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默以爲宋映竹也是在中學不遠的地方租的房子,可是當出租車司機將車開到郊區的時候,葉默才知道原來女兒上學的地方和住的地方竟然是這麼遠。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以宋映竹的經濟條件是絕對租不起市區房子的。
他甚至不敢用神識去找宋映竹,他不知道現在的宋映竹到底怎樣了。
下車後,憶墨拉着葉默來到一個民房門口的時候,葉默頓時呆滯住了。一個滿頭白髮的女子正吃力的拎着一桶水,她似乎要將這水拎到竈臺邊上。可是她的腳步表示了她的力氣有些跟不上來,水不斷的濺在地上。
這就是宋映竹嗎?當初的那個冰冷的美女?葉默忽然感覺到心裡更是酸楚愧疚。如果不是這個白髮女子依稀俏麗熟悉的臉龐,如果不是她天生無法磨滅的那種驕傲氣質,葉默甚至要懷疑眼前的這個虛弱的女人是不是曾經的宋映竹。
當初那個玄級初期修爲的女子,如今竟然連黃級都不到,而且還有內傷未愈。
當初那個天之驕女的美麗女孩,如今卻是白髮如銀,雙手粗糙,腳步虛浮。
可是她還才三十多歲而已。
宋映竹之所以變成這樣,葉默知道那完全是因爲他。如果不是她爲了撫養自己的女兒憶墨,她怎麼會過的如此潦倒?而且葉默還知道,她之所以這樣,說不定還有一種愧疚和自責在裡面。
葉默是她宋家的仇人,可是她卻爲仇人生下了一個女兒。就算是她知道宋家的人早就忘記了她,可是她心裡依然有一堵牆。她偷偷的躲在這裡任憑自己折磨自己的傷口,也不願意告訴別人,她曾經是誰。
或許在她離開洛月撫養憶墨的時候,她早就萌發了死志。唯一牽掛的不過是女兒憶墨罷了。
“媽……”
憶墨的一聲呼喊驚醒了拎着水的宋映竹,她驚喜的擡頭看了過來,葉默的臉龐映入她的眼簾。
“嘭”的一聲,宋映竹手裡的木桶落在了地上倒了下來,水漬四濺,很快水就在屋子裡面流淌。
她呆滯住了,眼前牽着手的葉默和憶墨向她走來的身影竟然越來越模糊,她好像無數次在夢裡見過這樣的情景,可是如今真的出現時,卻給了她一種極度的不真實。
“對不起,映竹,我來晚了十三年……”葉默的聲音在宋映竹的耳邊響起。
宋映竹忽然感覺自己的眼睛越來越模糊,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什麼話。這次不是做夢,是真的,是真的葉默來了。
她鬆了口氣,終於放心下來,憶墨總算是找到她的爸爸了,以後自己就可以安心了。她每次和憶墨不斷的描述她的爸爸,每次都不停的說葉默的事情,每次都說爸爸會突然出現,就是爲了這一天。讓憶墨的心裡早就留下爸爸的影子,現在看來,她的心血沒有白費,憶墨和她爸爸就好像從小到大一直在一起一般親熱。
宋映竹嘴脣哆嗦了一下,卻依然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媽,你怎麼了?爸爸回來了。”憶墨看着媽媽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對,下意識的又補充了一句。
宋映竹終於笑了笑,她的表情恢復了平常的樣子,“憶墨,以後聽要聽爸爸的話。”
說完宋映竹終於看着葉默顫聲說了一句,“水濺到身上來了,我去換件衣服。”
“爸爸,媽媽她……”就是憶墨都感覺到媽媽似乎有些奇怪,平時媽媽總是不斷的和她說爸爸的事情,可是今天爸爸回來了,媽媽怎麼沒有多少話要說呢?而且見面也沒有她想象當中的激動。
在她的心裡,媽媽和爸爸的感情很好很好,可是爲什麼看見的又好像不大像?
葉默愧疚的看着宋映竹走進房間關上房門,當她脫下衣服開始更換的時候,他收回了神識。
“爸爸,我去做飯了,廚房裡面交給我打掃就好了。”憶墨看出來了爸爸和媽媽之間似乎有些不對,她主動說出這些話,就是想讓爸爸多和媽媽單獨相處一會。
葉默當然知道女兒的心思,他摸了摸憶墨的頭髮,輕聲說道:“好。”
……
宋映竹換上了一套當年的衣服,在鏡子面前看了又看。
半晌她才嘆了口氣說道:“你還是和當初一樣,我已經老了……憶墨找到你,我就放心了……”
說完她從牀底拿出一把匕首,然後對着鏡子揉了揉眼睛,毫不猶豫的插向了自己的咽喉。
她宋映竹也是一個驕傲的女人,她不願意讓自己的男人看見她白髮蒼蒼的樣子,她不願意讓自己這個樣子暴露在他的面前。
她知道他有兩個美如天仙的妻子,她也知道他喜歡的女人不是她,她同樣知道他能找到憶墨不是因爲她特意過來的,而是無意之中。
她的驕傲是不會讓自己的模樣暴露在他嬌美的妻子面前,她的驕傲是不想讓自己的樣子讓他左右爲難。
她是宋映竹,她宋映竹當初也是一個驕傲美麗的女子,如今她一樣還是一個驕傲的女人。歲月的艱辛可以剝奪走她的青春年華,卻剝奪不走她內心的驕傲和清高。
她的愛不需要憐憫和施捨,當憶墨有了歸宿的時候,她也沒有了牽掛。
宋映竹手裡的匕首雖然很是鋒利,但是卻沒有刺入她的咽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匕首。
匕首上有血流下,葉默沒有運氣阻擋自己受傷。他覺得他欠宋映竹的,爲她流點血那是天經地義。
“映竹,你很傻,既然我們都再次相遇了,那就是曾經的緣,爲什麼要這樣?”葉默的語氣有些低沉,他的心裡很難受,他懂宋映竹的心思,可是他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安慰她。他可以很簡單的就讓宋映竹恢復當年的容貌,可是那中間十幾年的創傷不是一個表面就可以彌補的。
“啊,你手怎麼樣了?”宋映竹一把抓住了葉默的手,在葉默手裡鮮血流下來的時候,她已經忘記了自己的驕傲。下一刻,她竟然只想找東西幫葉包紮起來。
這一刻,她完全忘記了葉默是什麼人,這點小傷又如何能奈何的了他?似乎葉默的傷勢比她剛纔做的事情還嚴重。因爲憶墨以後要跟着爸爸,她爸爸是不能受傷的。
葉默的真氣運轉之下,手裡的小傷口很快就癒合起來。他伸手將宋映竹摟進懷裡,慢慢的開始收攏她的白髮。
宋映竹僵硬了一下,一種無法表達的傷楚從心底升起。十幾年來,除了憶墨,她沒有親人,十幾年來,流離各地,她沒有家,十幾年來,想過無數次可以靠在他的懷裡,今天竟然成了真的。
她哭了,在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思猶如一個小孩一樣的脆弱。在這一刻,她明白,在他面前,驕傲只是內心深處的一層傷痛而已。
十幾年前她帶着哭泣的憶墨匆匆離開他婚禮現場時候的彷徨,在這一刻都已經消散的無影無蹤。似乎那些委屈只要他來了,都可以冰雪融化。
她沒有愛過,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但是當初他將她推出要爆炸的墓穴時,她已經記下了他的影子,那個時候,她已經沒有了仇恨。她還記得,當得知葉默沒有事情的時候,她那發自內心的欣喜。
當她得知自己已經有了憶墨的時候,他的影子在她的心裡越來越清晰,最後竟然沒有辦法磨滅。雖然在雪山底下帳篷裡面的那一幕很羞澀,雖然她完全沒有辦法控制,可是當她有了憶墨的時候,她竟然沒有了後悔,甚至時常想起。
可惜她和他之間的故事太少了,她完全沒有辦法對女兒說出太多關於他們之間的事情。
“葉默,我配不上你了,我已經老了……”宋映竹在內心深處呻吟,她卻沒有辦法說出來,她不想離開女兒,也不想離開葉默。
“你沒有老。”葉默就好像能知道她內心的聲音一般緩緩的說道。
葉默的聲音就在耳邊,低沉渾厚,“那年,我剛剛來到這裡。爲了尋找一種藥材,我去了塔克拉瑪干沙漠。那天晚上,我獨自站在沙漠深處的羅布泊上面。我想到了當初在圖書館看見過的一個故事,那個故事叫‘淚如米蘭、白髮銀沙’。我想到這個故事後,我在那裡站了好久好久。”
宋映竹似乎被葉默的話吸引,她的顫抖漸漸的平靜下來,只是摟住葉默的手更加緊了。她不理解葉默說的剛剛到這裡是什麼意思,也不懂他爲什麼敢獨自去羅布泊。
“米蘭思念羅布淖爾,一夜之間,青絲變白髮,滾滾地淚水聚流成河,她的白髮化成了銀沙。對米蘭來說,至少羅布淖爾還知道米蘭在思念他。可是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女人帶着我的女兒在想着我,她的頭髮成了銀沙,我卻絲毫不知道……”
葉默的聲音低沉帶着愧疚,他爲人性情,行事直指本心,對宋映竹,他是真的很愧疚。他抓起宋映竹粗糙的手,第一次表明了心跡。
“葉默……”宋映竹再也無法剋制自己內心的思念,葉默的胸口已經是淚溼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