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揚看着這兩個面相還未完全脫去稚氣的年輕人,老毛病一下又犯了,忍不住問道:“在下看兩位小哥也是青年才俊,爲何之前沒去考個功名,報效朝廷?”
“考功名?”符力愕然應了一聲,轉頭看看於小寶,然後兩人相視而笑。
“考功名就算了,我們沒那麼好的命。”於小寶擺擺手道:“我們開始識字也就是近兩三年的事,哪寫得出文章去考功名!要不是首長們來了這地方,我大概還在海邊當漁民,這傢伙多半是在深山裡做獵戶……”
“我可是峒主繼承人,當峒主不用自己去幹這些粗活!”符力笑着糾正道。
“啊,原來符小哥是黎人!”李清揚下意識地感嘆了一句。
大明一向也會對黎人山寨的首領進行分封,當然都是些不要錢的空頭職位而已,並不會真的給這些黎人在地方上安排官位。李清揚在三亞倒是見到不少的黎人在爲海漢人做事,幾乎各行各業都有,看起來海漢的確比大明更好地解決了漢黎之間的民族問題。不過像符力這樣的峒主繼承人,李清揚還是第一次在本地遇到,他知道這個身份在黎人當中已經算是貴族,而看符力表現出的態度,顯然更喜歡在海漢社會中的身份,大概已經不會回到黎峒去做峒主了。
李清揚能夠感受到兩人之間的良好關係,但一個是漁民後代,一個是黎人少峒主,他真的很難想象這樣身份背景差異極大的兩個少年,怎麼會一起成爲了海漢人手底下的得力干將。但從這裡他也能感受到海漢在用人方面的標準差異極大,這漁民和黎人的後代都能在海漢人手下當官,而自己卻只能作爲安全部的編外人員聽候調配。
儘管李清揚認爲自己並沒有真正投靠海漢的打算,但在這一刻他還是明確地感受到了心裡的不甘——自己好歹也是錦衣衛正統百戶,朝廷命官,爲了大明也出過力賣過命立過功,說起來也是有本事的人,到了海漢這邊居然就給個編制然後扔到藥鋪裡當帳房?
彷彿是聽出了李清揚這聲嘆息中的複雜情緒,符力應道:“我們符山峒是第一家和海漢合作的黎峒,我們峒裡出來的年輕人,有很多都和我們一樣,現在在民團和警察司裡做事。海漢首長們給我們黎人的機會,和漢人是一樣的,對首長們來說,只要忠於海漢,忠於執委會,那就是可用之人,不需有民族之分。”
李清揚現在已經習慣了不去和人爭辯到底是應該忠於海漢還是忠於大明——這地方有相當多的人從來就沒有真正接受過大明朝廷的統治,對他們來說這件事根本沒有討論的價值。但當李清揚親耳聽到符力這麼一個年輕黎人口中說出“忠於海漢”這樣的說法,也仍然感覺到了不小的衝擊。
大明統治海南已經有二百多年曆史,期間甚至還從大陸大規模調集苗兵到海南平定黎人的叛亂,但到如今也只能做到分封土地任其自治的程度,想獲得黎人乃至苗人的效忠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海漢來了三年,這裡的黎人苗人就爭相投靠,爲其效忠。這些一向桀驁不馴的山民都被訓得如此服帖,就更別說漢人了,李清揚不禁又想起了郝萬清那句“大明要完”的評價——海漢人要真向大陸伸手,到時候會不會出現大明的子民也爭相投奔的狀況?
不過李清揚轉念一想,哪有什麼以後,現在每個月從兩廣地區渡海而來投奔海漢的大明子民難道還少了嗎?根據李清揚在這段時間內的估算,平均每個月從廣東方向運送過來的移民應該有兩千上下,這個數字看似不大,但經年累月計算下來,那基本每年就爲海漢人至少提供了一縣的人口,而海漢對勞動力的利用效率又高得驚人,這一縣的人口到了海漢,只怕比大明治下三個縣能做的事情還多。
況且海漢在大陸所招攬的移民也並非全都運到三亞,他聽說除了之前自己曾經到過的番禺、萬山港兩處據點之外,海漢在新會縣又新闢了一處港口,不但其規模遠勝前兩處地方,而且執委會打算要將當地逐步據爲己有,建成和三亞一樣的海漢統治區。等這個地區佔下來之後,李清揚估計兩廣沿海就再無可以阻止海漢擴張的天然障礙了。
於小寶開口道:“李先生,小弟近幾年一直在廣州,大明官府如何治理地方,任用人才,小弟也是見識過了。若論知人善用,大明那些官員如何能與英明的海漢首長相比?”
李清揚自嘲道:“在下不過是失手被擒的俘虜,大概是不可能會有得到重用的機會了。”
“俘虜?身份可不是什麼問題,羅升東、武森這些人當初都是俘虜,現在不也一個個混得人模人樣的?”於小寶似乎是看出了李清揚的不得志,繼續勸解道:“李先生,安全部可是個最難進的衙門,不知道多少人想進去不得其門而入,你能以俘虜的身份被納入安全部的編制,這可是莫大的機緣!”
兩名年輕的海漢幹部坐了一陣,便又出發去街上巡邏了。李清揚一人繼續呆坐在竹椅上,思考着自己的未來出路。
他原本打算能夠在瓊州這地方搞到一些猛料,然後藉此來升官發財,但被海漢人擒獲之後,這種可能性已經變得很小。在海漢人的監視之下,他能夠通過消息渠道傳回去的東西都沒有什麼份量,自然也就沒多少功績可言,時間長了,說不定南京鎮撫司那邊的上司都會忘了還有他李清揚這麼一號人在偏遠的瓊州島上潛伏着。
李清揚知道現在也就是海漢人覺得他還有點穩定局面的作用,所以好吃好住地把他養着,但真等到海漢這邊翅膀硬了,不擔心大明這邊的壓力了,他這個小小的錦衣衛探子就會變成可有可無之人。屆時即便不會被打入到苦役營,恐怕也很難再有好的出路,而且那時候再返回大陸,錦衣衛恐怕也饒不了他,最起碼都得治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
而徹底地投靠海漢,似乎是目前最有希望的一條路子了。他的頂頭上司林南也不止一次跟他說過,只要哪天他真的想通了,願意爲海漢效忠,那隨時都可以提出來,安全部會立刻幫他安排新的工作和崗位,什麼升職加薪統統都不在話下。今天在跟這兩名年輕的海漢幹部接觸過之後,李清揚心頭的這種念頭似乎又更強了一分。
在李清揚爲了該如何選擇今後的道路而苦惱的時候,執委會及各個單位的主管官員正彙集在勝利堡,召開一年一度的全體大會。
當然說是全體大會,其實準確的說還是代表大會,相當多的穿越者並沒有條件趕到勝利堡來參與這次會議,因此所有需要全體投票的項目,都是提前至少十天進行了內部公示,然後由各處集中送回了每個人親筆填寫的投票券。
建立軍區的提案果然很順利地獲得了高票通過,除此之外,三大軍區的指揮官提名也在這次的會議上進行了表決通過。三大軍區全部暫定爲團級編制,一二把手統一提升爲上校軍銜。廣東軍區由蕭良出任司令,虞堯擔任政治委員,年輕的軍官陳一鑫升爲少校軍銜,擔任廣東軍區的參謀長。
海南軍區這邊因爲有軍方大佬坐鎮,所以沒什麼好競爭的,顏楚傑和陶東來分別擔任司令和政治委員,而海軍總指揮王湯姆則是兼任了參謀長的職務。
安南軍區的三個主要職位則是由錢天敦、穆夏柏和馮安楠三人瓜分。值得一提的是安南軍區由於地域條件所限,近兩年的擴軍幾乎都是通過自行徵募的方式,而安南那邊的軍、政主官都是傾向於武力擴張,因此安南軍區也是三大軍區中第一個兵力達到團級編制要求。
趁着這個機會,軍方也提拔了一大批基層歸化民軍官,以適應編制擴大之後的需求。安南方面有近五十名基層軍官將被派到勝利港軍校接受最新的政治思想培訓,回去之後他們就將出任當地駐軍中各級作戰單位的指導員。抓好軍隊基層人員的思想工作,這也是軍方今年所要實施的一步大棋,否則日後海漢控制的地盤越來越大,各處的駐軍恐怕就會慢慢有地方軍閥化的趨勢。
除此之外,因爲軍費問題而中斷了很長時間的部隊定期更換駐防地的做法會在今年得到恢復,三大軍區的駐軍都會有部分編制進行異地輪換駐防,這樣做的目的也同樣是爲了儘可能杜絕地方軍閥化的出現。
目前三大軍區當中,將會得到兩艘主力作戰炮艦的海南、廣東軍區的海軍實力無疑是要強出一籌,而安南方面因爲內戰結束,當地基本恢復了正常的安定秩序,因此對於海上武裝力量的要求不高,目前也就只有數艘“探索級”戰船搭配了兩艘“探險級”作爲當地的海上巡防主力。
不過陸軍部隊的狀況就完全與之相反了,錢天敦在黑土港特戰營身上所得到的成功經驗在之後也推廣到了整個安南的駐防部隊,依照他那套模式訓練出來的陸軍士兵在山地、叢林、水網密集地區等複雜環境的作戰能力要明顯強過勝利港這邊訓練出來的部隊。一年一度的軍隊大比武中,黑土港特戰營派出來的隊伍還從未有過敗績,年年都是第一。就連顏楚傑也不得不承認,至少在野外作戰這個領域,錢天敦手底下的部隊是民團各部中戰鬥力最強的。
當然了,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跟軍隊的指揮官個人作戰思想,駐防環境和職能都有一定的關係。三亞這邊的陸軍的主要任務就是防禦,依託於兩處港口所建立的岸防炮炮臺和港口中的堡壘來守衛本地,對於軍隊的作戰能力要求更側重於防。而錢天敦本身就是特種兵出身,對他來說主動出擊遠比固守更爲可行,因此他訓練軍隊的思想也是以攻擊性爲主,部隊大量裝備適合叢林山地戰使用的短管大口徑火銃,以及輕巧便於移動的3磅小口徑陸軍炮,一切都是以保持良好的機動性爲考量標準。
這種野戰部隊在城池攻防戰中或許不會是三亞民團部隊的對手,但如果是野外的游擊戰,那就能充分顯現出他們的威力了。而且錢天敦相當重視狙擊手的訓練,前年首批狙擊燧發槍造出來之後,錢天敦第一時間就要了一半走,而且每年向軍委遞交的裝備申請中都有兩位數的狙擊步槍。這兩年多時間下來,安南駐軍已經訓練出了三十多名合格的狙擊手,這個數字比其他兩個軍區的狙擊手加起來還多。
唯一讓錢天敦感到遺憾的是,由於安南內戰的結束,駐安南的民團部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已經沒有了實戰的對手,而這對於一向強調實戰練兵的錢天敦來說簡直是一種煎熬。目前唯一跟安南還有小規模零星戰鬥的國家就只有南邊的占城國,但占城國現在也同樣是在向海漢購買武器,尋求軍事援助,錢天敦也沒法讓部隊去趟這灘渾水。
錢天敦這趟回來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要鼓動軍委開始尋找下一個動手的對象。雖然現在軍委的發展思路是海軍爲主,先控制海上的咽喉航道,但錢天敦很明白陸軍的作用並不會因此而被削弱多少,因爲佔領一個地區,最終還是得陸軍去解決問題,而安南的部隊就是目前軍方手上最好用的一把刀了。
至於廣東軍區的陸軍,因爲之前的駐軍條件極其有限,因此編制也是三大軍區中最小的,在此之後恐怕還得從其他兩個軍區抽調部隊來進行補充才行,不然這團級的編制卻只有營級的兵力,那也的確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