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覺着珍貴的鬆苓酒,無恙並未表現出過多的驚喜。淡淡的,連謝也沒有一句,晚禾護他,竟睜着眼睛說瞎話,說是無恙喜歡得緊,頗有幾分賢內助的架勢。
我在府裡一連窩了好幾日,雖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是生生掐着日子,今日乃中秋恰半,無恙大婚之日。
說是婚宴,若非娶的是丞相府千金,怕是門可羅雀。一個不受皇帝待見的皇子,不過倚仗皇家身份謀個閒職。但這娶了丞相府千金就不一樣了,多少人上趕着巴結討好。話雖是這麼說,也不見蓋得過大皇子景淮的婚禮隆重。姜國的四位皇子,大皇子景淮和四皇子晉書皆爲皇后司空月所生,二皇子少亭是李貴妃所生。
景淮成婚早於無恙,至於晉書和少亭的成婚之日皆未定下。據白痕所說少亭向姜皇請命要掃平姜國南方的叛軍,那一路叛軍乃是瀛洲逃竄出來的瀛人,在二十年前姜皇率領二十五大軍一舉蕩平瀛洲,在瀛洲大地上稱霸了三百年的安南國覆滅。而後在安南國覆滅的第四年姜皇又前往瀛洲聽取上天旨意。如今過去了那麼多年,那安南國復國之心仍舊不死,卻有幾分令人佩服。少亭立下豪言壯語說是山河不定,勢不歸,怕沈知言守了活寡,也未定婚期。那李貴妃聽聞此事抱着姜皇好一通哭鬧,求姜皇收回成命,可姜皇既沒恩准也未拒絕只說容後再議。倒讓皇后說那李貴妃小氣了些,心裡只有小家沒有大國。而晉書婚期未定是因賀北音,也就是賀千御的妹妹覺得雖說長兄如父,但大周王仍舊健在,作爲和親公主她是願意的,至於婚期應由大周王來定。
不談那日景淮婚禮如何,且論無恙同晚禾婚禮。丞相府嫁妝可真擔得起良田千畝,十里紅妝。嫁妝的衆多物件裡頭,有一件在我看來最爲特別。當數樟木箱,說來特別也不過是我羨慕晚禾家中有父母爲她栽種香樟樹一棵,晚禾到了待嫁年齡香樟樹也長成。媒婆在院外只要看到此樹,便知道該家有待嫁姑娘便可來提親。而今,晚禾出嫁,晚禾父母命人將樹砍掉,做成兩個大箱子,放入絲綢,作爲嫁妝,取“兩廂廝守(兩箱絲綢)”之意。
今日的晚禾眉如翠羽,鬟堆金鳳絲,手拿薄紗遮面扇,披一件粉色繡着鳳凰的碧霞羅,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笑語生花。同那亦着一身粉色調的少年站在一起好一對璧人。無恙最不喜粉色,覺得最是嬌滴滴,是女兒家之愛。如今這一身粉調,在他身上沒覺彆扭,反而有幾分明媚。
婚禮日子挑得精細,三秋恰半本就是吉祥、收穫、團圓的好日子。無恙爲了給晚禾最好的,連粉調的喜服都穿了。其實無恙對晚禾不只是在意,而且很上心。
真是動人,我別開人羣,走到一旁,靜靜看着那一對璧人一叩首,再叩首,夫妻對拜。卻突然眼底發燙,眼淚溢了出來。
一隻節骨分明的手將手帕遞到我面前,我趕忙接過擦掉眼淚,又環視四周,確認無人看到我失禮舉動才放下心來。又一時惱怒自己方纔失了儀態。見來人是賀千御,心想還好是他,又想是他不妙。賀千御斷然不會將這事說出去,但他定會嘲笑我一番。
我揚起下巴“我是爲他們高興,喜極而泣”
賀千御沒同我置辯,反而拉起我往外走。
“我什麼時候同你這麼熟了”
賀千御仍舊是不說話,手上的力道卻重了幾分,直到到了無恙府一處較偏之地,他才放開我。面無表情道“你方纔那幾滴眼淚是祭奠你死去的愛情罷”
真敢問,敢問我就要答嗎,我隨手掏出一把蜜餞,塞進嘴裡,口中卻一股酸味。
賀千御見我不說話,又藹聲道“喝酒去”
我應了,過了方纔情緒上頭的那一瞬,其實也沒有那麼想喜極而泣。便同賀千御轉去婚宴上。我託着腮,無須他人添酒,一杯一杯往肚子裡送,賀千御舉杯道“本世子敬三皇子殿下一杯,祝三皇子殿下早生貴子”
無恙聞言,眼神似不經意的瞟了我一眼,客氣的回了句“借賀世子吉言”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衆人又都敬無恙酒,眼看着無恙已經有些不勝酒力,竟主動又一一回敬衆人,說是感謝各位大人賞臉,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要喝個痛快。後面醉酒的無恙便被兩個小廝擡進了洞房。
至於醉酒的我是如何被送回雲水謠,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楚風說我只是一個勁嚷着我沒醉,還能喝,喊累了,便乖乖睡去,倒是很有酒品。楚風說無恙裝醉是爲了早入洞房,我卻瞧着有隱情。無恙是真醉了,無恙不同於旁的男子慣用裝醉脫身,他是真的爲抱得美人歸高興,說不定入洞房後小廝便送來醒酒湯,以保洞房的順利進行。
我摁着太陽穴使勁回憶無恙婚宴上的情形。似乎又聽到什麼我是吉祥物的說法。
可我只記得,無恙對晚禾溫潤的笑,只記得他同賀千御說借他吉言,他是要同晚禾早生貴子的。我抱住自己,陷入沉思中,我終於承認我喜歡無恙。也終於決定不再喜歡無恙,我纔剛剛明瞭我對無恙的感情就目睹他娶了別的女子,而且他們兩相情願。
直到後面楚風憂傷的接口“後來公主醉酒後,宮裡的公公前來雲水謠傳旨,說皇上準了二皇子少亭去姜國南邊平定安南國餘孽”又嘆了口氣道“也命公主一同前去,說是公主受命於天,定能助二皇子一臂之力,讓平南公主的封號實至名歸”
今日無恙大婚,姜皇也未親臨現場,尋的是一個要接見別國使臣的緣由。
聽楚風這麼說,這纔是我是吉祥物說法的由來。去也好吧,回來也過了無恙的新婚燕爾。我自當也調整好了,不論被指給哪一個皇子,都要同她人分享我的夫君。我從前不似這般在意,如今介懷得很。也當處事穩妥,再不動心,再不傷懷。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月色如霜,輕覆丘山,窗外的草葉也亮得通透。紗窗上也輕輕的搖曳月影。我突然想到紅色的喜賬裡纏綿悱惻的新婚夫婦,又強迫着轉移自己的思緒。雖是沒說我和日同大軍出發去姜國南邊,但約莫是出發前先上白痕那去一趟,支會賀千御好好打理食舍一聲。漫漫長夜,盡然是不夠我思慮的。我又想到白日裡無恙款款深情的模樣,乾脆披了件外衫推門出去。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晚的月算不得圓若玉盤。我倒是更期待明日的月亮。月光的清輝灑落下來,薄薄一層附在桂樹上,我的鼻尖亦傳過一陣桂香。我突然想起了來這個時節做桂花糕最爲合適,又突然想起來今天無恙婚宴上的月餅裡就有桂花味的。夜風帶着幾絲涼意吹來,我又拉了拉身上的外衫。
聽到不遠處的繡球花叢傳來幾聲喵叫。哪個小祖宗夜遊至此,我走過去,蹲下來輕喚它。它倒不緊不慢的踱着貓步出來,正是那隻毛色金黃的大橘貓。我的本身說不定比他還好看,但我卻記不起來我的本身是何模樣。我抱起大橘貓,將它歸回了貓屋。其它貓睡的睡着,有的想是也夜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