她不去,以天啓帝的性子,講不定就會不顧雲洛的面子,直接處死了她,而如果她去,說不定還能換取一線生機,她不怕死,但在找到琮兒之前,她要活着。
“好,我聽你的,進宮!”娉婷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碗放下,她站了起來,“什麼時候出發,我先回淺碧院換身衣衫。”
“半個時辰後,府門口,我等你。”
娉婷的動作很快,回到淺碧院,梳洗更衣,換了一套月白寬大衣裳,娉婷讓蒔蘿留在淺碧院,然後慢慢往府門口走去。
雲洛早已等在府門口,看到娉婷掩在寬袍下的消瘦身形,眉頭微不可察的輕蹙了一下,伸出手,他將娉婷扶上了馬車,爾後,自己也坐了上去。
馬車很快的朝着皇宮方向跑去,雲洛握着娉婷的手,語氣嚴肅而認真的說道:“婷兒,答應我,進了宮,什麼都不要做,一切有我。”
娉婷的心沒來由就有些悶,深吸了口氣,她開口道:“我不想進宮的,要我面對殺親仇人,我怕忍不住拿刀刺過去。”
“婷兒!”雲洛緊緊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你一定要聽我的,我說什麼便是什麼,你什麼都不要說不要做,知道沒?”
“我……”不字差點衝口而出,但看到雲洛面上濃濃的擔憂,娉婷最終嚥下了口中的話,繼而鬱悶的掀簾看向外面。
車內一時無語,雲洛看着娉婷臉上的倔強之色,心底長嘆一聲,眼裡的擔憂之色又深了一分。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掀開簾子,外面立即有太監小跑過來,蹲下了身子,雲洛先下了馬車,然後伸手來扶娉婷。
娉婷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交到雲洛手中,踩在太監的背上下了馬車。
“王爺、王妃,皇上現在在承德宮。”說話的是布公公的徒弟,小冬子,也是皇上身邊的侍侯太監,長相機靈,眉眼清秀,此時,低眉順眼的在前面帶着路。
雲洛緊緊握着娉婷的手,用兩個人能聽的到的聲音說道:“婷兒,記住我的話,到了皇上面前,莫要亂說話。”
娉婷垂眉,輕輕點頭,她知道雲洛是爲她好,所以即使心底再不舒服也忍着,哪怕等會見到那個殺她全家的人,她也得咬牙忍下去。
到了承德宮,天啓帝斜躺在明黃鋪就的榻上,閉着眼假寐,氣色看上去並不好。
娉婷跟在雲洛背後,握緊了拳手,咬着牙朝榻上閉目養神的陰鬱老者跪了下去。
“兒臣(臣媳)拜見父皇!”
天啓帝緩緩睜開了眼睛,隨意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起來。
娉婷站在雲洛身邊,神色不動,掩在衣袖下的手卻死死握住,指甲深陷到肉裡,她卻絲毫不覺得疼痛。
就是這個人,眼都不眨的殺了她所有的親人,現在,他是否要處置她這個陸府餘孽了。
天啓帝目光掃過雲洛,再落到娉婷身上,犀利的目光注視她良久,然後緩緩開口:“陸娉婷,你可知朕今日見你是爲何?”
“臣媳不知。”忍着心底的仇恨,娉婷儘量用平靜的語氣回道。
“陸娉婷啊!你父親陸元盛犯通敵賣國之罪,陸府滿門抄斬,按理說,你也逃不過,雖然你嫁入明王府,但以你父親的罪證,你終究應按同等之罪處置。”
“父皇!”聽到天啓帝的話,雲洛急急開口,“娉婷她並不清楚她父親做的事,俗話說不知者不罪,您看……”
天啓帝深深看他,半晌,纔開口道:“你還是想保她。”
“父皇,她懷了我的骨肉。”雲洛淡淡的說道,他的話不但驚住了娉婷,同樣也驚住了天啓帝。
娉婷當然知道雲洛在撒謊,因爲她根本就沒有懷孕,她想雲洛之所以這樣說,是想利用孩子保住她的命,畢竟懷了皇家骨肉,天啓帝纔會有所顧及。
而天啓帝先是驚了一下,隨即一臉疑惑的看向娉婷的肚子,半晌,他才說道:“老三,你說的可屬實,莫不是爲了保住你王妃的命,而欺騙於朕。”
“父皇明鑑,兒臣不敢欺瞞,娉婷真懷了兒臣的骨肉,父皇不信大可傳太醫來爲娉婷診脈。”雲洛沉聲說道,他不怕皇上傳御醫來,既然他敢撒這個謊,必然做足了準備的,雖然欺瞞父皇,讓他心底有些許愧疚,但比起娉婷的命來,這小小的欺瞞又算得了什麼。
聞言,天啓帝不作聲了,目光在雲洛與娉婷面上轉來轉去,最後,他還是開口道:“傳林太醫過來。”
布公公快步到宮門口吩咐了幾句,立即有人到太醫院傳太醫去了。
娉婷的心七上八下的,雲洛撒起謊來不臉紅,可是,她沒有懷孕,等一下林太醫來了,一給她診脈,不就露餡了嗎?
不動聲色的瞥了雲洛一眼,見他眉眼平和,一副成足胸的樣子,娉婷稍稍安下心來,不管如何,一切有他呢!
不多一會兒,林太醫就提着藥箱過來了,一進門,他就朝天啓帝行禮,“微臣見過皇上。”
“免禮!”天啓帝微微一擡手,“林太醫,你給明王妃看一下脈象,可否是喜脈。”
林太醫這纔看到另外兩個人,朝雲洛和娉婷行了禮,也不多說廢話,拿出一塊錦帕,搭在娉婷手腕,手指一按,就給她摸起脈來。
娉婷的心很慌亂,林太醫是宮中婦科方面的專家太醫,她沒有喜脈,他一定能摸的出來的,怎麼辦?如果讓天啓帝知道雲洛爲了她,而犯下欺君之罪,會怎麼對待雲洛,娉婷簡直不敢想。
屋中之人都將目光落到林太醫身上,雲洛是成竹在胸的神色,天啓帝是期待而複雜的目光,而娉婷,緊張而害怕。
而屋中,最平靜的就屬林太醫了,他的手剛搭上娉婷脈博的時候,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蹙了一下眉頭,再過了一會兒,就緩緩舒開,終於,他放開了手指。
“怎麼樣?”最先問出聲的竟是天啓帝,顯然他很想知道結果。
“恭喜皇上,恭喜王爺和王妃,以王妃的脈象來看,她確實是喜脈。”林太醫微笑的說道。
啥,她的是喜脈,娉婷徹底愣住,她沒有聽錯吧!她不可能懷孕的,她的月事纔過去不久呢!
“果真?”得到林太醫的肯定,天啓帝竟哈哈一笑,眉目間的鬱氣都消散了不少,看向娉婷的眼神,也少了審視,而多了一絲溫和。
讓林太醫退下後,雲洛朝天啓帝道:“父皇,林太醫確定娉婷的是喜脈,她懷的是兒臣的骨肉,兒臣不能失去孩子,也不能失去她。”
天啓帝目光閃了閃,還是有些不甘心,“沒了她,你還會有新的王妃,孩子生下後,你可以交給新王妃撫養,你放心,朕一定會給你挑選一位賢良淑德,溫柔謙遜的大家閨秀來做新王妃,到時,不管是小世子還是小郡主,她一定會將他們視如已出的。”
“父皇,視如已出,親疏有別,即使新王妃再好,也比不過孩子的親媽。”雲洛勾了勾脣角,帶着一抹微微的涼,“父皇,兒臣不希望孩子如兒臣一樣,從小失了母妃。”
聽到雲洛的話,天啓帝竟一時愣住,靜靜看了雲洛良久,他的眸子裡的複雜之色漸濃。
老皇帝會放過我們的娉婷麼,後續又會如何,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