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陶瓷浴缸,金色的噴頭,天然的大理石臺面。浴缸裡的水泛着天花板的淡藍色,猶如淺海的那一抹。水中靜靜的躺着一個女人,紅色的玫瑰花瓣掩蓋不住那青春美好的胴體,細緻的皮膚和黝黑的長髮在水中上下靜靜的起伏,幾個老媽子一邊偷偷的抹着淚一邊輕輕替她擦拭着。
“小姐啊小姐,你可不能就這樣放下老爺啊,你走了,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可怎麼辦啊……”
“吱嘎”一聲,關着的門被打開了,老媽子驚愕地看着進來的人,來的是小白的父親,他一臉的倦容,看得出這個男人正處在最悲傷的情緒中。
“老爺,這……”老媽子手中的毛巾還在滴着水,她理解一個父親失去女兒的痛苦,但是在這個時候他闖進來似乎既不合乎禮儀也不合乎身份。
老媽子帶着哭腔對男人祈求道:“老爺,小姐還沒洗好,您先出去行嗎?”
“你們走吧。”男人哽咽地說道:“都先出去吧,關好門,收拾收拾先回老家呆幾天,管家老程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盤纏。”
老媽子立刻哭喊道:“老爺,我們不走,這個時候我們怎麼能離開呢……”
“不是趕你們走,是先回去避避,家裡頭這兩天有事。”見那幾個老媽子一臉堅決的樣子,袁先生突然鐵了臉把手中的一根黑色柺杖猛得朝地磚上敲了一下道:“叫你們走,聽見了嘛,馬上給我走!”
頓時,鴉雀無聲,老媽子開始收拾着手上最後的事宜,一個曾經數次跌倒谷底還能重新站起來叱吒風雲的男人,那股威嚴是不需要懷疑的,他只是稍稍提高了一點自己的語氣罷了。
老媽子們魚貫而出,走過老爺的身邊看着他身後緊跟着的那個年輕男人,各自的眼神裡都寫着複雜的神情。
袁家安靜了,袁先生轉身輕輕拍了怕查文斌的肩膀還想說點什麼,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便關上浴室的門悄悄走了,只留他一人獨自和小白相處。
查文斌的臉上扎着一條黑色的布條,剛好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知道即使自己不這樣做袁先生也不會責怪自己,但是他自己會,在某些場合他的原則是不容被破壞的,他尊重她,即使即將會發生一些什麼。
身上的衣物開始一件一件的褪去,查文斌算不上是精裝的男人,他有些消瘦,本來就是,現在只是越發瘦了。赤着腳,他摸索着靠向浴室的邊緣,摸着光滑的浴缸,輕輕觸摸着那具還溫熱的身體。
就這樣躺在我的懷裡吧,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半個月前,過了黃河渡口對面一處小山村,查文斌是來尋方的,聽人說這裡有一位高人,懂得通天徹地之術,能曉生死之謎。
人是見到了,一位垂暮的老人,守着一口窯洞,門外有一隻會啄人的大白鵝。對於這位“高人”的傳言,查文斌是有所信有所不信的,他是誰?聽羅門的人說,他姓李,不知名,稱呼他都是李神仙。天下奇人,盡在羅門,龍爺已經走了,那一年和我父親一起進的狀元村,他再也沒有能活着走出來,可是羅門依舊還在。
窯洞裡很黑,沒有光線,牀頭有一盞煤油燈,燈芯都已經焦黑,那火似乎就和這位老人一樣隨時都要熄滅。老人沒有後代,村裡頭跟三岔五會來人送點吃喝,桌子上還放着幾隻已經落滿灰燼的饅頭。
只可惜,查文斌進門後的等到的第一句話便是:“你來晚了。”
查文斌很詫異:“您知道我要來?”
老人半喘着大氣道:“我已經等了你一個星期,可惜我沒有時間了,哎老了,糊塗了,也算不準了。後生,你先得答應我一件事我才能和你說下去。”
“儘管說,晚輩能做到的一定都做到。”
老人點頭道:“出了窯洞往西北方向看,兌位沼澤方向有一個小山坡,山坡上有一顆老柿子樹,樹下有一圈黑色石頭擺好的,等我死後你就把我用這牀破被子一卷,照着那些石頭往下挖三米深埋着就好。”
雖然查文斌不是醫生,可他也能看得出這位老人的確已經半隻腳都在黃泉路上了,見慣了這些年的生死離別,並不是他冷漠,而是他已經學會了接受。
“我會給您老訂一口上好的棺材,您可以安心上路。”
老人有些滿意地點點頭,渾濁的眼睛裡透露着讚許道:“終究註定不是一個平凡的人,不過你終究還是會跟我一樣,天命如此,無可更迭。”
查文斌沒有接他的話,他得抓緊時間,於是直奔主題道:“晚輩今天來拜訪是有一事相求,敢問李神仙前輩,我有一個朋友得了怪病,她的魂可以看見自己的人,人身上三魂全有卻又無一失,請問這種病可有法子醫?”
“沒有。”老人的回答很乾脆,藉着油燈,他似乎想貼近查文斌的臉,他很想看看這個自己等了那麼多天的人是什麼模樣。
查文斌雙膝一彎,輕輕跪在老人的病榻前道:“我知道前輩有法子,我也知道我自己早晚會有一天也得走上那條路,我不想看着我那幾位朋友再受折磨,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哎……”老人又長嘆了一口氣,接連咳嗽了兩下後伸出那雙皺如樹皮的手想去拉扯查文斌,可惜他終究在即將要觸碰到的那一刻放棄了。
“起來吧,先告訴我,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對嗎?”
查文斌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說了一遍,大概是從那一年他下知青一直到半個月前,有關他、我父親、小白還有葉秋和胖子,他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儘快的在最短時間內和那位老人複述了一遍,然後就像一個孩子一般耐心地等待着答案。
老人聽完後陷入了沉思,他先是問了查文斌一句話:“你可知道爲什麼落得現在的這個地步嘛?”
查文斌搖頭,他的確有些不解,羅門裡的人告訴他這位老人是何等的通天,能被他們稱讚的一定是人中龍鳳,何曾想過卻是如此悲涼的老者。
老人苦笑道:“因爲我知道得太多,我這一輩子都是在替別人問天問地,人家叫我李神仙,殊不知我早就把神仙給得罪光了。裡屋左轉有口黑箱子,箱子有一張羊皮卷,這是我師尊留下的。”
取出那張保存在錦盒裡的羊皮卷,查文斌小心翼翼的打開,豁然覺得皮捲上的圖形很是熟悉又是很陌生。他熟悉的是自己曾經在哪裡看到過這圖上的線線點點,陌生的是這樣一種排列組合又似乎從來都沒有在哪裡出現過。
“知道我爲什麼叫李神仙嘛?”老人輕輕摸着那捲羊皮紙說道:“就是靠着它,門派到我這一代算是盡了,也是天譴到了,該讓我們斷子絕孫了。本來這卷東西我該繼續找人傳下去,可是我不能害了別人不是,所以就打算一心帶進土裡,不想半個月前算到有位後生要來仿,心中本來念想不會那麼巧,可終究你還是來了,先把手給我。”
查文斌把手遞了過去,老人輕輕握着,他的手心並不像他的手背那麼荊棘,反倒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光滑,似乎是一般的年輕人都沒有的那種手感。老人半眯着眼睛在查文斌的手上輕輕遊走,他知道這個世上有一門奇術叫做:摸骨算命。
老人一邊摸索,時而皺眉,時而頓首,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放開查文斌道:“老頭子我一世自以爲高明,閱人無數從不走眼,不料今兒個臨走之前倒還栽了一個跟頭,實在是慚愧慚愧。”
“老前輩千萬莫要這樣說,折煞晚輩了。”
“我看人能中九分半,另外半分得問天。可你的命格奇特,與我有七分相似,卻又有三分不同,這三分老頭子一分都看不到,罷了罷了,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說着老人使勁着強撐身體在牀上微微朝着西邊行了個禮道:“師傅,我將這卷書傳於他您老人家也不會有意見吧?”
聽那老人這麼一番言語,查文斌趕忙起身推辭道:“前輩,我是來尋方救人的,您這既是師門傳承之物,給我實在有些受之不起。”
“年輕人,想救你的朋友,方子我且給你一個,只能救得了一時卻救不得一世。若是你有緣能將這卷東西的下半截悟出,只需將來朝着我墳頭的方向燒一卷手抄本即可。”老人拿着那捲羊皮往查文斌的手中放道:“你可知道石算盤?”
“略知。”查文斌在他面前不敢託大,只能如此回答。
老人說的很真誠,他的那句話幾乎就讓查文斌看到了希望,他說道:“我家師尊曾窮其一生精力去破解這幅石算盤,終究只解開了一半,所以十分天命,我門能曉九分半。這份東西向來是非掌門不傳的,如今你我雖沒有師徒名分,我卻也想把它贈給你,你只需跟我磕個頭便好,我知你前半生已入道門,不需再與我有師門瓜葛。”
這個答案是超乎了他的預料的,世上竟然真有人去解開了伏羲八卦石算盤的一半,不過在這短短的興奮之後,老人接下來的一席話就如同冰冷的海水一般讓他從頭涼到了腳底,老人繼續說道:“我贈你一句命格:凡是有權需帶煞,權星需用煞相扶,五行巨善無權煞,即得權星命又孤。你且記住,你非常人,若想一鳴驚人也在分秒之間。所謂造物不能兩全其美,五行和氣,無煞,只是壽命長遠,常人衣食而已,一旦煞權聚會,萬人之尊,又不免刑剋六親,孤獨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