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府商行遍佈淮寧國,大大小小城池皆能佔得一席之地。而香料作爲全國壟斷產品,分佈及廣,爲避免出差池,弈南初這段時間一直各地奔波,極少回府,細數起來,竟足足有一個月沒見着簡一了。
快馬加鞭,小徑顛簸,他緊拽着手中精美的木匣,心竟浮現一絲前所未有的忐忑和緊張,可輕描淡寫勾在眉眼間的,卻是一抹幾不可查的笑意。
小徑盡頭,直入長寧城繁茂地段。人影交織,車水馬龍,弈南初的馬車一路堵堵停停,搖搖晃晃,且日上三竿,嘈雜的氛圍,沉悶地讓人昏昏欲睡。他撐着腦袋正要休憩片刻,這時,轎廂外一些議論紛紛的聲音,叫他睡意全無。
“我聽說啊,這弈府的香料剛開張就能日進斗金,那全是簡一想出來的法子,現在弈府上上下下對她這個少夫人是服服帖帖,就連弈家家主都是刮目相看,誰能想到,當年那個燒火丫頭,竟然取得如此成就!”
另一男子唉聲嘆氣:“不過這女人啊,有錢就變壞,真是無一例外。”
“之前看她在弈少主面前唯唯諾諾、卑躬屈膝,如今……”另一個接話的言及此處立刻一副難以啓齒般,欲言又止後,嘖嘖搖頭:“果然,做上門妻只是忍辱負重,弈南初不過是她的跳板。”
“那可不一定。”旁邊一個聲音略表不贊同:“我說也虧得弈少主這段時日沒在府上,他若是在,我諒她簡一也不敢如此胡來。”
另一個壓低嗓音,悄聲道:“據說這街上但凡有點姿色的男子都被請去她院子裡了,一待就是一天一夜,這莫不是之前被弈南初冷落極了,如今想一口撐死,也不怕身體吃不消。”
“少、少主?”常學坐在前面,自然也聽得一星半點,有些擔憂他家少主被這些污穢之語髒了耳朵,探進頭來,果間弈南初臉色陰沉至極,一拳落在嬌壁,儼然一副要將簡一撕成粉碎的架勢。
常學在心頭爲自家少夫人默默捏把汗,想爲簡一美言幾句,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終只訕訕一笑:“真是樹大招風啊哈哈。”
但一個時辰後,他才發現,樹大不僅招風,還招蜂引蝶。
“你們是來做什麼的?”弈南初坐在簡一後院的椅子上,本就疲倦不堪的臉陰沉下來,有種厲鬼噬人的陰寒之氣,但他刻意壓制滿腔滔天怒火,儘量放得平靜的嗓音,聽上去反倒叫人不寒而慄。
而石階之下,形形色色、各代風華的美男不計其數,整整齊齊列了五排有餘。胭脂濃香充斥着院子,膩稠得讓人發慌。簡一今日碰巧不在,而這些男子大多也都對弈南初的暴脾氣有所耳聞,各各垂着頭,不敢與那深不見底的銳利鷹眼直視。就連常學也冷汗涔涔默立在一旁,話不敢說、氣不敢喘,畢竟少主這才一個月不在府,少夫人竟然如此放肆,廣納美男,簡直是荒淫無度,還將這弈府搞得烏煙瘴氣,臭名狼藉,簡直不成體統,是太不成體統了!
“我問你們是來做什麼的!?”弈南初視線橫削下去,一衆七尺男子紛紛將身段壓得更低,叫弈南初一個頭兩個大,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低聲咒罵:“總不能都是一羣啞巴吧?”
見他們悶聲不語,弈南初沉了沉心氣,儘管心頭怒火已竄起三丈高,但仍想讓自己看上去從容不迫。
他隨便點將:“你。”
被點的男子觳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出列。
“簡一讓你來這裡做什麼?”弈南初嗓音低沉,猶如龍吟。
男子昂昂七尺身段,卻被坐在椅子上的弈南初從氣勢上壓過半截頭:“回弈少主,簡一……”
“簡一?”弈南初擡眉,口吻鋒利。
“哦不對,是、是少夫人。”男子嚇破了膽,以至於臉都一臉苦相:“少夫人說只是瞧着我好看,帶回來問問話,具體也沒說做什麼。”
“好看?”弈南初將之上下打量,冷哼一聲:“一張臉瘦得跟猴似的有什麼好看的!”男子彷彿自尊心受挫,委屈巴巴不敢反駁。弈南初轉而又點了一名男子:“你呢?”
“我……”那人愁腸百結似的道:“少夫人也是……這麼說的。”
“好看?”弈南初一副輕蔑之態,直接問道。
那人如實點頭:“恩。”
弈南初氣得笑出聲來,將地下這些所謂的‘美男’一一審視完畢,再下意識瞟了兩眼井水中的自己,語態幽涼道:“一個月不見,到不知道這女人眼光如此拙劣,一羣胭脂俗粉,有什麼好看的。”轉而大手一揮:“滾!”
“可少夫人……”仍有不識趣的提了一嘴。
弈南初一個眼神殺過去,一字一字,鏗鏘落地:“這裡是弈府!”
衆人立刻明白這弦外之音,點頭哈腰:“是是是。”說着便忙不迭地拾起包袱,轉眼溜沒影兒了。
其實要說,弈南初也算是淮寧國美男之列,甚至是名列前茅。只是他輪廓過於鋒利,而淮寧國的女子都更喜歡那些婀娜多姿、風情綽約,會挽花撫琴更會討人歡心的。弈南初的俊貌不可忽視,但卻沒有女子敢來招惹,各自對其退避三舍,以免引火上身。
後來,弈南初仔細回想,自己其實對於簡一一直疏於愛護。
這三年儘管受盡冷落與屈辱,卻任勞任怨,從未言行偏激。先是在紫竹林不顧性命相救,後又煞費苦心,讓香料市場大獲全勝。想來,她終歸是女子,嫁給他多年,未曾得過他半分疼愛與尊敬,甚至吃了不少苦頭。若是他對她多一些照拂,或許就不會有今日之事……
夜幕落下,上一秒還在爲簡一之事氣得茶飯不思的弈南初,忽然情緒急轉,鎖眉道:“難道是我錯了?”
常學被他這語出驚人的一句嚇得一個趔趄:“???”少主是怎麼從少夫人荒淫無度反省到自己身上的?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巨響,緊閉的兩扇木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破門而入的簡一一步跨將進來,裙裾獵獵,盛氣凌人,指着弈南初怒不可遏地質問:“弈南初你一回來發什麼瘋?”
見得這陣仗,常學識時務地開溜。弈南初卻冷呵一聲,坐在椅子上,端着賬簿事不關己,保持慣有的從容道:“我還沒有問,你倒先發制人了?”
簡一痛心疾首道:“你不知道那些人可是我精挑萬選……”這話尚未說完,弈南初豁然起身逼近,那睥睨萬物的鋒利氣勢,叫原本氣勢囂張的簡一瞬間蔫了不少。但簡一心不服,仍理直氣壯地仰着頭,顯然底氣不足,有後退趨勢:“你你……做什麼?別以爲比我高,做錯事了就不可以捱罵了,我……”
“我知道一直以來,是我冷落了你。”他突兀打斷她,低沉的口吻前所未有的溫柔。
簡一被他這反差的態度弄得有些暈頭轉向,抽了抽嘴角,頭皮發麻,不明所以:“啊?”
他又趨近一步:“我答應你,從今往後,我會多抽時間陪你。”
這樣溫柔的視線,竟讓蘇媚心頭動容。以至於她眼眸之中,似有微光,隱隱閃動:“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頓了頓,性子也忽然溫順下去,解釋道:“我找那些男子來,是因爲香料坊。有些香料需要有人做專門的講解和引導,讓客戶知道怎麼選擇和使用,我想只有這身材模樣俱佳的,才能配得上我們弈府的香料創立的初衷,畢竟香料要走的方向,是名貴、奢華、美豔。”
聽到這裡,弈南初不知該哭該笑:“所以……你找那些男子,是爲了香料?”
“不然呢?”
“我還以爲……”
“以爲我紅杏出牆?”
簡一毫不猶豫地接過他的話。
弈南初默認,卻也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簡一難得見他這般欲說還休、又有些手足無措的神情,覺得新奇,回顧他適才的話,簡一玩昧心起,便得厚着臉皮湊過去,調侃道:“弈南初,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我……”弈南初轉過頭來,二人四目相對,呼吸相擾。
四周寂然下來。
簡一僵持着身子,情不自禁地在這咫尺之距中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他。
這一刻,她才發現,弈南初那鋒利的眉眼不失文雅秀氣,有棱有角的輪廓瀟灑不羈。一襲淺墨的袍裾,盡顯風流蘊籍,風神俊朗的臉龐,竟也生得這般秀色可餐。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彷彿漏了半拍,心頭也似有什麼東西在四處亂撞,讓她乍然間,慌了神。
她下意識起身,率先拉開二人距離,視線有些無處安放:“我我……還有賬沒算完,先走了。”
道完這句,簡一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