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現代科學的發展下,癌症已經得到了一些控制,比如肺癌和胃癌在特效藥物的治療下是可以繼續活命的,大抵的醫藥費也是一個天文數字,大概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能夠得到救治。不過,這算是一個壞消息中的好消息,我希望他們都能好好活着,也包括以前那些人。
“胖子呢?他做了羅門的女婿,應該是風光吧?”
“我知道他們那一批人的消息是最少的,在那你出生的那一年,他們就消失了,沒有留下什麼太多的信息,只是每年都往老家寄錢,師傅走後也一直沒斷過我也就沒去取,都讓郵局按原籍給打回去了,這幾天就越發是知道的少了,我在香港的時候聽人說起過這號人物,黑白兩道通吃,幾年前金盆洗手,大概是過的還不錯了吧。”
“時代不同了,”我一邊開車一邊說道:“那豈不是要大忙活一番,我是說要請人,你這多少年不回去算是生面孔了,讓我父親他們出面或許比較好,風俗還是要尊重的。”
河圖點頭答應了我的提議,安縣,五里鋪,它的發展似乎沒有跟上時代的腳步。三十年以前它是那樣,三十年以後還是那樣,村裡原本的中青年老了,小一輩的大多都去城裡務工,這個地方在如火如荼的現代化建設中似乎是被遺忘的,除了拓寬的公路和幾幢與周遭環境很不協調的新樓房,我幾乎閉着眼睛都能還原我小時候這個地方的模樣。
村裡人少,查家又沒什麼親戚,所以這件事還是以簡單爲主,父親給找了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工人,畢竟要開封土是個體力活,其餘的便是一些婦女們要準備幾桌簡單的酒菜。我到的時候,查家已經有人了,那個叫作冷怡然的女人似乎是凍齡,我小時候她長那副模樣,現在還是那副模樣。清爽樸素,扎着個馬尾辮,皮膚很白但沒什麼血色,她仔細端詳了我很久,終於還是叫出了名字:“小憶,你也回來了?”
“他敢不回來!”裡面一個男人爽朗的笑聲道:“這小子把我們給賣了都沒出版權費,他好意思不來?”聽聲音,我就知道是何毅超,果然,從裡屋走出來的那個男人右手拿着雪茄,穿着一身阿瑪尼,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他旁邊則是一個略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留着普通的半寸頭,結實的肌肉和黝黑的皮膚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莊稼漢子。
“超叔,卓雄叔。”我挨個喊道,這些都是前輩,他們比胖子認識查文斌要晚的多,但是卻不妨礙他們有着另外一番情感。忽然的,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爲何要在那個夜晚把自己埋葬起來,算一算他跟後來的這羣兄弟認識的時間也差不多了。
還有一個人在內屋傳來輕輕的咳嗽,我跨步過去,他是我想要見的人。過去在我的印象裡,那就是一座山,現在他卻是要比以前更加的消瘦了。
“大山叔叔。”我恭敬地叫道,他微微地點點頭,屋內很昏暗,這個男人還穿着十幾年前流行的手工布鞋,有些舊了,他似乎有些不認識我,大山不識字,自然也是沒有看過那部小說了。
“好了,都到齊了,”查文斌不在了,這些人裡便是由超子來領導了,事實上也只有他能領導還能讓這些人過的都還不錯,他拍手道:“小童子,人手張羅的怎麼樣了,可不能寒顫,就撿好的買,城裡的最好的廚子都給請過來。”
“不了,”河圖解釋道:“冷姨說了,這事兒還是自己張羅,家鄉人要有家鄉口味。”
“那個娘們死心眼。”他似乎不太願意跟冷怡然囉嗦什麼,又招呼我們進去喝茶去了,這裡對於他們來說曾經也是家,只是如今家裡少了那個原本該有的男主人。屋內被打掃的一塵不染,老式的傢俱,老式的裝修,其中有兩間屋子都是上鎖的,一間是查文斌的房間,還有一間則是小時候我去過的那個密室。要想重複同樣的生活,日復一日是很難的,我有些開始佩服那個女人,她用了自己一生的青春都在守護着,其實其他人又何嘗不是呢?
父親招呼的人手都是一些自己村裡的老手藝人,他們這一輩在外面已經吃不開了,多數都是在家中務農,可有一個好處,重感情。這些人當年大多都認識查文斌,所以聽說是這件事,也都二話不說就來了,下午的功夫我便抽着跟他們一塊兒上了山。
日子是河圖用查文斌的八字算過的,定在明天早上開棺,不過卻要到下午三點半才能入新墳。時間還是比較緊張的,要分成兩撥人,一撥負責起棺,還有一撥則要去修新墳。現在已經跟過去不同了,市場上有全套的大理石墓,只要一個電話當天就能把成品給送回來,河圖說他已經提前安排人在墓址打了深坑,全套都是用的糯米稀做加固,四周都是炒熟的海沙。
我說,你幹嘛這麼小心?鬧這麼大動靜似乎不是查文斌的風格,他喜歡簡單和自然。
超子說這你就不懂了,我們都是幹這一行出身的,見過的墓子多了去了,就照着最難開的辦法給他整一個,這樣萬一將來有人打這墳的主意也能防一手。河圖說,工人都是從關中道上高薪請來的,完工的時候又給足了封口費,其實地表上那一套大理石墓只是爲了裝飾好看的作用罷了。
不過,查文斌給自己修的那個墓也不是什麼好開的玩意,當年這傢伙用了鋼板加固,四周可以說是密不透風,超子找了人用氧焊切割的方式在作業,說是下午應該能有個名堂了。
他的墳墓很新,周邊甚至看不到什麼雜草,一切如同剛下葬一般,墓的跟前放着大把的鮮花和貢品,大抵只有每天都來祭奠,把它當作是自己的房子纔會保持的如此乾淨吧。我不由得佩服起冷姨和大山,這兩個人從未讓他孤單過。
“差不多就可以了。”何毅超檢查了一下,確定明早可以順利開啓,在這之前是不可以打擾到亡靈的,這是他們老兄弟之間的聚會,我便識相的退到一邊,他們有很多話要說吧。
事情發生在那天早上,按照河圖的預計時間,我是不能上山的,因爲我屬老虎,那天早上虎和馬是要回避的,我便只能呆在查家等待着他們的消息。其實我很想去看看,並不是好奇,而是有太多的疑問。只聽到炮仗的三聲響起,我知道他終於是要出來了。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我看到父親率先下來了,跟在他後面的還有村裡的那些手藝人。那些人的臉色並不好看,一路上小聲地交談着什麼,我便趕緊迎了過去道:“怎麼這麼快啊,上面弄完了嘛?怎麼樣啊,我是說他的屍骨……”
父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到了這個年紀我依舊還是很害怕他便不敢再多說話了,不久我便看到父親招呼那些手藝人,叮囑他們要保密不能把事兒說出去,接着就開始散煙給紅包等一些禮節性的事情。這些人被打發走後,我隱約聽到了後山傳來各種爭吵聲,我擡着頭卻聽父親小聲把我招呼到一旁道:“裡面是空的,先把人都支走。”
“空的?”我沒明白父親的意思,當年查文斌的走是引起了轟動的,河圖也告訴過我這件事。
“裡面沒人,別問那麼多,上面小童跟他們幾個叔叔都快要吵翻天了。”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也不管父親的嚴厲,蒙着頭便開始往山上跑,不多久便看到了冷姨在那哭着往山下走,我問她她什麼話都沒說。山頂上,超子、卓雄大山還有河圖都在,幾個人的言辭都很激烈,我上前去不敢吱聲,只是隔着遠遠地看着那塊已經被打開的墓門。
“什麼都沒有,”河圖苦笑着對我說道:“連同師傅身前的遺物,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們開了一個玩笑,他玩了一出假死騙了我們所有人。”
超子大概是心裡憋得是在慌得很,抄起那種大鏟子就往他墓碑上拍,說是要砸死他,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查文斌的屍骨。可惜一切都是徒勞的,沒有便是沒有,我把腦袋探進去,裡面空空如也……
回到家便是一場會議,人們討論着他到底去哪裡了,大山說查文斌沒有理由就這麼一走十幾二十年,肯定是昇仙了。我聽說過尸解昇仙的說法,神乎其神,大約就是跟破繭化蝶類似,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當年誰也沒有親眼看到他鑽進去,只是大家都說他是自己把自己給埋進去了。
我寫小說這麼些年,一直對他那個奇特的命運很感興趣,隱約的我回到了之前那個故事,我問道:“查叔認識你們多久了?一直到他離開的時候,有沒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