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辦法也是語琪湊巧發現的。
那些日子蕭煜脾氣一天比一天糟糕,無辜遭殃的人漸漸不再只有她一個。蕭煜的無差別攻擊讓受傷害範圍短時內便大幅度地擴張,以至於後來修羅殿的下僕們都繞着他走。而不得不一直在他身旁陪着的語琪也學得乖了,無論他說什麼,都溫和淺笑答好,除此之外絕不多說一句話,不叫他捉住一丁點兒可作文章的錯處。
暴躁的蕭大魔王沒處兒可撒氣,以至於身週一直都處於冷颼颼的低氣壓中,整個兒一尊冷麪活閻王,誰觸誰死。只要是他眼風掃過之處,修羅殿衆人皆望風而逃。
那日他在路上揪住一個蕭莫愁的男寵,終是找到了可欺負的人,好一通發作。那少年平日裡清秀文雅的一張面孔嚇得毫無血色,只知道抽噎着求饒。語琪找見蕭煜時他脾氣發得正厲害,外邊兒冰天雪地的,寒風又大,他臉已經凍得發青,她怕他回去又犯寒毒,也不敢勸什麼,只走過去握住他肩頭幾處大穴,運起重火訣,將數倍於以往的內力一股腦兒地輸進去。
以前她只是在他寒毒犯了的時候替他揉捏膝蓋,最多再按一下腰,內力也是凝在掌心,貼着皮膚一點兒一點兒地沁進去,很是潤物細無聲。
這次卻是直接、簡單而粗暴。
但令人意外的是,效果卻出乎意料得好。
蕭煜冷不防叫她來上這麼一下,頃刻間暖流就順着肩頭幾處筋脈滾燙地流到了腳心,下意識地顫慄了一下,連剛要出口的狠話都忘了一半。隨着她手中熱流源源不斷地滲入,蕭煜只覺得身上暖融融燙乎乎的,整個人都憊懶了起來,一雙嚴若冰霜的眸子也慢慢地眯成了一道縫兒,鴉黑長睫半掩着,再也看不出丁點兒陰刻冷酷的影子。
語琪慣會察言觀色,覺察到了這一招似乎對蕭煜格外有效,更是將溫熱的內力一股一股地往他體內逼。
蕭煜近日睡得不好,寒毒跗骨,到了嚴冬更是發作得厲害,白天兒夜裡地泛着痠疼,只有疲倦到了極點才能稍稍眯上一會兒,但很快又被冷醒,繼續受着煎熬。這樣下來,心裡總是泛着一股說不出的煩躁,看到誰都想上去踹上兩腳。可他終歸沒法踹人,脾氣便發得更厲害。
可她的手放上來那一刻,就像是有滔滔熔岩滾燙地流遍全身。
冷麼?仍舊是冷得,那冷在骨子裡,抹不去,除不掉,只要他習寒玉決一日,那寒毒便會纏着他一日,無藥可解,重火訣也不行。但她的手那樣燙,滾滾熱意自她掌心摧枯拉朽地衝進來,存在感太強,叫他連骨子裡泛出的冷也感覺不到了。
身周天寒地凍的,可他卻覺得頭頂像是冒着熱氣兒,暖和地快要睡過去。
語琪手放在他肩頭,低頭瞧他,見這位活閻王昏昏欲睡了,便無聲地朝那男寵使眼色,叫他快走。可憐兒見的,平日被蕭莫愁錦衣玉食地養着,今兒卻被莫名其妙地蕭煜好一通欺負,快被折磨去了半條命。
那男寵感激地看她一眼,搖搖晃晃地要退下。
可他運道太差,剛站起來,蕭煜就稍稍睜開了眼,用眼尾掃了他一下。
那男寵僵了一下,面如死灰。
“替我給他一腳,這小子欠收拾。”聲線是天生的低而冷,可語調卻是懶洋洋的。他這句話沒加主語,可在場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語琪嘆一口氣,“你饒過他吧,這孩子還小呢。”
蕭煜不同意,聲調危險地揚了起來,“你踹是不揣?”
他少爺脾氣一上來,不順着不行。語琪無奈,只能一迭聲地應着好,擡起長腿,照着心窩兒給了那男寵一腳。
她力道使得巧,只叫那少年滾出去幾圈,堪堪昏過去,並不會有大礙。
蕭煜看了兩眼,見他在雪地裡一頭昏過去,再爬不起來,纔算稍稍滿意,同她一起回了修羅殿。
語琪總算把這尊活閻王給順利地領回了修羅殿。自此一役之後,她嚐到了甜頭,開始頻繁使用這一招對付蕭煜。
每次他脾氣剛一冒起來,她就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也不拘是肩頭、胳膊還是手掌,只要碰着了,就一股腦兒地給他輸內力。然後,蕭少宮主揚起的眉梢便同抿起的脣瓣一齊漸漸放鬆下來,整個人如冰山融化一般,鋒利的棱角同滿身的刺兒都不見了,變成軟軟和和一團兒,好哄得緊,原本再是天大的火氣,也不過幾句話就給捋順了。
自從她琢磨出這套法子,不但是修羅殿,就連整個魔宮上下都跟着享福,紛紛贊宮主目光長遠,那年將林小姐擄了回來,不然少宮主這煞脾氣,誰製得住。
發展到後來,一旦蕭煜又逮住了人撒氣兒,看到的人就撒丫子往語琪這裡跑,過來搬救兵。語琪也沒轍,只好跟着去,去了就運起重火訣,一邊抓着蕭煜給他整個人弄暖和,一邊假惺惺地把被他逮住撒氣的人挨個兒踢踢打打來一遍,全給整昏了讓人擡下去。她力道總是控制得好,每次不真下手,就做面子功夫,那兒些被她揍趴下的人,沒過半個時辰就能醒來,該幹嘛幹嘛去。
叫人好笑的是,靠着這到處救火,語琪在魔宮本就旺盛的人氣更是莫名其妙地大漲起來。無論是誰,只要在路上看見她,就要上來攀談幾句,套套關係,話裡話外都暗示着倘若自己哪天運道不好被少宮主逮着了時,她一定得過來救上一命。語琪一開始還淺笑着應下,後來煩了,見到人就躲,纔算耳根子清淨了些。
救場的次數多了,蕭煜自然能察覺出不對勁來,有一日,他瞧見一個昨日還惹了他的下僕在庭院裡生龍活虎地幹着活兒,活蹦亂跳的,一點兒傷痛都沒有,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語琪在被他興師問罪的時候仍舊淡定得很,照舊抓了他一隻手握着,運着重火訣給他輸內力,把蕭煜給搓揉成一團軟面駝子後她卻怔了一怔。
以前流程進行到這裡,就算完成了大半,只要假模假樣地再把惹惱了他的人給踢打一遍就算完事兒了。
可這會兒,她自己纔是惹惱她的那個人。
怎麼辦,難不成給自己一巴掌再裝暈?
語琪搖搖頭,否定了這個愚蠢的方案。
身旁餘怒未消的蕭煜還涼涼地看着她,語琪想了想,乖順地在他輪椅前蹲下,仍舊握着他的手,源源不斷地給他輸着堪比太太靜心口服液的內力,一邊褪了簪釵,側着頭,讓一頭墨發淌了下來,鋪在他膝頭的猞猁皮薄毯上。
蕭煜還等着她道歉,誰知道她來了這麼一下,“你幹什麼?”
語琪不答,拉起他指骨修長的食指,捻起自己的一縷長髮,專注且認真地一圈兒一圈兒地往上繞。
蕭煜:“……”
好不容易纏好,語琪擡頭瞅了他一眼,將下巴輕輕擱他膝頭,衝他綻了個又暖又軟的一笑。
蕭煜都能從她臉上看出‘來罷’兩字,他輕哧一聲,往椅背上靠了靠,晃了晃食指,淡淡衝她道,“纏得太多了。”
她輕輕噯一聲,“多了麼?”
“越少,才越疼。”
語琪被這等言論給噎了一下,僵着臉看他,“那我再纏一次?”
蕭煜哼笑一聲,用另一隻手輕撫她發頂,冷白修長的手指沒入她檀黑的發,一下一下以指代梳地順着。
她配合地將頭靠在他膝上,方便他動作。他手指溫涼,觸到頭皮的時候很舒服,叫她以爲他已經原諒了自己,剛放鬆下來,緩緩眯起眼睛享受,頭皮就猛地一下抽疼。
反差太大,叫她差點叫出聲來。
待她捂着腦袋從他膝上直起身,就見蕭煜脣角帶着涼笑看着自己,他摩挲了一下指尖扯下的五六根頭髮,淡淡道,“這件事,我比較喜歡自己來。”
語琪:“……”
大概是她在蕭煜眼中信譽不再,兩人之間的相處又恢復到了以往鬥智鬥勇、針鋒相對的模式。
這個冬天就在一陣雞飛狗跳之中過去,春來雪融的時候,蕭莫愁得知蕭煜的寒玉決終於又上一重,便將他派了出去執行任務。
語琪與蕭煜之間的關係也因這個任務而就此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