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森一口氣將整瓶啤酒灌下肚,然後就酒瓶重重砸在桌上,很豪氣地一揮手:“我決定了,今天這頓我請,等會兒結賬的時候誰都不許和我搶!”
吳振宇在旁起鬨說:“你出門的時候身上帶夠錢了嗎?”
黃秋森只顧着高興,進吳振宇這麼一提醒,這纔想起伸手去摸錢包。
“糟了,出門時錢包忘在家裡了!”
“切,聽說是別人請客,你這傢伙出門會帶錢纔怪。”吳振宇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黃秋森的謊話。
“喂,在杜導演面前,拜託你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黃秋森話是這麼說,可臉上卻沒有一點尷尬的表情。
“行了,你也別爭了,說好是我請客,今天就當是我提前爲你慶祝了。”劉清雲端起酒杯,建議大家一起幹一杯。
“乾杯!”四隻酒杯撞在一起,啤酒沫突突直往外冒。
放下酒杯,黃秋森就把身子往杜琪鋒那邊靠了靠,“杜導演,我心裡有些想不明白,我和林先生從來就不認識,他爲什麼會突然想到要找我去拍戲?”
杜琪鋒看着黃秋森,“怎麼,對自己沒信心?”
“沒有啊,只是事情來得太突然,我一點準備都沒有。”黃秋森老實地回答說。
杜琪鋒拍拍黃秋森肩膀,“發現自己演技不好然後又去學校重新深造,很少演員會有覺悟,只憑這一點,我就看好你!”
——自從杜琪鋒告訴黃秋森那個消息之後,黃秋森就發現公司裡很多人對他的態度一下子就變得熱情了起來,他正在裡面演配角的那部電視劇的導演,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黃秋森即將出演林宥倫新片的消息,原本拍戲這麼長時間的都沒有和黃秋森說過一句話的人,竟然主動跑來問黃秋森對角色有什麼看法,還提出要給黃秋森加戲,黃秋森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中午吃飯的時候,黃秋森打開自己領到的盒飯,發現裡面居然有一個煎雞蛋和一個炸雞腿,外加紅燒肉兩個小菜,這是導演和幾位主演才能享受的伙食標準。黃秋森的第一反應就是盒飯拿錯了,找到負責分發盒飯工作人員,對方卻告訴他這是導演安排下來的。
“秋哥,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提攜小弟一把。”這人衝黃秋森擠擠眼,臉上滿是討好的表情,現在劇組裡都在傳黃秋森走了大運,很快就會和周星池一樣大紅大紫,現在誰都想和他處好關係。
黃秋森嘴上敷衍了對方的兩句,端着盒飯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黃秋森是私生子。母親是女傭,祖籍廣東江門。抗戰時,黃秋森的外公被日本人害死,母親和外婆就一路逃難輾轉到香港。而黃秋森的父親則是當時英國派駐香港的港英政府高官,任職政府物料供應處。4歲時,父親拋棄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爲命,生活困窘,顛沛流離,在灣仔地區搬來搬去。
六七十年代的香港,經濟處於起飛前夜,製造業正在崛起,市民生活卻異常艱辛。黃秋森的母親同大多數香港人一起,爲生存疲於奔命,白天黑夜一人兼做好幾份工。
在黃秋森十二歲那年,母親曾在一個南越駐港的領事家裡做女傭,當時母親早上三點起牀一直幹到晚上十一二點,一星期後腿就腫起來了。外婆叫她不要再做了,不然一定會死掉。
黃秋森陪着母親去那家拿行李,工資都不敢要,那家人不讓黃秋森和母親走正門,黃秋森就和母親坐在後門樓梯上等他們給開門,按門鈴明知道里面有人,但就是不開。坐了兩個小時後,後門開了一個縫,行李被丟出來,然後門就被關上了,就好像打發乞丐一樣。母親當時就哭了,黃秋森讓她不要哭,拿起行李就帶着母親回家。
這件事讓黃秋森過早地領略了人生的殘酷和荒謬,他發誓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再不讓母親吃苦。
演了幾部戲又跑去演藝學校深造,周圍人都笑黃秋森腦子秀逗了,但他一直相信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加入無線之後,雖然黃秋森演的都是一些配角,但每個角色他都非常的投入,從來都以最高標準要求自己,以此來不斷磨礪自己的演技。
黃秋森以爲自己還得等上幾年纔會有出頭之日,沒想到機會竟然來得這麼早。
——“混賬,在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子,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擅自做主,你存心想要氣死我是不是?”
程岡瞪圓了眼睛,心像是蒸汽機的活塞,被氣浪衝頂。他怒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碗,朝地上狠狠的摔去。
“啪”的一聲,茶杯被摔碎在地上。
程曉東跪在地上,眼皮跳動了一下,就是不肯吭聲。他打心底裡反對父親再次出山,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自己家老爺子的臭脾氣,得罪人太多,不然也不至於最後無工可開。
邵毅夫應該是沒能說服林宥倫,要不然事情也不會直接傳到父親耳中,儘管是這樣,他還是不贊成父再拍戲。
程岡把竹條揚起來,想在兒子身上亂抽一頓,然而手舉起來後,要抽下去彷彿很不順,半路里縮住了,只剩又憤慨又悲哀地喃喃斥罵:“你現在翅膀硬了,便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嗎?”
程曉東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爸,這不是一碼事,你說你這麼大年紀了,非得再出來折騰幹什麼?”
“照你這麼說,我就應該呆在家裡等死是不是?”程岡冷冷哼了一聲,“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無非就是怕我和林宥倫鬧翻,最後牽連到你頭上。”
幾句硬邦邦的話,把程曉東噎得好比剛出水的胖頭魚,幹張着大嘴說不出話來。
“你只想着我拍片犯擰可能會得罪林宥倫,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這次拒絕了,同樣會得罪人家?”程岡臉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程曉東被問住了,吞了一口唾沫,像一團棉花把喉嚨堵住了。
程岡說話時,臉上漲紅了,青筋突出,兩眼射出兩道火的光芒。
“說句難聽的,我一個在家閒了這麼幾年的老頭子,人家能想起找我拍戲,那是看得起我,我要是拒絕了,這筆帳最後還是要算到你的頭上!”
程曉東欲言又止,臉憋得像塊燒熱的烙鐵似的,終於沒有說出口來,他發現自己竟然誤會了父親的一片苦心,心裡非常愧疚。
“當年我是得罪了不少人,但你見過我哪次和六叔鬧翻過嗎?什麼人可以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我心裡非常清楚。”
程岡心中怒氣漸平,說話也不再像剛纔那麼大聲,“這次幫林宥倫拍戲,我會盡力按照他的要求去拍,不會讓你爲難的。”
程岡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做了最大讓步。
程曉東心頭一熱,可憐天下父母心,世上有真有哪個父母不爲自己的兒女做考慮?
程岡正準備讓程曉東站起來說話,家裡門鈴突然響了起來,程岡站起來去開門,他走時沒有發話,程曉東就只好繼續跪在那裡。
打開門,程岡看到一對年輕男女站在自己家門口。程岡使勁兒眨了眨眼睛,惟恐有些微的障翳,累他看不清那與時髦女郎並立的青年人的模樣。
“請問你是?”程岡感覺眼前的青年人氣度不凡,女伴又這麼漂亮,語氣便很客氣。
林宥倫一開始見開門的是個戴大號黑框眼鏡的老頭,還以爲自己找錯了地方,仔細一看發現對方和程曉東長得有些相像,心裡馬上就想到一種可能。
“您是程指導的父親吧?”
程岡心裡微覺詫異,然後又重新打量了眼前的年輕人,“你就是林先生?”
林宥倫沒有否認,便算是自承了身份,“程老先生不是一直住在臺灣嗎?”
“還不是因爲家裡出了個不肖子,卻讓林先生見笑了……”程岡搖搖頭,請林宥倫進屋,沒有多解釋。
林宥倫和邱淑珍走進程家客廳,看到陳曉東跪在茶几前,頓時都愣住了。
程曉東見訪客竟是林宥倫,急忙想要站起身,沒想到林宥倫身後的程岡卻是一聲怒斥:“誰讓你起來的?”
程曉東臉憋得通紅,可看着程岡怒髮衝冠的樣子,只好又重新跪了下去。
林宥倫讓眼前這番情形給弄糊塗了,“程老先生,您這是……”
“林先生,你不用給這個不肖子求情,他敢去六叔面前搬弄是非,還說我老了拍不動戲,今天我非要讓他在這裡跪上三個小時不可!”程岡氣呼呼地說道。
林宥倫瞬間反應過來,心裡卻再不敢小瞧眼前這位老爺子。程岡讓程曉東繼續罰跪,表上看是不給兒子面子,實際上這卻是一出“苦肉計”,既可以消除此前的誤會,同時又向林宥倫表明了願意合作的態度。
都說程岡脾氣乖張,不通人情世故,此時看來,情況似乎和之前瞭解的有些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