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在事前就已經想到了對這個地方進行調查可能會遇到一些麻煩,但實際發生的情況依然是超出了許裕興的預計。這處宅院裡駐紮了錦衣衛的武裝人員,並且在沒有任何警告的情況下便使用弩箭攻擊了許裕興的手下,這就不僅僅是阻撓調查的程度了,性質已經是上升到武力對抗了。
在漳州城內公然跟許家動武,這樣的狀況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了,上一次出現類似情況大約要追溯到1631年十八芝的人在漳州城行刺海漢使團,而當時參與過行刺的那些人,如今墳頭草都有一人高了。
當然了,錦衣衛作爲大明國的特權部門之一,其權勢遠非十八芝這樣的武裝團伙可比,而且在錦衣衛眼中,也極少會有能讓他們心存忌憚的對象。哪怕圍在錦發號外面的是許心素的嫡系部隊,但只要這些人沒有亮明身份,錦衣衛肯定也會以慣常的態度來對待這些不速之客。
但錦衣衛的這種強硬態度,也讓許裕興意識到他們在這地方藏匿着不爲人知的秘密,否則大可不必如此緊張。這漳州是許家的地方,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就算錦衣衛的秘密與海漢無關,許裕興也不可能就此作罷了。即便大動干戈會讓搜查行動曝光,但許裕興當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城防軍趕來的速度比許裕興的預計還要更快一些,一隊重甲騎兵率先抵達,帶隊的軍官竟然是許甲齊。許甲齊統領着福建境內聽命於許心素的陸軍部隊,漳州的城防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他卻並非這支部隊的指揮官。
“今日正好巡視城防軍操練,聽說三哥這邊出了狀況,我便點了騎兵先趕過來了,步兵稍後便到。”許甲齊論輩分算是許裕興的堂弟,兩人也算是熟識,見面之後也沒有什麼繁文縟節,許甲齊便主動說明了自己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許裕興先謝過許甲齊的馳援,然後簡單向他說明了這邊所發生的狀況。不過調查這處地方的真正原因比較複雜,許裕興就沒有詳細講解了,只是將旁邊的金鳴推出來,說這次行動是應海漢的要求提供協助。
許甲齊心領神會,當下也不追問此事內幕,便問許裕興是否需要立刻展開強攻。許裕興看了一下許甲齊帶來的騎兵,還是搖了搖頭:“你這重甲騎兵下馬步戰,豈不是自曝其短,還是等步兵到了再動手吧,不急這一時半會兒了。”
許甲齊的重甲騎兵固然厲害,但並不適合在當下這樣的特殊環境中充當攻堅力量,下馬步戰那的確不如等步兵來完成任務。漳州的城防軍早已經列裝了火槍,火力輸出可不是重甲騎兵能比的,只需架起盾牌開路,裡邊弓弩之類的武器完全沒辦法跟火槍兵對射。
許甲齊也沒打算要搶這風頭,點點頭道:“那我便讓騎兵四下散開,先控住周圍路口,免得走脫了賊人!”
當下這樣的狀況如果按照正常的處理方式,應當是先喊話勸降,若是不成再考慮強攻。但許裕興此時也是被對方的強硬激起了火氣,跳過了勸降這一步,準備等步兵到了之後就直接展開強攻了。
許裕興倒不是忘了這個步驟,而是已經不想再給對方投降的機會。一旦勸降,對方亮明錦衣衛的身份出來投降,那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到時候他非但沒法下狠手,可能還得迫於對方的身份放其離開,不管旁邊的海漢官員怎樣想,但絕不是他願意接受的結果。
金鳴當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大致能想到許裕興的目的,不過站在他的立場上,查明案情纔是第一要務,至於會不會因此而導致許家跟錦衣衛之間發生衝突,那並不是他需要去操心的事。如果能將這院子裡的人全部抓回去審一審,那就最好不過了。
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城防軍步兵陸陸續續終於趕到了現場。這倒不是他們動作慢,因爲這行動要強攻有武裝人員把守的據點,爲避免傷亡必須得帶上器械和護甲,一部分器械如破門槌、樓梯等物品還需裝車運過來,這些準備工作都得需要時間。
漳州是許心素的基本盤,許氏家族的大部分重要產業都在這裡,所以漳州城的城防軍自然也是許心素嫡系部隊中的精銳。這支部隊的編制和駐防方式都效仿了海漢鎮守三亞的駐軍,從一線作戰部隊中輪流抽調一定的編制駐防到漳州充當城防軍,所以這支城防軍不但裝備精良,而且戰鬥力和實戰經驗都不差。
這個時候城防軍的真正指揮官纔到場,不過有許甲齊在場,這個強攻行動自然是要由許甲齊來下令發動。
外面的步兵已經分出數人踩樓梯上到了附近房頂上,對錦發號的牆頭進行控制。這個高度雖然還瞄不到院落裡面的目標,但如果有人想翻牆出來,那就必然暴露在槍口之下了。士兵們接到的命令是不可放走一人,至於是死是活可沒有相應的要求,那便是寧肯殺錯不可放過的意思了。
十名着甲力士已經合力將沉重的破門槌擡到了大門前,還有數名士兵手持大盾護住正面,破門之後便會立刻掩護他們退開兩邊讓出通道。在其後是另一排大盾掩護之下的火槍兵,屆時直接從正門強攻,如遇抵抗便可直接開火打擊。
至於翻牆進攻的方式,許甲齊在權衡利弊之後還是放棄了,當下這個局面就是甕中捉鱉,實在沒有必要給對方創造攻擊自己的機會。這大門的寬度足有丈餘,破門之後部隊便可以用火力優勢壓制住裡面的抵抗,然後強行攻進去了。
錦發號裡面靜悄悄的,似乎也沒有打算要開門投降的意圖,而許裕興對此倒是很淡然,他已經決心要發動強攻,不在乎對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了。
許甲齊一聲令下,十名力士便擡起破門槌,在盾兵掩護下來到門前,其中一人發喊,其他人便一起發力,拉着破門槌上拴着的繩索向後甩去,然後重重地撞向大門。
這破門槌是重達數百斤的一段實木樁子,撞上大門之後便聽到喀嚓一聲,門雖沒有應聲而開,但顯然門閂吃不住這麼大的力,應該是已經裂了。
撞到第四下的時候,這大門終於扛不住了,被破門槌破開了門閂,與此同時數支弩箭從院子裡飛出,悉數釘在了掩護力士的幾面大盾上。若不是事前安排得當,這番又得被放倒幾個人了。
破門小隊在大盾掩護之下立刻向左右兩邊退開,露出藏身其後已經舉槍瞄準的火槍兵,當下便是對着大門裡面三輪速射,有數發子彈打在大門上,頓時打得木屑四濺。
許甲齊、許裕興和金鳴就在距離交戰區僅數丈的地方看着,雖然從他們站的角度看不到院落裡的情況,但他們也絲毫不擔心局面還能有什麼反覆。調來的火槍兵都是在真正戰場上廝殺過的老兵,對付這樣的小場面應當不在話下。
在確認門內沒有反擊的跡象之後,火槍兵們完成彈藥裝填,在大盾的掩護之下一步步地推進。除非對面是有重甲騎兵衝陣,否者幾乎不可能破解這種陣形和兵種搭配,但這錦發號的院子裡顯然不會衝出一隊騎兵,而普通步兵在火槍兵的平推面前很難有什麼抵抗措施,任何人冒頭都會變成被集火的目標。
城防軍來的這一營兵有五百人,待這開路的一隊兵進了院子之後,第二隊兵立刻便跟着涌入了錦發號的大門。他們所得到的命令是要掃清這處宅院的每個角落,不能讓任何一個人脫逃。至於這院子裡的人究竟是錦衣衛還是其他什麼人,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金大人,你說他們爲何如此要如此死命抵抗我們的搜查?他們到底是想隱藏什麼秘密?”這個時候大局已定,許裕興也終於有心情來跟金鳴探討一下今天這古怪的狀況了。
金鳴其實剛纔就一直在琢磨這個事,但他所掌握的信息有限,對此也僅僅只能進行猜測:“我認爲這幫人其實知道我們的來意,但這地方有些東西不能讓我們知道,或者說不能讓許大人知道!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肯合作,要嘛是拖延時間銷燬證物,要嘛是想等援軍來救,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許裕興道:“如果有人來救,那倒正好,正愁沒法把正主給揪出來!如果是銷燬證物,那倒也無妨,就算毀去證物也休想脫罪。頂多就是我們調查的案子得多花些時間重新取證,當無大礙。”
金鳴一想也有道理,這個時候誰跳出來救錦發號,誰就有幕後主使的嫌疑,哪怕錦衣衛那位指揮僉事聽說這邊出了狀況,大概也得考慮一下是不是有必要出面保這地方和裡邊的人。
不過金鳴還是追問了一句:“如果錦衣衛高官這時候出面來保人,三少爺要如何應對?”
許裕興寒着臉道:“這地方我吃定了,就算駱養性來了也保不了,我說的!”
駱養性是錦衣衛現任指揮使,這個諜報衙門的一把手,許裕興敢於直呼其名,也足見他已經對這件事下了狠心,不會再給錦衣衛翻案的機會。
許甲齊笑着讚道:“不愧是三哥,好氣魄!這漳州終究是我許家的地方,豈容錦衣衛這些傢伙在此作亂!若是有錦衣衛敢來救援,我便把人一併拿下,看朝廷又能奈我何!”
許甲齊手中掌管着福建境內的上萬精兵,這可是實打實的戰鬥力,自然不會將錦衣衛這種以諜報爲主要職能的機構放在眼中。錦衣衛雖然有緝查官員的特權,但在福建就未必好使了,自許心素以下的許氏官員,可不是錦衣衛能動的對象。
三人說話間,錦發號裡的交戰仍在繼續,只是槍聲已經零零落落,很顯然裡面的人並沒有做出多少強烈的抵抗。而此時進入錦發號的士兵已經過百,已經不可能再有任何反覆了。
三人又耐心等了一陣之後,有軍官向他們報告了行動進展狀況。目前城防軍已經基本控制住了錦發號,並在這宅院中抓捕了三十餘人,還有八人在抵抗中被直接擊斃,但目前尚未發現比較有價值的證物。
“賬本、所有的交易記錄,儘快把這些東西找到,三十多個活口,可以提供很多有用的信息了!不需要讓我親自教你們怎麼做吧!”許裕興見局勢已經控制住,立刻便下令讓自己的手下進入錦發號進行搜查。他知道這裡必定會有某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只是要看對方是否趕在自己前面銷燬了證物。
金鳴想要親自進去看一看裡面的情形,但許裕興卻建議他不要這麼做:“我們還沒將裡面細細搜過,說不定還有賊人躲在暗處,金大人不必以身涉險,如果找到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我的手下自然會呈報上來。”
金鳴當下就沒有再堅持,不過他隱隱感覺許裕興是有其他的目的,但也沒有往深處去想。
許裕興確實是有別的想法,他認爲金鳴先前的分析有些道理,這錦發號的問題可能不只是與西班牙人有暗中的貿易往來而已,那對有背景的經營者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大事,廣利商行和九龍船行的反應就說明了這一點。許裕興懷疑這裡面是有某些對許家不利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如果讓海漢人知道了,對許家也不見得能有任何好處,甚至會是有害無益。所以他打算先拖住金鳴,讓自己的人進去把該搜查的地方都搜完,如果有什麼不利於許家的東西,可以先悄無聲息地處理掉。
這一番又是封街又是調兵,最後還開了槍,折騰出來的動靜着實不小,不過到目前爲止,城中的錦衣衛都沒有出動,甚至沒派人來這邊打聽消息,這也是一個奇怪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