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大會這一天, 終究是到了。
這日的天氣倒是極好。庭陽的臺副前站滿了人,各大門派的旗幟高高豎起,井然有序的排列開來。
據說, 這臺副是百年前楚將軍打敗敵軍時修建的, 兩側皆是蛟龍橫飛, 看上去既是氣勢蓬勃, 又帶着莊嚴的意味兒。能在這個地方主持英雄大會, 是再好也不過的。
“哎!不知道這次的第一幫,會花落誰家呀。”
“那還用說,自然是‘莫離山莊’了, 易楚蕭易莊主的武功獨步天下啊!”
“瞧你說的,哪兒有那麼神。若是易莊主的武功獨步天下了, 怎麼不去與楚盟主一爭高下, 奪這盟主之位呀。”
“都知道易莊主爲人和善, 與世無爭,就是有了這實力, 人家也不去爭這位置。”
“嘖嘖嘖,瞧你們說的。若說這武功蓋世之人,我倒覺得能與楚盟主一決雌雄的,該是那朝中人稱‘小張飛’的展家大公子展嶽吧。才聽說,前些日子他單槍匹馬上窟龍山破了九展封印取了九展嗜血戟。”
“九展嗜血戟?當真?”
“誰唬你呀, 這事兒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 你還不知道?”
“那豈不是如虎添翼了?看來, 這武林盟主的位置, 可要換人了……”
“呸, 看你說的,小心被人聽到。”
“又怎麼了……”
“噓——楚盟主來了!”
說話間, 楚痕一襲松花色寬鬆的袍子信步走上臺副,臺下一片無聲。
臺副左側坐着武林三大長老,其餘便是各大門派的幫主。
到了中央,他止了步子,冷冷的掃過臺下人。隨後清冷的聲音說道:
“想來,衆派與各位武林人士也都聽說了,魔教在這幾年裡又捲土重來,勢不可擋,作爲武林正派的我們,自然是決計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多的話,我也不再說了,今日除了照例幫派競爭之外,我想向大家宣告一件事情。”
臺下的派衆有些茫然,四目對望之後又轉向臺上,只聽他淡淡接着道。
“我楚痕已坐這盟主之位多年,辜負了大家的期望,想來是不能讓我等正派與魔教相抗,今日,我自願將盟主之位讓出,尋求一位武功蓋世,又有能力拯救蒼生於水火的人來。”
臺下一片譁然,此話未了,左側的三位長老早已控制不住。
“楚痕!你……”
“這件事,着實是楚痕魯莽未與三位長老商議。但我意已決,長老不必再過多言。”楚痕只睥睨了左側一眼,便又接着道。
“那麼,現在便可開始。只要能有人打過我楚痕的,這位置,我雙手奉上!”
“楚痕,此事……”
“夜長老。”易楚蕭攔住他,搖搖頭,“且先別管,等這場比試完畢再找他商議不遲。”
“可,可若是生米煮成熟飯了,那可如何是好!”
“那倒未必。”聽得有一人插出話來。
夜曉朝旁邊斜看過去,只見那人手持一把銀晃晃的金扇子輕輕搖着,嘴角還勾起一個輕浮的笑意。
“這位是?”
“在下萬千月,夜長老好。”
夜曉理了理鬍鬚,打量着眼前的年輕人:“萬千月?莫不是藍姚萬冢家的小子麼?”
萬千月笑道:“正是。”
夜曉收回了視線,繼續看着臺上的楚痕,萬千月淡淡道:“我看,楚盟主的意圖,彷彿不在這上。”
“此話怎講?”
“啪——”一聲收攏了扇子,他笑着說,“換句話說,也沒有人能打得過楚盟主,即便是有,也沒人願意趟這灘渾水。”
經楚痕這麼一說,臺下先是騷動了片刻,一頓鬧哄哄的雜聲之後,便有人摩拳擦掌翻上臺去。
那人也是猶豫了一番,最終抽出刀來禮貌性的行了個禮。
“楚盟主,得罪了——”
直到這個時候武林中人,才正式見到所謂武林盟主的風采。
幾個反掌,幾乎沒有費任何力氣,三招之下便徒手將那人拿下。於是一個又一個的人飛身上前與之較量,但皆是落花流水滾下臺。有好幾個還被打出了血。
“喲,瞧這盟主,下手怎麼那麼重啊……都吐血了都。”
“廢話,人在江湖飄,誰能不挨刀。受個小傷小病的,算得了什麼。”
“嘁,你那麼有能耐,你也去啊,拿個武林盟主回來再跟我炫耀。”
“你個死丫頭,看我不抽你!”
兩個小女娃子打打鬧鬧從了了面前閃過,她不禁笑了笑,視線又移回到臺上。不由得琢磨起來,實話說,這楚盟主下手,還真的太狠了一點,完全不是比試,這簡直就是屠殺麼?呃,好吧,是她想多了一點。
眼見着無數不怕死的人被楚痕一掌拍飛,不是斷手斷腳便是頭破血流,終於,日中時候,這場比試算是到了尾聲。
正在了了已經接近沉睡之時,稀稀拉拉的掌事響起來,她也就隨之醒了過來。一動,發現身上正蓋着展嶽的外袍,不禁有些愕然。
見她醒了,展嶽淺笑着,幫她再把袍子披好:“怕你着涼。等等我要去一趟楚府,你隨我一塊兒去吧。”
想必是爲了楚痕這件事吧?
了了點點頭。
×××
到楚府門口時,發現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了,有不少前來鬧事之徒,門前的幾個家丁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了了和展嶽對視一下,縱身一躍翻過圍牆。
才走到院內,便碰上了易楚蕭等人。
展嶽上前,淺淺行了個禮。
“夜長老,秋長老,謝長老。”
易楚蕭拍拍他的肩:“來得正好,我正要與三位長老與前廳議事,你且一起去吧。”
展嶽點點頭,又轉身對了了道:“了了,你跟着溫舟,先在府上逛逛,我等會再來找你。”
了了聽話的點點頭。
跟在易楚蕭後面的,皆是各大門派的掌門。自然,也見到了戊牛寨寨主,兩個人倒是都沒說什麼,徑直躍過她,朝大廳走去了。
了了望着前方失神,眼睛習慣性的微微眯起來,眸子裡像是隔了千重萬重,就連溫舟在她眼前揮手都沒看見。
“怎麼啦?”
溫舟拉了她的手,“走啦,去逛逛。”
“哦。”她回過神來。
“嘻,還在擔心你家展嶽?放心好了,誰還能吃了他呀。”溫舟笑道。
了了定了定神,忽然回過頭來看着她,“舟,你信嗎?第六感。”
接着,是被溫舟猛拍腦袋:“莫名其妙,胡思亂想。”
×××
楚痕一腳踏在軟椅上,一腳撐着下巴,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一幫子人。
終於是來了麼?
“看茶。”
“不必了。”
易楚蕭起身,手腕微沉,終究抱了拳朝前道:“盟主今日之言……”
“自然屬實。”他厲聲打斷,“我何時可有說過玩笑話?”
夜曉拍桌而起:“楚痕,你莫要太囂張!”
“盟主行事,應當是與長老商議才方可奏效,這是多年的規矩。你今日,你今日到底是存的什麼居心?我看你一向處事有理,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夜曉!”謝秋二人止住他,復沉聲道,“楚痕,夜曉向來出口有些重,我知道你是個知分寸的人,勿與他計較便是。不過……”
“秋長老。”楚痕硬生道,“既是武林至尊,自然是做事由盟主一人決定,我爲何要大小事務都與你們商量?那還要我這個盟主何用?還不如讓別人來當了去。”
謝長老聽他一言,以爲他只是不滿,便軟下話來:“我知道多年來我們三人對你所提的意見太過苛刻,你能提出來自是好的,但今日這決定確實太過重大,若真要換盟主,只怕,不妥……還請盟主三思而行。”
很快,便有人提出異議:“哪能這麼簡單放過他!他傷我派中之人,根本沒有資格作盟主!”
“就是!與他比試的人不是死的便是重傷的,這哪算什麼比試!”
於是,人們開始附和,一時間大廳便有些雜亂了。
楚痕冷哼:“是他們自己太弱了,我已經下手很輕了,自不量力還枉爭什麼盟主?笑話!”
“你!你簡直是沒人性!居然會讓你這樣的人坐上盟主之位,天理不容!”
“三位長老還在等什麼?這樣的人就應該廢掉!”
“就是,廢掉他!”
“廢掉?”
他忽然笑得邪佞,“那你便來試試。”
一聲脆骨的裂響,血花四濺。
四周安靜下來。
忽而聽得兩聲爽朗的笑,衆人把視線移到門口,一人身着寬鬆華麗的袍子,眉目如畫,青絲隨風而起,一柄銀白鐵扇在手無比優雅的輕扇着,道道寒光從扇中發出,在如墨般的夜晚中格外明顯。一隻如火般豔紅的松鼠竄上他的肩頭,用無比柔軟而又如錦緞一般光滑的大尾巴掃着他的臉,一股妖美的氣息鋪天蓋地。
另一人氣質非凡,一張如畫似仙,絕世出塵的臉,淡淡的笑容着卻讓周圍所有的人爲之吸氣。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今天是什麼日子,四大公子全齊了。”楚痕從椅上站起來,斜着眼看着這兩人。
花芊樹收了扇子,回他一笑:“這位仁兄,你可夠了?”
“你根本,就不是楚盟主吧?”
衆人瞠目結舌,臉上紛紛露出訝異的神色。
“不,不可能的,我一直跟在盟主身邊,不可能有這樣的事啊……”
這時,門前的一個小廝顫聲解釋道。
長老也表示出不太認同的表情,畢竟楚痕也爲一介盟主,武功蓋世暫且不說,就是他偷溜進楚府這戒備森嚴的地方,還無人知曉就已經很不可能了。更何況還是假扮……
不料,上面的人卻半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他冷笑着問道。
“你查我多久了?”
“一個月。”
聽到他不屑的輕哼,夜曉勃然大怒:“你!你到底是何人?”
他擡手,從左耳邊勾到一個角,撕下一張皮來。
“夜長老,不知你可否聽說過,無香散這種□□呢。”
“你下毒?!”
不知是誰慘叫一聲。
“無香散?你,你莫不是魔教左使,人稱‘無影封毒手’的封遠?!”
他懶散的彈彈衣尖的灰塵,一雙深幽的眸子中寒光凜冽,“原來,倒是有人聽說過……”
夜曉瞪圓了眼睛,一頭蒼白的發似乎要豎起來:“你,你是魔教?你竟是魔教之人?莫不是我平日裡太疏於防範了,怎麼會連魔教之人鳩佔鵲巢那麼多日都沒發覺!”
他不屑的笑道:“呵呵,只能說明,三位長老都已老了,是時候,讓這武林換主了。”
“你!”夜曉咬牙切齒,擡袖往右手運氣,一股氣流在他周身瀰漫開來,剔透若翠的水晶在流動的內力上微微泛起漣漪,如此深厚的內力震得地上的碎石也上下彈跳起來。
“慢着!”謝秋二人摁住他。
“楚痕人,現在何處!”
他並未回答,只是轉向那個一直伺候他的小廝,笑道,“阿泉,不知道你可否還記得,上次我要你在後院的石亭右邊種下的那棵梨花樹……”
“你!你居然殺了他!簡直欺人太甚!!!”夜曉再度運氣,卻突然覺得一股腥甜涌上來,“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
“夜長老。”他冷聲道,“我的毒,可不是撒着玩兒的。”
易楚蕭依舊身形不變地站在人羣之前,處變不驚:“這麼說來,你之前在臺副上之舉,也不過只是爲了殺掉一些正派人士,好引起各大幫派的主意,纔好趁此機會一舉殲滅所有的派首麼?”
他只是微微的勾勾嘴角,囂張的輕笑:“你若是這麼想,那便就是這樣吧。”
只是這一句話,紛紛前來的各掌門便慌了神,本是想討個公道,沒想到竟落入這樣的圈套裡,有的便挾了隨從匆匆往外逃去,只聽他在後面狂妄地笑道:“跑?你以爲你逃得出去嗎?即便是逃出去了,沒有我的解藥,這輩子都別想再用武功。
沒了武功的掌門大人,還有何用處?”
說話間雖有許多人猶豫着沒有出去,但還是有不少人跑了出去,直到雜聲過去,大廳裡的人倒還是剩了不少。
他心裡除了嘲笑便只有輕蔑了。什麼武林正派人士,不過也都是打着幌子,貪生怕死罷了。若是有這樣的人,用這樣的條件危險他,他便是徒手,也要與他搏上一搏。
餘下的人倒是都很冷靜。
“你有什麼條件,說吧。”
說話者是御風門門主,瞧這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還真讓他犯惡心。他有什麼能耐?這門主的位置還是靠着一個娼女的關係坐上的,平時裝作正人君子的模樣,背地裡也是個花天酒地的好色之徒。
“條件?”他懶懶的坐回椅子上。
“對。”那門主冷嘲一聲,“多半也就是那些要我們退出正派,加入魔教之類吧?呵。”
“我爲何要你們加入魔教?”他擺出不解的表情,“我魔教還不需要多幾個吃飯的傢伙……”
“你莫要太過分了!”
“如此,我便直接說了。條件,我從來沒想過,因爲……我本就是來殺你們的。”他揚眉。
“哼,好你個魔教妖怪。既是如此,我等便不需再與你多言,大家上,與他拼了!”
此話還未完,胸口便捱了一掌,只在一眨眼之間,就彷彿吹了一陣風一樣,所有人應聲倒下。但傷卻未致命。
見他又一臉不屑與傲慢地坐在高高的軟椅上,俯視着臺下,衆人有恨難言,只痛苦的捂着胸口。
現如今,還完好無損地立在大廳之上的,便只有江湖四公子與展嶽五人。
他擡手端起桌邊的茶杯,悠閒的推開上面的茶葉,還未喝到口中,耳邊便聽聞到刀鋒聲。他輕鬆的一轉,巧妙的避過,喝了口茶,又放回原處。
花芊樹銀白的鐵扇近在咫尺。
只見他彎起眉角,嘴邊掛着幸災地笑:“左使不知還記得不記得,上古神器都是百毒不侵的。”
“哦?是嗎,我倒是忘了。”
“不過。”他輕輕撇開扇面,也不看他,“我可不向已經身中劇毒的人討教。”
“你說什麼?”
花芊樹收了扇子,向後小退了幾步。威脅性的看着他。
“看看你鎖骨下方吧……”
聞言,他掀開衣領,赫然一抹青黑色從他鎖骨下方蔓延開來。臉上有說不出的吃驚,他……他這可是上古神器,百毒不侵的!
像是看透了什麼似地,前方的人笑得張揚:“只能說,下毒之人高我一籌罷了。”他轉身對向易楚蕭,“呵,順便說一句,你們幾個,也都中毒了。”
展嶽一震,默然的扯開衣領,淡淡的黑色顯露出來。
他接着道:“這毒可比不得我的無香散,是殺人於無形之中的。我這輩子都還未見過的。”
易楚蕭凝神想了許久,喃喃道:“到底是誰下的毒,什麼時候的事……”
“哐當——”一聲清脆的磁瓦碎裂聲,幾道目光同時落在門口出。
了了的手還保持着拿東西的動作,腳下的花盆碎了一地,她本是想來問問這盆文心蘭可否出售,又聽到此處打鬥聲連連,便於溫舟前來看看。沒想到,她居然……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除了了了,還有……
“顧了了?”
呵呵,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啊。他找她找了半年,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話可真不是白說的。如何?了了,在外面玩得,還盡興?
“老男人!?”
溫舟的驚異程度絕對不亞於了了,不過智商就……
“你站在這裡作甚麼?這衣服,不是那誰誰武林盟主的麼?啊,我要跟你說,這次出來玩,就是要參加英雄大會的,怎樣?你徒弟我是不是很有出息呀?哼哼~還有啊,我碰上那個什麼什麼貓,就是你……”
展嶽的臉變得煞白,他偏頭看着了了,語氣卻出奇的冷靜:“了了,原來,你們認識?”
這話了了沒有聽進去,她無意間低頭看見展嶽身上那抹黑,突然懊惱加恍然大悟地抱了頭:“啊!慘了……我,我忘了放解藥了。”
……
她慘了,她慘了,她慘了。她居然那麼大聲的,說出來了???
他依舊定定地站在那裡,眼裡的神色卻越來越沉,直到,變成深黑,“了了,這毒,是你下的?”
她完全慌了,手忙腳亂的往包袱裡翻解藥——找到了!
了了幾乎是撲到展嶽身上的,“展嶽,快,吃下去就沒事了。”
氣氛卻忽然安靜下來了,了了有些不明的擡頭,卻看見展嶽一臉冷漠的看着她,這是她……一輩子都沒見過的表情。心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刺到了一眼,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害怕。
“展嶽……”
他慢慢抓住她的手,臉上卻笑得那樣悽慘,聲音幾乎是顫抖的:“你不是說,你雙親被歹人所害麼?你不是說,你身無分文才盜了易莊主的寶物麼?你不是說,這些功夫都是你父親自創的麼?你不是說……你今生,都會待我好麼?”
“顧了了。”他冷聲喚她的名字,手不由自主的收緊,那份悽楚就像是玻璃破碎掉了一樣,“你到底,對我說的,有多少是實話。”他狠狠地摔開她的手。
她有些不穩的向後退了幾步。
這一刻,她感覺似乎摔開的不是手,彷彿是一個寶物,是一個她喜歡的,但再也無法挽回的寶物一樣。
了了感覺到,有那麼一刻,疼痛從心處,一點,一點散開,漸漸的擴展到全身。她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沒錯,她確實是下了藥,可,她也是出於防範啊。之後她有想過要再偷偷放下解藥的,可時間久了既然,給忘記了……
“展嶽,你聽我解釋嗎。”
他退後一步,曾經溫柔如玉的眼中降下一片清寒。
“在我,還沒有殺你之前,快走吧。”
快走吧,
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