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府內,太妃坐立難安,一年多過去了,她經歷了很多,同時亦是蒼老了不少。
她在屋內走來走去,王嬤嬤看在眼裡,心疼不已,“太妃,您的身子骨不好,您還是坐下吧?”
“哀家這個時候還怎麼坐得下?”太妃長嘆一聲,“這紫荊的人已經打入了皇城,落兒還未回來,你說哀家能不擔心嗎?咳咳……”
“可是太妃,您這樣着急也是沒用的……”
王嬤嬤的話還未說完,外面就傳來了一怔喧鬧聲,太妃面色一喜,“肯定是落兒回來了!”
話音一落,太妃的腳步還沒來得及邁出去,閣堂的大門就讓人給推開了,一道邪肆而又放蕩的聲線響起。
“太妃說的可是龍鱗黎王東陵落?那真是抱歉,讓你失望了,本王是琉王宮瑜。”
太妃的身子猛然就僵住了,她瞪大眼睛,往門外看去,果真看到的是大燕的琉王!
宮瑜一身錦色長袍闊步走來,他俊朗非凡,面如冠玉,脣邊勾着玩世不恭放蕩不羈的弧度。
俊魅的瑞鳳眸眼角微微揚,含笑而來。
一頭銀髮更顯幾分邪意。
太妃的腳步本能地往後退去,宮瑜見狀,笑得十分的溫和,“龍鱗太妃,您不必如此,本王素愛美人兒,哪怕沒有美人兒在旁,本王也不會飢渴到對你下手,本王也是個有尺度的人!”
“你——”一進門就是羞辱,龍鱗太妃的臉色噸數就黑了,指着宮瑜那張看似無害的小臉,愣是說不出話來。
“既然太妃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還是隨本王走一趟吧,本王有件事想請教請教龍鱗的太妃!”宮瑜笑容很純潔無害,多年的笑面虎可不是白做的。
太妃冷笑一聲,“琉王?大燕的琉王怎麼跑到龍鱗的地盤來了?還如此大張旗鼓地進入七王府,你大燕打着什麼算盤!”
“太妃,放心地跟本王走吧,本王是個很善良的人!”宮瑜的腳步已經朝太妃的方向走去。
太妃忍不住往後退去,“你站住!別在過來了!這裡可是龍鱗,不是你大燕!”
宮瑜攤了攤手,一臉的無辜,“龍鱗太妃,你別爲難本王呀,本王也是奉命行事。”
太妃眼光一凜,“誰讓你過來的?!”
“太妃過去便知道了。所以,還是跟本王走一趟吧。”
太妃擡手,意示王嬤嬤按動機關,宮瑜是何等人,朝堂上赫赫有名的笑面虎,名聲可不止止在大燕,整個大陸都是有名的。
“敬酒不喝喝罰酒,可就別怪本王不憐老香惜老玉了!”
宮瑜瑞鳳眸中閃過一抹凜然之色,縱身一躍,扣住太妃的肩膀將她擒了回來。
“太妃娘娘!”王嬤嬤驚呼。
宮瑜斂眉,收起來無害的笑,推着太妃往外走,“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跟本王走。”
下人們都被解決了,身後的王嬤嬤也讓進來的士兵給攔住,走到王府門前,擡眸的瞬間,宮瑜不由得挑了挑眉。
“本王來得不是時候。”宮瑜又換上了溫馴的笑,“本王應該早些來的。”
七王府門外,站着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長相都是俊朗不已,兩人的眉宇之間還有幾分相似。
太妃擡眼看去,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玖兒,玖兒你快來救救母妃!”
東陵玖高大的身形立在外,成年混戰沙場鍛煉出屬於男人的陽罡之氣,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太妃,而後,視線落到宮瑜臉上。
“大燕琉王?”
宮瑜笑着點頭,“正是本王。”
東陵玖皺眉:“大燕的人,也敢到龍鱗地盤撒野?做我龍鱗的太妃?”
宮瑜故作十分無奈的模樣,但英眉卻是揚了揚,“本王也不想摻和你們龍鱗的事情,可……爲了捕獲美人兒芳心,本王也只好這麼做了!”
傳聞都說琉王愛美人兒,整日流連花叢,可曾爲得到某位青樓花魁的芳心端了其他的青樓,做過很多荒唐事。
要說他爲美人兒,倒也說得過去,只是……哪個美人兒居然要他多管龍鱗的閒事?抓龍鱗的太妃?
況且宮瑜再胡鬧,也懂得分寸,如今一舉,已經是失了分寸,他再糊塗也不該如此!
夏侯亦忽然看了看身側的東陵玖一眼,而後又若無其事地玩弄自己的手指。
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太妃看到東陵玖可謂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張老臉都是哀求,“玖兒,你救救母妃!”
東陵玖盯向太妃,突然就冷笑了起來,“母妃?你覺得你當真是本王的母妃?”
太妃面色一僵,很快又恢復過來,“玖兒,哪怕哀家不是你的母妃,但是這近二十年的養育之恩,你難道就白了眼沒看見嗎?哀家就算不是你的親母,也算你的養母!你當下當真不救哀家?”
東陵玖聽完,低低地笑了起來,“生母?養母?太妃,你所謂的養育之恩,便是培養出一顆讓對方以爲你是自己的母妃,全心全意爲你的棋子,輔佐你的親生兒子上位嗎?
你心裡可有當過本王是你的兒子?你敢說你對本王的嚴苛,不是爲了你自己的親生兒子?”
太妃的臉色變化着,看了眼一旁沉默的夏侯亦,頓時說不出一句話來。果然,他全部都知道了……
十多年前,她去冷宮對付董弦,去到之後才發現董弦偷偷生出了一個孩子!
太妃知道,若是這個孩子讓龍鱗先皇知道的話,董弦的罪大抵也可以抵消了,她不能讓董弦出去!
於是,她帶着王嬤嬤,將董弦的孩子搶走,董弦被他們害得遍體鱗傷全身是血,卻還是要撲過來,方向是對着太妃撲過去的,但其實是撲向太妃身後,抱着孩子的王嬤嬤!
而那個孩子,就是東陵玖!
太妃製造消息,將東陵玖變成自己的孩子,不多時她懷孕了,誕下了東陵落。
東陵玖始終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她將東陵玖當成一顆棋子一樣培養,就是想當東陵玖成功奪得大權的時候,將所有的權力都轉交給東陵落!
這是當初放權的時候,爲何東陵玖明明更有實力,但是太妃卻把所有的權力都交到了東陵落的手上!
至於東陵玖是何時知道的,其實很早之前便知道了,在夏侯亦與凰殤昔結成盟友之前。
那次回邊疆的路上被襲擊,他失蹤數日的時候,其實當初,許城月用自己的命救了他,他當時被落下的石塊砸暈了,醒來的時間發現許城月趴在他胸口,爲他擋住了致命的傷害。
而許城月,也因爲那次重傷死去了。
藉助那個時機,東陵玖回京了,與夏侯亦碰面……
太妃明白,現在這個時候,除了東陵玖沒人能救她了,東陵玖的說法,她不能承認。
“玖兒啊,哀家這近二十年來對你盡心盡力,全然當成自己兒子一樣對待!你真的感覺不出來嗎?如果不是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哀家又怎會我沒對你如此的嚴厲?玖兒啊,你想想!哀家這麼多年的掏心掏肺,你難道就感覺不到嗎?”
東陵玖斂起濃眉,也不知是覺得太妃好笑還是自己這麼多年的堅持好笑,就那樣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太妃聽着他的笑聲,感到心寒。
夏侯亦轉眸看向他,淡淡地問了句:“你要救?”
東陵玖沒有回答,而是勾起嘲諷的弧度,對太妃說道:“但不管你對本王怎樣,這二十年來,你的確養了本王,這一點本王無可否認……”
太妃眼中一亮,可東陵玖的下一句話,卻將她的希望澆滅了!
“可本王已經做了回報,當初你讓本王在朝堂之上說出陷害凰殤昔的話時,你對本王的恩情,便一筆勾銷了,本王不欠你了!”
東陵玖當日怎麼會看不出來太妃不過是裝病罷了,但是他還是做了,是爲了還太妃對他二十年的恩情!
他用凰殤昔對她的信任,凰殤昔對他的重要,他在凰殤昔的心中的位置,這般慘重的代價還清太妃的恩情!
也就因爲太妃,他永遠的失去了凰殤昔,多少年後想起來,他會痛恨自己當初的選擇。
這個代價,太過慘重!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
太妃臉色徹底變白了。
太妃爲什麼會那麼恨凰殤昔,無非就是因爲凰殤昔的孃親,琴雪沁曾經深得龍鱗先皇的心!
而她,是深愛龍鱗先皇的女人!
宮瑜銳利的瑞鳳眸中的笑意被點點滴滴的陰鬱之氣所侵蝕,脣邊的笑意也逐漸變冷。
將手中的太妃往東陵玖的方向拋去,“看來你們之間還有許多恩恩怨怨,現在把她帶走呢,本王擔心啓王回來找本王的麻煩,所以,本王就做做好人,把她交給你了。”
頓了頓,宮瑜婉脣而笑:“不過……啓王可得把屍體保留好交給本王,本王還得拿去換取美人兒的放心。”
龍鱗皇宮。
凰殤昔一早就知道,皇傾簫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東陵梵湮做的,在那個士兵跑出來認罪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沒有那個士兵會有這樣的膽子,當着他們的王面前,去射殺他國女皇。
更沒有哪個士兵,會有一把如此鋒利的箭,三道雄厚的內力都不能轟碎,還穿過了傾簫的身體,直到射在城牆上,陷入了半支箭身,才停下來。
那時候,她就想到了巫族,她就想到了巫汝蕁。
巫族有三種能力,一種是巫毒,另一種,是巫術,能夠在指定的時間內攝取某個人的精神,控制那個人的身體言行,事後,被控制的人對此事一概不知。
而最後一種能力,便是用巫術隱藏氣息,哪怕是頂尖的高手都覺察不了。
同樣的,巫族和逝族一樣,三種能力並不是誰都有的,大多數巫族的人也只有一種,但是,巫汝蕁是個例外,她是個天才,一出生便自帶巫族的三種能力,所以從一出生的時候,便封爲巫族的聖女。
但是這些逆天的能力,不可能任人無限使用,與逝族一樣,需要自損生命作爲代價。
巫汝蕁會如此做,顯然已經恨透了凰殤昔,也是,滅族滅宗之仇,怎能不恨。
至於凰殤昔爲何會確認是巫族人做的,爲何會知道巫汝蕁就多在這裡。
她凰殤昔作爲逝族人,自然也有逝族的能力,哪怕她眼睛沒了,她也有另一種方式是有自己的能力。
用自己的血抹到眼睛上,她就能預測到未來,而傾簫的死,哪怕已經過去了,她同樣可以將它當成是未來來預測。
她在龍鱗京城外二里遠的草叢裡,看到了巫汝蕁的身影,又看到了她回去與人接頭和大致的交談內容。
今日在龍鱗皇宮內,她的能力預測不了龍鱗皇宮發生的事情,但她看到了巫汝蕁進入了冷宮,在皇宮的兵荒馬亂中,找到了依嬪。
一切的事情,顯然已經明瞭了。
是巫汝蕁,控制龍鱗的某個士兵來殺她,卻要了傾簫的命,這時候,是巫汝蕁控制依嬪,還是想要她的命!
巫汝蕁,你以爲你做的沒人知道?你以爲就憑你,能殺得了我?
血,流不止,滾燙不止,血液浸溼了她的衣服。
斷臂的疼痛,幾乎要令她直接死去。
夙寐妖冶的桃花眸中黯淡下去,再也沒了平日的戲謔玩味之意,他緩緩走到凰殤昔身邊,蹲下。
她明明那麼怕死,她怎麼可能選擇這樣的方式?
她說了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她已經完成了嗎?凰殤昔,我說過,我會愛你到生命終結,你想要斷了我的愛麼?
好看的指慢慢撫上她慘白無血的面容,桃花瓣般的脣瓣嗡動:“凰……凰……”
凰殤昔虛弱地扯了扯脣角,還沒有說出一句話,將她緊摟在懷裡的東陵梵湮猛然爆發,深邃的黑眸充斥滿天的戾氣,目光直直掃向夙寐。
魔音噬命,他彷彿來自地獄的嗜血修羅,“滾!”
夙寐卻並沒有動,甚至沒有看東陵梵湮一眼,瀰漫着無盡恐懼的桃花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凰殤昔的臉,生怕她在下一刻就會消失一般!
“你……不等夙寐?”
凰殤昔虛弱的聲線帶着幾分絕望和釋懷的意味,“夙寐,我……我想知道,你……你爲……爲什麼要……要殺玄吟?”
夙寐不言,桃花瓣般的脣瓣緊抿,妖冶的眸中閃爍着掙扎與愧疚。
凰殤昔點點頭,“我懂了……”
“凰殤昔!”東陵梵湮將她的臉板過來,那一向好看的黑瞳戾氣無限蔓延,“你是朕的,沒有朕的准許你不準死!”
凰殤昔卻是一聲輕笑,“東陵梵湮,我……我方纔說……”
魔瞳驟然一縮,東陵梵湮整張如神魔般的臉恐怖得如同魔鬼,嗜血的意味在他身上激越。
我要讓你痛苦一輩子!
她虛弱地呼吸着,伸出手似乎是想撫摸他的臉,東陵梵湮眸光微爍,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從他的眉眼一直往下,描繪出他的模樣。
“若你在,你要朕怎麼痛苦都可以。”
“東陵,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了。”怕是以後……恐怕也沒有以後了。
她終於再次喚出她給他的暱稱,卻沒想到,竟是會在如斯時刻,如斯境況。
東陵,當年我們的初遇並不美好,甚至可以說從一見面就是互相憎恨厭惡的存在,我們的關係一直都是水火不容的。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們之間會一點一點掙脫各自的束縛,走到這一步。
或許,從我們一見面的那時起,從我醒來我們看到對方的那刻起,我們,就註定要成爲羈絆吧?
呵呵,這是可笑的。
而現在,大抵什麼都要結束了,一切,都將化爲虛無了。
既然無法原諒當年的事,那麼,就讓它隨着我一起離開吧,這場羈絆,也是時候要斷了。
都散了吧……
反正,陰陽異存,我們再也不會相見了。
沒有了我,這個世界會是和平的,龍鱗和紫荊,也不必在打下去了。
忽然發現,她若死了,整片華煌也會隨着她的湮滅而恢復正常……
所以,連她的死,也是有價值的。
他眼裡迸射出的是無盡的悲痛。
大掌緊緊地握着,似乎是想抓住手心裡的空氣,但,它終歸會從指縫間溜走,如何抓,都是無濟於事。
她笑着說,這一次是發自真心的笑,再沒有了那嘲諷的意味,“東陵……我會記住你的,下輩子,我會找到你……我……”
……我愛你。
在臨死之前,我能騙得了別人,能騙得了你,可,我卻騙不了我自己,東陵梵湮,我還愛你。
人常言,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我恨你入骨,同樣,因爲我愛你入骨。
可惜,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的愛,便是讓所有愛我的人毀滅。
當你用生命去愛了的時候,就會知道什麼叫可笑。
所以,再見了,我的愛。
被他緊握住的手漸漸的鬆了力道,直到最後再也沒了力氣,她脣角綻開的笑,也慢慢地褪去了……
凰殤昔這一刻卻是舒服的,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感。
她看到了傾簫在對她溫柔地笑,對她伸出了溫厚的大掌,在跟她說:“昔兒,跟傾簫走吧,以後,傾簫照顧你。”
“傾簫,我終於再次見到你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麼……”
她笑,毫不猶豫地搭上了那隻溫厚的大掌。
而後,跟着他一起走。
離開了龍鱗,離開了華煌,離開這個世界……再也,不回來了。
手上的力道虛無,東陵梵湮感覺到了,他眸子睜起,眼底浮現的是無盡的黑暗!
“凰殤昔,朕不准你死!”悲痛的嘶吼聲,可是再也沒有人回答他了。
“凰殤昔,你不是說過,朕沒死你也不會死的麼?醒來好不好?朕什麼都不求,朕只求你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你要朕做什麼都可以!”
一隻大掌握上她已然沒了氣息的手,而後探入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你說過,十指相扣,兩心相連,如今朕還活着,你如何會死?朕沒死……你也沒死……”
但是,一切都是無用的,她,再也醒不來了。
夙寐的桃花眸中氤氳出淚水,身子像是失去了重力,狠狠地跌入到了無盡的深淵中。
任他如何努力,都爬不出來……
凰姑娘,你讓夙某,該如何?
夙某的唯一的愛,結果,便是結束?
凰殤昔並不知道,自己來到的是龍鑾殿,而她不遠處,是那棵她親手種下的癡情樹,她滾燙的血液爲它滋潤,竟是讓凋零的它,得到了滋潤。
龍鑾殿內,僅剩的是無盡的痛徹心扉,歇斯底里,悲痛欲絕,聲淚俱下。
無盡的悲鳴,無盡的悲痛,無盡的黑暗,籠罩其中。
東陵梵湮,我們,後會無期。
一抔黃土,終將恩怨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