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荷魯斯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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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就要索回你的靈魂,你所備置的將歸誰呢?——古泰拉先賢,聖依拉良

——

歐蘭涅烏斯·佩鬆不確定以前的泰拉是不是這麼冷,一棟棟高聳且順着高原蔓延的金屬建築彷彿被凍得鬆脆,每一寸都泛着一層閃爍的冷光。宮殿、塔樓、城門,太多的行政部門從下往上堆積,像漂浮在無形海洋表面的累累冰山……

他們沿着陰影裡的路一段一段地小心潛行,就像在燈光飄忽的舞臺上不斷趁着黑暗換位的演員,尋找着目標的蹤跡……

難聞的化學物氣味燒灼他的手臂。叮噹作響的機器在他們躲藏的排風通道之外遊走,透過滴水獸口部的縫隙,歐爾可以看見它們滾動的履帶在光滑地面上留下的油性痕跡。嗡嗡作響的懸浮裝置在暗沉的走廊上方運轉,傳令智天使以古怪的姿態飛行,歐爾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重新縮回通道內。

在他身旁,約翰·格拉瑪提庫斯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拿着碳條當即在牆壁上書寫起來,他們只會來這兒一次,當有人發現他們遺留的痕跡時,或許他們已經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要再轉移一次,”約翰齜牙咧嘴地寫着,捂着他的嘴,“冷廳應該不遠了。”

“你的咒言用得越來越好了。”歐爾用口型說,一張嘴就吃了一口飄浮的灰塵。

“還不夠,按照那個男孩的說法,我不應該受傷。”約翰鬱悶地放下碳條,抓住歐爾的肩膀,喉嚨顫抖着。他決定一鼓作氣,再用幾句話,將他們兩人拽到冷廳之中。

他對咒言的掌控幾乎全靠查閱前帝國工匠本難以理解的教科書,自學語言是件靠天賦和自信的事,以至於他每次動用新的咒語組合,都像是在拋出依靠命運決定的骰子……

空氣中瀰漫着羊皮和陳舊紙張的氣味,灰塵顆粒在幽藍的照明燈光下沉浮不定,歐爾只覺得腳下忽然失重,下意識伸手一拽身旁的燈球,一連串相互連接的圓形照明裝置被全部扯開,一組星系般的提燈紛紛陪着歐爾與約翰砸向展廳中的一座書架,上百本珍貴的古籍在頃刻間如雪崩般紛紛地涌出櫃中。

歐爾摔在書堆裡,還沒等起身,胸口又砸下一幅裝裱好的圖畫,一個膚色如象牙的女士畫像邊框把他的頭砸回了紙張之中。

約翰·格拉瑪提庫斯落在他右手邊,身上纏着被他方纔拽下來的燈帶,爲了使用咒言而流的血有不少落在古老的書冊之中。

“你們?”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歐爾喘了口充滿塵埃的氣,摸索着抱住圖畫撐起上半身。他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拎着長袍匆匆趕來,震驚地瞪着他們。

“你們從哪裡來?”來者痛惜的目光移向地面上散亂的書籍,他從坍塌的書堆頂部拿起一本名稱陌生的書,見到內容未有損壞時,渾身一陣放鬆。歐爾發現他帶着一副用來保護書籍的手套。

歐爾找了落腳點起身,把約翰拎起來,掛在自己肩上。

“我是歐蘭涅烏斯,他是約翰。奉帝皇的命令,我們來尋找補全一種暗語的方法。”他沙啞地說,舉起自己空閒的手,以示他沒有敵意。“它在人類之中初現於古泰拉,我們只能貿然闖入冷廳——我們授命於帝皇……”

“帝皇?”另一個女人的聲音由遠及近,一個還算年輕的形象有些膽怯地出現在高大的展櫃後,她穿着絕緣的厚重工作服,腰間掛着一串晶體鑰匙,還有一盒帝皇塔羅。

聽見歐爾提起她理論上的主宰,女人的眼眶都開始發紅,她別過頭,似乎在嘟囔什麼。

老者的目光凝聚在歐爾和約翰身上,語氣壓抑:“你們聽從皇宮王座的指示?”

約翰猛然擡起一隻手,使勁左右搖晃,以示反駁。這位年輕的永生者已經緩過勁,放開歐爾,從兜裡掏出碳條,打出一串比劃,似乎在凌空書寫哥特語。

“泰拉的人都知道王座完蛋了嗎?”約翰無聲地問。

老者放在身後的手鬆開,垂在了身邊。

“只有我。”女人轉回頭,她的情緒已經調整過來,“還有辛德曼。我們兩個知道。我……我是莉蓮·蔡司……這裡的檔案管理員。他是凱里爾,凱里爾·辛德曼。以前是宣講者……烏蘭諾之後,跟着荷魯斯大人回來的。現在是我的搭檔。”

她擡起頭,觀察約翰的傷勢,試探着問:“這是使用咒言的傷嗎?”

現在震驚的輪到了約翰·格拉瑪提庫斯。

“你怎麼確認的?”歐爾警覺地問,他不認爲他的老友會將巴別塔的秘密告訴一個普通的檔案管理員,但這裡突然出現的兩人,知道的似乎不是一般的多。

“我之前給莫爾斯大人做助手,在他離開皇宮之後……我接替了檔案管理的崗位。如果你們確實和現在的王座……”

莉蓮止住話頭,臉上又浮現出恐懼的表情,她縮了縮肩膀,找出幾塊晶體鑰匙,“我們去底下說,這裡太靠上了。”

辛德曼嘆了口氣,“不知你們從何處而來,但我想我無法指望你們收拾這些殘局。跟莉蓮去下層。禁軍應當要來了,我便讓他們協助把這些古籍歸位。”

他一一撿起染着約翰血跡的那幾本書,遞給歐爾。“帶走這些。我應對他們。”

——

“你們可能來錯了地方,我想這兒沒有什麼你們需要的——如果你們在尋找咒言的秘密的話,”莉蓮·蔡司壓低聲音,他們行走的迴環走廊上刻滿魔紋,每一個符印都在未被完全點亮的暗淡燈光下微微扭曲,順着螺旋豎井和旋轉階梯的朝向不斷增多。

帝國攝政花了很大的精力,守護這間據傳收藏着帝皇本人秘密私藏的檔案館,在黑暗登上泰拉王座的如今,掌印者進行的屏蔽和保護措施,讓他們有了一個喘息與密謀的地方——或者,至少莉蓮和辛德曼至今還沒被拖出去扔進火堆。

“至少讓我們找找這裡的書,我想不到還有哪兒能有更多古老藏書了,帝皇給了我們一個苦差事,”約翰說,左顧右盼地張望着,他的傷已經好了,“尋找一門古老的語言……而且我都不知道要從哪完善它!”

“哦,確實有一本叫《咒言入門》的書,我想起來了。應該是在……我需要查閱一下目錄,大人們。我不確定這對你們會不會有用,我看了一點兒……不,我沒看,但我不確定。”莉蓮侷促地說。“那應該是一本比較久遠的小冊子,我不知道內容。”

“聽起來內容不太理想?唉,沒事——我們沒資格因爲你偷看帝皇珍藏責怪你,你可以放鬆些。而且你好歹當過那個大名鼎鼎的莫爾斯的助手,你做什麼都不會讓我奇怪的。”

“我……”

“好了,約翰。”歐爾低沉地說,“蔡司女士,帶我們去看看。還有,告訴我們,你們爲什麼察覺王座有異?”

“帝皇他……很久沒有離開王座廳了,真的。而且最近,我們只看見懷言者和阿爾法軍團在皇宮進出,你們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莉蓮答道。

“這都是推測,女士……”

“得了吧,莉蓮小姐,你就是偷偷學了點咒言,這幫助你做了判斷。你偷看王座廳了還是偷聽禁軍那羣靈能白癡聊天了?不用害怕我們倆給帝皇通風報信,我們想找他都找不到呢——全靠瓦爾多來來去去。”

約翰說着,掃視他路過的書架,大量帝皇藏書令他眼花繚亂,他出色的語言天賦幫助他認出了大約一小半的內容,剩下的則需要一臺翻譯機。

莉蓮·蔡司尷尬地埋頭咳嗽,但她的腳步一點沒有停,他們穿過昏暗的電燭臺光,深入恆溫控制的冷廳下層,通過電梯井抵達這座神秘檔案室的更低處。

檔案管理員緊張地鎖上晶體電子鎖,貼着門放鬆。掌印者遺留的魔紋環繞着門框盤旋。

“我的確自己學了一點兒咒言……我一直很好奇,在冷廳工作讓我感到很榮幸,可我還是違規了……”

她自己閉上嘴,知道兩個突然到來的訪客都不想聽她的自我告罪。

莉蓮從厚厚的衣服內袋裡掏出一個皮革包,解開皮帶後,取出一本泛黃的小冊,書籍異常古老,裝訂破舊得彷彿下一秒就要散架。書脊上用古哥特語寫着一行“咒言入門”,歐爾覺得那不像他的老朋友的筆跡……但他也知道,當年巴別塔覆滅時,並非所有人都爲尼奧斯所殺死。

她小心地翻動着它,找到一段咒語,深吸一口氣,念出了它。

在她面前,水晶般的畫面立即鋪開,展示了泰拉皇宮內的一角。由一個蹲在臺上的內政部成員監督着,上百個文員正勤勤懇懇地聚在小房間中永不停歇地抄寫一些文字,內容勉強能看出是一顆星球三年前農業歉收的求助。莉蓮擦了下頭上的虛汗,又唸了幾個詞,把畫面揮開。

“你沒有支付代價?”歐爾問。

比起莉蓮·蔡司展示的能力——假如她曾經是那名工匠的助手,她能有一些超凡之舉並不出奇。但蔡司輕鬆展示咒言而不受其傷害的能力,是歐爾自與帝皇重逢以來,第一次見到的……上一次還是在巴別塔中,那段記憶已經太久遠。

“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書上寫的做。”莉蓮低聲說,不自信地縮了下肩膀,“我以前從來沒有成功過——第一次成功,就是最近在帝皇回到王座之後,我很害怕,我覺得不對勁,我就試了一下……像這樣……”

她換了幾個音節,一幅畫面模糊的影子出現在他們眼前,景象遙遠不清,隱約能夠看見廣闊而陰暗的廳堂,和煙霧繚繞的黑暗中,隱約閃現出的一抹金屬光澤。

王座廳。歐爾立即得出結論。

“你這是膽子大還是小。”約翰懊惱道,自慚於他引以爲豪的語言天賦和工匠本人的卷軸,還比不上冷廳裡隨便一個管理員。

莉蓮咬了一下嘴脣:“我——我很謹慎。我剛纔還想過要怎麼驗證你們的身份呢!但現在帝皇都不是帝皇了,我大概也證明不了什麼……唉,你們看吧!”

她將小冊遞給兩人,約翰接過,席地坐下開始翻閱。他很久沒有休息,此時依然精力充沛,這項任務令他充滿了活力。這本書是第三十多次再版的手抄本,最初的作者名叫F.C.鮑爾……他承認自己沒聽說過。

“蔡司女士,”歐爾壓低聲音說,“你們是否還發現了任何關於王座廳的異常?儘管這並非我們的任務,但我想我們應當更瞭解這裡發生的種種情況,來協助在外作戰的人。”

“作戰?”

“戰帥佩圖拉博有一個計劃。”歐爾說,提及此事令他悵然。他也參與進毀滅他誕生之地的計劃中了嗎?

“哦,你說吧。”莉蓮·蔡司也就地坐下,不安地輕輕呼氣,“我不知道……但我和辛德曼都在等待轉機……呀,我猜泰拉上有很多人也一樣想!因爲,這太不對了,雖然總還是有很多人相信帝皇的……爲什麼聽起來我像個叛徒?”

歐爾回過神,挑選着可說的內容,與這位工匠昔日的文書助手對話。

一段時間過後,凱里爾·辛德曼下到冷廳底層,加入他們身旁。

他有時會加入一些他自身的思考與評價,荷魯斯·盧佩卡爾在烏蘭諾遇刺至今,在時間上令他恍如隔世,在記憶裡卻令他一秒也難以忘懷。他仍然記得,戰帥授勳戴冠的那一日……一股苦澀在他胸口迴盪。

約翰找了個角落,遠離了兩個檔案管理員的一大堆疑問。

他正在平心靜氣地閱讀作者冗長的前言,試着從作者對“天使語”和“方言”的感悟中,找出莉蓮·蔡司能自由動用咒言的細節……咒言入門的作者是個虔誠的神學家,這在他的意料之外——如果真的要按照上面所說的,相信什麼神的存在才能免除副作用,他恐怕自己不能勝任。

這也和他對莫爾斯與原體馬格努斯的瞭解完全相悖。

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他似乎看見一道白亮的色彩,緩緩步入了莉蓮·蔡司維持的窺探畫面中。

他擡頭一看,一時面容失色。

“這不……”凱里爾·辛德曼震驚地怔在原處,一股寒流貫穿全身。

——

他走了多久?

他走在寒冷的金色大道中,黃金之樹的葉子如金箔般鋪在潔白的石面上……遙遠不可觸及的虛空中,他受着慶賀與鼓舞,那些虛幻而寂靜的力量,推動着他繼續站着,繼續向前行進……

他的父親還好嗎?他的兄弟呢?子嗣呢?

不知道,不會被知道,也無處得知。他只是沉浸在空茫的光輝中,靜靜等待着自己的甦醒。

他似乎記得,他將自己的職責託付給一位他很信任的人——他似乎相信着,那位受託之人,一定能肩負起每一份重任,因爲那個人永不動搖,堅韌如鋼鐵……

他昏昏沉沉地邁開腳步,繼續在他無盡的道路上前進。他知道,自己不能停步,他知道自己要一直地走下去,等待着他醒來的一日。

他們這一生的征伐,他隱隱記得已經步入尾聲……就在他進入昏迷的深淵之前,所有現世的路都行到盡頭了。

那麼,將會有很好的未來等待他。

他微笑。

漸漸地,有了一片漆黑的星空,接着是微小的恆星,在無垠深空之中悄然燃燒。淡淡的薰香氣味在周圍蔓延,他腳下的黃金葉紛紛碎開,化爲灰燼,彷彿他就是爐中的那一支火燭,將這條道路緩慢地點燃……

星空向他涌來,在他身上迸發出恢弘的黑暗,每一處與黑暗相接之地,他的盔甲都熠熠生輝,如遊絲之霧的黑光勾連着他,引動他往前走。

他茫然地受着牽引,欣喜與慌亂並存。

父親——這個詞忽而躍上他沉眠的意識。一想到他正被父親帶領着,他的心就輕盈地揚起……然而,然而,他爲何無法徹底安心,他舌尖爲何涌起銅與鐵的氣息?

+來吧,荷魯斯……+

——

靜滯力場所在的阿斯塔特塔之外,凡人僕役紛紛停下手上的修繕與維護工作,仰起頭凝視這座象牙般的高聳白塔上方驟然溢出的一圈圈黑暗之火,黑焰轉瞬之間將整座高塔全部包裹,由內而外地熊熊爆燃……

發生了什麼?這是荷魯斯·盧佩卡爾大人靜息的塔樓,什麼東西在其中燃燒——這是一場失火,一次襲擊,還是通靈神蹟的降臨?

一顆顆心在強烈的恐懼中掙扎,就在凡人們斷斷續續的無措祈禱之中,塔樓開始融化,一滴滴滾熱的金屬在下墜的過程中帶出一道骷髏顱骨的黑暗殘影。

見到這一景象的僕役全部痛呼一聲,跪倒在地,捂住劇痛的眼睛。整座高塔如融蠟般向內塌陷,在庭院間以鐵水的形式充盈出一片銀黑色的深潭;淚水和血、與僕役的骨與肉,全部封在浩浩湯湯的鐵水之內。

鐵水在觸及內廷之前停止,昔日的阿斯塔特誓言塔消失不見,整片區域籠罩在厚重如幕布的黑霧中,一切都歸於封凍的,如同某種外部凝固的凝膠。旋動的黑暗浪濤在圓形廣場內捲曲、纏繞、蒸發又液化,循環往復。

寒風吹過空曠的廣場,黑霧中傳來氣流刮過孔隙一樣的風之嗚咽。嘆息的聲音飄蕩着,迅速沉寂下去,回到空蕩蕩的沉鬱深處。

直到寂靜被一個來客的腳步聲打破。

洛嘉·奧瑞利安自港口匆忙而至,在第一時間趕往荷魯斯·盧佩卡爾沉眠的高塔。

他胸中澎湃地涌動着難以壓抑的怒火,他的戰士已經將第三軍團的災難轉述給他——爲人類帝國遠征超過百年,縱然他已經拋棄了對佩圖拉博的錯誤崇拜,找到了內心深處真正的神聖信仰,他仍然爲佩圖拉博的殘酷而憤怒。

福格瑞姆身受重傷,費魯斯·馬努斯下落不明,混沌惡魔正在追獵他兩名無辜的不幸兄弟……而如今,他們身在伊斯塔萬三號,鋼鐵勇士的艦隊環繞星球,每一枚艦炮都在炮管中蓄勢待發。

一想到他聽見的星語,他便不得不咬緊牙關,在心中默誦一些經文,從仁慈的黑暗王座的存在中獲取安慰,以及對未來確定的許諾。

但他現在有更爲緊迫的事情要去做,他深深地呼吸着,品嚐着曾經阿斯塔特塔周圍的焦灼空氣,讓金屬與血的氣味撫慰他急速跳動的心臟。

“王座在上啊……”他喃喃,擠出些笑容,爲了迎接他如今最爲期待的兄弟。

一切都因爲烏蘭諾大捷慶典前夕的刺殺而改變,一個錯誤的魔鬼通過陰謀詭計竊取了所有人的信任與榮譽。自那以後,希望似乎就從這世界上離去……但仍然有一個值得信任的兄弟會從灰燼與塵埃中復甦,在王座的祝福之下取回他應得的一切。

他在胸口比出祈禱手勢,讚頌王座的恩賜與偉力,讚頌父親從混沌與背叛者的詭計中,奪回祂真正的長子,將荷魯斯·盧佩卡爾從半生半死的煉獄中帶回。

這似乎再次證明了他所追尋的崇高意義,證明他所相信的恩賜無比真切地存在着。

洛嘉閉眼擋住即將流出的眼淚,他的眼睛痠痛不已。

他將手緊握在身旁,讓身邊跟隨的最新兩任教團之首在外圍等候,自己急切地踏上與荷魯斯·盧佩卡爾重見的道路。

他要向他致歉,向荷魯斯說清他自己受矇蔽犯下的過錯,王座之上等候着真正長子的受難之父,還有如今動盪不定的銀河局勢……

受命於王座之啓迪,他有許多話語需與荷魯斯·盧佩卡爾直言。

他撥開厚重的迷霧,深吸着環境中焦炭的氣味,與皮膚熔爲一體的盔甲縫隙間再次開始流血。

他的戰甲終於取代了他的皮膚,不必反覆熔鍊便已永久地貼在他的身上。

父親寬恕地默許了他的自我贖罪之路,這樣,在他心中最不安的時候,他就能從自己的痛苦中獲得與祂共苦的慰藉。

在濃霧中,洛嘉看見了他久未見面的兄弟。

荷魯斯已經從他往常躺着的白石平臺上坐起,虛弱地撐着平臺的邊緣,緩慢地重新適應他所在的現實。

他們周圍的黑霧變淡,洛嘉得以重新看清荷魯斯的存在。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首歸之子俊美的容貌被重傷不愈的蒼白遮蔽,顯得枯槁如風化的岩石。現在,坐在這兒的戰士面容紅潤,雙眼有神,往昔充足的生命力正回到他的四肢百骸。

只不過,這還不足以讓荷魯斯雙眉舒展。高空的人造花園,華麗的立柱與拱門,還有一道道空中連廊和拱橋勾勒出的絲織網絡一般的圖案與印記……牧狼神凝望着周圍的黑霧,視線穿越重重煙霾,緩慢地順着皇宮蜿蜒曲折的輪廓線上移動……

順着荷魯斯的目光,那些燦金的尖頂令洛嘉短暫地回憶起帝皇的兩位建築師,他把他們從思想中拋開。

即使他們往常十數年未見也並不罕有,但再次見到荷魯斯仍然令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真摯的微笑。

“你回來了,我的兄弟,”他迫不及待地說,“我很高興能再次與你見面,這讓我很感受到降臨在我身上的喜悅。”

荷魯斯搖搖頭,擡手揉了揉他自己的喉嚨,然後稍稍愣住,觀察他自己的手掌掌心。

這是他曾經受傷的地方,如今那彷彿永不癒合的傷口已經無聲地縫合,取而代之的是隱藏在皮膚之下的刺青,從奧瑞利安的角度去看,那應當是一個星座。

辨認出刺青之後,牧狼神低低地笑了,他的笑聲如海潮般迴盪,起初生澀,很快恢復往日的洪亮。

“現在是何年何月,我的兄弟?”荷魯斯·盧佩卡爾望向洛嘉,聲音一頓,“王座啊,你的盔甲怎麼……”

“不必擔心,兄弟,這是我所得的恩賜與罪罰,我能有幸身着此物,”洛嘉頷首,一滴淚水情不自禁地貼着他的面頰淌落,“已經是祂的垂憐和眷顧——這銀河間還有太多需要你關心的事,不要將你珍貴的擔憂用在我身上。”

荷魯斯勉強地點頭同意,他的力量正在重新注入他的身體,他搖晃着慢慢站起來,屹立在洛嘉面前,貼心地不再多問贖罪盔甲的事情。

他偉岸的身姿讓奧瑞利安回想起科爾基斯的山巒,如今科爾基斯已然毀滅,但荷魯斯·盧佩卡爾的歸來,讓往日過錯的焚燬變得不再值得惋惜。

“好吧,讓我聽聽在我睡覺的時間裡,有哪些大海化作羣山,江湖變爲原野吧。我相信我錯過了許多值得珍惜的故事和奇蹟,告訴我,是這樣嗎?我的心情該爲什麼振奮?我的父親是否在等待着我?或者,至少告訴我,爲何我一睜開眼,阿斯塔特塔就不復存在了吧!”

荷魯斯的嗓音動聽而高昂,他親切地走向奧瑞利安,小心地用手指象徵性地拍拍奧瑞利安的肩甲,唯恐傷及他甦醒後見到的第一個兄弟。從牧狼神灼灼的明亮目光中,洛嘉·奧瑞利安看見一個對現實滿懷期望的原體,他篤定的口吻,就好像他已經清晰地看見所有的壯舉。

就好像他仍然活在大遠征的餘暉裡。

“荷魯斯,我的兄弟……”奧瑞利安不忍地避開牧狼神的雙眼。“或許這世界並不如你所願。”

他們周圍的黑色霧氣已經完全消散,泰拉皇宮璀璨的瓊樓玉宇再度映入荷魯斯眼簾。牧狼神高貴的面容露出沉醉的喜悅。

“我在你的聲音裡聽出沮喪,我的兄弟,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又苛責人了?寬容地對待你自己和其他人吧,奧瑞利安,不要總是生怕你不夠順從父親,或者看低你自己的成就。唉,告訴我吧,究竟是什麼讓你吞吞吐吐了?我到底睡了多少個日子,以至於你看我的模樣那樣陌生啊?”

洛嘉一時失語,荷魯斯的關懷令他沉默,一時並不忍說出他準備好的陳述。對於王座的虔誠信徒而言,這些自私的情感和憂慮有違他的信條——他所尊敬的兄弟,即使只是一個笑容和幾句話,就讓他重新地猶豫起來了。

“現在是第三十一個千年首年的年末,荷魯斯。如你所見,這裡是阿斯塔特塔的舊址,夷平高塔的則是祂的神蹟與恩典,讓你重歸俗世的亦是如此。”

荷魯斯鬆了口氣。“聽起來我並沒有錯過太長時光,我還能趕上我的兄弟們,爲帝國作出些貢獻……唉,你們可有擔心我?至少,賽揚努斯肯定懷念着我,我希望他把我的軍團帶的不錯……真令人傷感啊!那麼,這世界能有多不如我所願呢?”

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喋喋不休:“至少,我看這皇宮還很亮光閃閃,這不是很好嗎?父親呢?他最近怎樣?我要如何感謝他賜予我第二度生命?”

他活動着自己的臂膀,滿意地打量自己手心烙下的射手座刺青:“我似乎比之前更具力量——我感覺,好極了。”

“帝皇在王座上等候你。”

荷魯斯興奮的表情收斂了。“父親怎麼了?”他嚴肅地問。

洛嘉沒有直視他。

“父親在王座上守望着他受損的國度,我的兄弟。”

“什麼?”荷魯斯顫抖了一下。

“帝皇需要我們的幫助,人類帝國需要我們的挽救。在你沉眠的時間裡,一個新的混沌之神正緩緩成型,隨時可能降臨在星辰之間,與王座爲生死之敵。那受詛咒的仇敵,將誕生的罪人,挑釁父的存在,在虛空中汲取死亡而誕生。”

荷魯斯沒有開口,洛嘉繼續痛苦地說:“我們已經遭受了悖逆,我的兄弟。無法被寬恕的叛徒讓神皇深受重創,代泰拉承受撕裂與焚燒的毀壞和褻瀆。你在沉眠中,可有看見那夢魘的咆哮與背叛的影子?你如今擡頭望去,可看得見千瘡百孔的黑暗王座,可否嗅到那憤怒與苦難的氣息?”

一陣沉默落下,荷魯斯雙眼睜大,一時無法承受他所聽聞的消息。悲慟在他心頭升起,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父親便受到傷害了嗎?帝國便……遭到背叛了嗎?

他不能相信——他明明記得,大遠征已經落幕,此後唯有延續帝國,振興人類的任務猶在;他們明明都盼望着在漫長的生命中時而散如流星,時而歡聚一處,共享一生征戰的碩果……他們中或許有人還沉浸在戰爭與力量之中無法脫離,但他們遲早會熟悉這光明的未來,明晰父親的指望……

“你……奧瑞利安……”

“我從不誇大,我的兄弟,以王座的名義起誓,以信仰的真名,我口中沒有謊言。”洛嘉轉過頭,深深地看着他,臉上劃過悲哀。

“我知道,”荷魯斯說,勉強重新調整好他的心情,暫且送別他心中的光輝想象,心知或許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所期待看見的兄弟把手言歡都無從得見了。

是哪些叛徒傷害了帝皇?是那些巫術行星施展的褻瀆咒語?是不服帝國的行星和貪得無厭的聯邦舉起反對的旗幟?是亞人和異形的假意臣服?還是——更大膽些,叛徒在帝國行政體系之內?凡人政客們一見到銀河和平,就迫不及待地攪弄是非?

他想起自己沉睡前託付的職責,不禁默默感嘆佩圖拉博身上恐怕重任甚多,此時多半正在應對這場足以傷及帝皇的變亂。爲免軍權變動引發混亂,他們至少要在此事解決後,再商議戰帥職責的交接。

荷魯斯厲聲說:“我只是一時驚詫又不忍。然而,正如古泰拉之言,世事本如此,災難總有降臨之日!那麼,唉,人類帝國聽起來戰事未休……銀河仍有需要阿斯塔特徵戰四方的任務。好吧,這也是我們誕生的使命所在!這正是我們步入星海的初衷!”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如金鐵鏗鏘,擲地有聲。在短短的時間裡,他變回了帝皇天鷹旗幟下最爲出色的將領,如果他腰間有一把長劍,手中有一把戰錘,或肩上有一面軍旗,他可以即刻重歸戰場,繼續履行他的戰鬥誓言。

他向洛嘉頷首,珍珠白戰甲在泰拉皇宮的人造日光下泛着熾烈的光。

“告訴我,是什麼帶來了這場背叛?主謀是否明瞭?責罰是否已經開始?”

洛嘉臉上漸漸浮現怒氣,只是思及這場背叛,就足以讓他重見荷魯斯的百感交集一掃而空。

他擡起手,默默禱告,慢慢平復心情,並迎上荷魯斯的雙眼。

“主謀已經明瞭,大逆已經昭然,如今缺乏的只有更多的鐵證,與足以聯繫銀河,召集各個軍團返回泰拉的亞空間環境。這兩則條件都要具備了……我的兄弟。在亞空間暴風動盪的時間裡,我已盡我所能,去抵抗此事的發生,爲叛逆者的從屬帶去天火與宣判。你的軍團表現英勇,此時應當已經將要返回泰拉。你無法想象……”

他沉默了一刻,似乎是想到了影月蒼狼送來的回信。

“誰是大逆?”荷魯斯追問,心中的不安越發高漲。洛嘉·奧瑞利安似乎不敢正面回答他。

“這不是你抉擇有錯,”洛嘉說,“我們都認錯了真假,矇蔽了視線。但將權力爲叛徒拱手送上,以至帝國真理蒙受篡改,泰拉背面的幽徑四分五裂,神聖泰拉的主宰居於王座不起……乃至科爾基斯焚燒,你我的無辜兄弟生死不明,甚至你的遇刺,乃至更早些時候的重重疑點……我何嘗不曾屢屢推動,無意間淪爲幫兇!”

“你說吧。”荷魯斯深邃的眼睛凝望着洛嘉。“是誰。”

洛嘉擡起頭,在人造的玻璃穹頂之內,太陽光在灰白而斑駁的高空中灼燒着皇宮,令他雙眼刺痛。有多少次他這樣直視蒼穹,備受煎熬,期待着帝皇能再度離開王座,來到他面前,親自認同他的懺悔。

“佩圖拉博。”

洛嘉輕聲說。

“誰?”荷魯斯彷彿沒有聽清。

“第四軍團,鋼鐵勇士之首,帝國戰帥,奧林匹亞星團之主,帝皇的建築師……佩圖拉博。”洛嘉一個一個地報出那些光榮的頭銜,說話時嘴脣幾乎沒有移動,喉嚨則顫動不已,最後,他將那存在本身對他而言就充滿褻瀆的名字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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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荷魯斯喃喃,“不。”

洛嘉深深地呼吸着。

塵埃的微風在他鼻尖揚起,科爾基斯焚燒之日的灰塵回到他的感知之中,謊言,屈辱,矇騙,毀滅……他的心臟因仇恨而跳動。

“佩圖拉博背叛了帝皇,我的兄弟。他的陰謀如毒蛇潛伏,在光芒下完美無瑕,在陰影中伺機而動。

“他的右手是馬格努斯,其修改了神皇的真理,毀壞了神皇的謀劃,已經由神皇親手在世界背面的道路交匯處永世絕罰,普洛斯佩羅蹤影無覓,第十五軍團如塵埃灰飛煙滅,盡作塵土;

“他的左手是那名工匠,其篡奪了星炬的光輝,在亞空間中掀起黑暗的風暴,遮蔽我們的視野,好在神皇尤有親自指引吾等之能……

“而鋼鐵勇士正追獵我們兩名無辜的兄弟,其一飽受惡魔侵擾追逐,無從逃脫,另一人則生死不辨,或已一去不返……”

“不,我不能……”荷魯斯抓緊了洛嘉的肩膀,他的手指重新開始痙攣,英俊面容全然慘白,幾乎比他因傷勢而沉眠時還要黯淡。

除此之外,他一個字也無法說出。

“我的兄弟,荷魯斯·盧佩卡爾,我理解你的驚駭和痛苦,但你必須接受現實。”洛嘉強硬地說,紫羅蘭般的眼睛裡幽光閃爍,“遵神皇的啓迪,大逆佩圖拉博所崇敬之僞神必有冒犯王座的惡念,鋼鐵勇士及其叛逆共犯必有進攻太陽星域,與我等決一死戰之日。他的野心必須被挫敗,他的面目必須被揭穿。大遠征步入終結,但聖戰沒有。”

他擡起手。“以王座之名,神皇的艦隊將再度鞭笞銀河——但現在,跟我來吧,我的兄弟,我們將親自面見黑暗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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