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鬆的甩開了跟蹤自己的那個笨蛋偵探,德娜和愛麗絲在商店的換衣間裡換上了一身女工們常用的工作服,然後從商店裡出來,轉向了另一個方向。走了一段之後,她們就離開了老街區,然後乘上了一輛向着工廠區的方向行駛的有軌電車。
隨着電力革命的推進,在歐洲和北美的一些城市裡,以有軌電車爲主的公共交通方式迅速的發展起來了,尤其是在德國的一些城市,因爲他們的化工廠一開始就有戰爭時期轉產化學武器的打算,再加上即使是平時,那裡面生產的很多東西都有劇毒,所以德國政府強令化工廠必須被安置在城市的下風方向,甚至最好能和城市保持一定的距離。所以從城市中心區域到化工廠所在的地方,就需要使用公共交通工具了。這個時候,德國的奔馳公司已經在大量的生產汽車了,不過,在公交方面,汽車的運行成本要比電車來得高。所以,在這些城市和工廠區之間的道路交通就主要靠電車了。
這個時候已經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時段了,但是電車上依舊很擁擠。爲了能多裝人,這些通往工廠區的電車都是特殊設計的。比如說,在這些電車裡,你就找不到正常的公家車裡那麼多的座位,在這條線路上跑的電車裡只有簡簡單單的一排座椅,其餘的全是給人站立的空間。即使這樣,車上依舊擠得滿滿的。
不過總的來說,德國人的風度倒還過得去,雖然並沒有人主動的站出來給兩個女孩子讓讓座什麼的,但是,至少大家還都有意思的給她們讓開點地方,讓她們不至於被擠到了。當然,像後世流行的以某島國爲背.景的故事裡那樣,趁着擁擠,亂伸鹹豬手的故事自然就更沒有了。不過這並不是因爲德國人素質高,而是因爲,工會組織的人對於在工人們經常乘坐的電車上維持秩序,打擊那些專門趁着車輛擁擠,擠上車來盜竊的小偷。順帶着也會教訓教訓那些亂伸鹹豬手的電車癡漢。結果,這條線路的電車雖然是最爲擁擠的,但是車上的秩序倒是很不錯。
這輛電車搖搖晃晃的駛出了市中心,將那些漂亮的哥特式的建築拋在了後面。德娜向着窗外望去,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拋荒的土地。從殘存的田塍可以看出,這裡也曾經是麥浪翻滾的田野。但是如今,這裡已經不再是農田了。一條散發着惡臭的漆黑的溪流從這裡流過,溪流邊堆滿了各種垃圾。更遠一點的地方亂七八糟的豎立着一些低矮小房子。這是隨着工廠的建立,而跟着出現的貧民窟。不少的工人,都住到了這裡。而德娜要採訪的那幾位被開除了的工人也就住在這片貧民窟裡。
電車在附近的一處站臺上停了下來,德娜和愛麗絲從車上下來,早就有工會的人在車站等着他們了。
“德娜你好,愛麗絲你好!”一個帶着鴨舌帽的男人迎了上來,這樣向德娜和愛麗絲說。
“埃爾伯,你好,沒想到居然是你。”德娜說道。
前來迎接德娜和愛麗絲的這個叫做埃爾伯的人是德國社民黨的黨員,和德娜見過幾面,大家都相互認識。
“怎麼?看到我很吃驚?”埃爾伯說。
“是呀,我還以爲你到柏林去了呢。”德娜說。
“去柏林參加會議的是哈塞爾。我留在這裡。”埃爾伯說,“我們還要在這裡等等,因爲還有一位你們的同行也要去採訪這次事故。”
“是誰?”愛麗絲問道。
“齊格菲爾特,他是《前進報》的記者。”埃爾伯回答說。
《前進報》是德國社民黨的機關報,也是德國左翼最重要,也最長壽的報紙。它從1876年創刊後,幾次被關閉,又幾次重新營業,一直維持了下來,這不能不說是個小小的奇蹟。它也是德國左翼報紙的標杆,連《前進報》都注意到這件事情了,看來他們的確希望通過這一事件的報道,以及此後的罷工行動,來達成推行全新的保護工人人身安全和經濟利益的立法的目的了。
“你們這裡的氣味可真難聞。”愛麗絲插話說。一邊說還一邊捂住了鼻子。
“附近都是化工廠呀,自然就是這樣。”埃爾伯回答說,“其實這算不了什麼,不過是一點泄露的氨氣而已。車間裡的濃度更高,以至於我們甚至需要爲自己準備護目鏡。”
“這次泄露導致工人受傷的是氨氣嗎?”德娜問道。她知道,在麥克唐納家族的化工廠中也發生過氨氣泄漏導致工人中毒的事件。
“不是,氨氣泄漏雖然也會導致中毒,但是遠遠沒有這麼嚴重。這次事故中泄露的具體是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只知道這是用來製造殺蟲劑的中間產品。我只知道它的毒性遠遠超過氨氣,具體的情況你們可以問那幾個倖存者。僅僅是一瞬間,吸入了一兩口,他們的眼睛就完全瞎了,氨氣可沒有這麼厲害。而且這種毒氣雖然很臭,但是和氨氣的臭味還是不一樣的。至少豪森他們是這樣說的。”埃爾伯回答說。
“那他們有沒有形容一下,這種毒氣的氣味像是什麼?”德娜繼續問道。
埃爾伯正想要回答,去看到又一輛電車帶着叮叮噹噹的鈴聲行駛了過來。
“啊,說不定齊格菲爾特就在這輛車上呢。”埃爾伯說。
電車停了下來,一些人從車上下來了,其中一個個子很高,足足有兩米左右的男子彎着腰從車上下來,一下車就朝着埃爾伯揮手:“埃爾伯,你好!”
“我的天呀,這傢伙該不是腓特烈一世皇帝培養出來的品種吧?”愛麗絲不知怎麼的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不是腓特烈一世,而是腓特烈·威廉一世。”德娜習慣性的開始糾正愛麗絲的歷史錯誤,“他是腓特烈一世的兒子,腓特烈二世的爸爸。而且無論是他,或者是腓特烈一世都只是國王,不是皇帝。這兩個詞的意思是不一樣的。”
“天呀,歐洲人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歷史真是讓人困惑。我要是搞得清楚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就讓我遇到一百個大頭鬼。”愛麗絲搖搖頭說。
“愛麗絲,你這是在詛咒我會遇到一百個大頭鬼嗎?”德娜故意做出一副陰森森的神氣問道。
“啊,我親愛的德娜妹妹,我會向那一百個大頭鬼表示同情和哀悼的。”愛麗絲回答說。
這個時候,那個巨人擲彈兵已經走了過來。他先是彎下腰來和埃爾伯握手交談了兩句,然後埃爾伯就向他介紹起了德娜。
“這是德娜小姐,現在在……啊,現在你們的那個報紙叫什麼來着了?”
“抄襲了你們的名字,叫《巴伐利亞前進報》,你們不會因此去法院告我們侵權吧?”德娜開玩笑似的對那個巨人說。
“啊,不會的。因爲我們知道,還沒等法院裡的那些官僚老爺們把流程走完,把傳票發出去,你們就會又有一個新的名字了。”那個巨人笑着回答說,“請代替我向海森伯格先生問好。您是德娜小姐吧?卡爾和我們不止一次的談起過您呢。”
齊格菲爾特提到的卡爾指的是卡爾·李撲克內西。他是著名的國際工人運動活動家威廉·李撲克內西的兒子,現在正在柏林市政局任職,同時還負責着《前進報》的工作,在社民黨乃至於整個的德國左翼都有不小的影響。德娜也曾經採訪過他。
“也請您代我向李撲克內西先生問好。”德娜回答說,“他對於軍國主義的分析讓我受益不淺。”
“齊格菲爾特,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而且你呀太顯眼了,任何一個密探都可以在二十公里之外一眼就看到你。”埃爾伯說,“我還是帶着你們先去看看那幾位倖存者吧。”
“好吧。”齊格菲爾特回答說。於是埃爾伯在前面領路,德娜,愛麗絲還有齊格菲爾特跟在後面,一起走進了這一大片的貧民窟。
德娜還在美國的時候,曾注意到他的叔叔史高治和歐洲的一些左翼分子有聯繫,甚至會給那些左翼活動家提供資助。德娜曾問過史高治爲什麼要這樣。史高治是這樣回答的:
“德娜,如果將來你有機會到歐洲去,你就會發現,歐洲工人的工資以及生活水平都要明顯比美國低。這樣一來,他們的商品中的工資成本也就要比我們美國的少。在市場競爭中這就會成爲歐洲人相對於我們的優勢。當然,我們麥克唐納財團旗下的重要的企業可以靠着技術上的優勢來挽回一些局面,但是人家的技術也會進步的。我們的技術領先不可能永遠持續。一旦他們在技術上追上了我們,那我們的麻煩就來了。
你知道,美國有遼闊的西部,這使得我們沒辦法像歐洲那樣把工人的工資壓到那麼低的地步,所以我們只能靠着高關稅來保護自己。但是我們的產品可不能永遠只是在美國國內銷售。在海外市場上,一旦我們因爲技術優勢獲得的性價比優勢消失之後,我們就很難和工資成本更低的歐洲貨抗衡。所以,我會資助那些歐洲的左翼分子甚至是馬克思主義分子。因爲他們帶着歐洲工人的反抗,無論是不是成功,都肯定會增加歐洲商品的成本——如果他們成功了,每一件歐洲商品中的工資成本就增加了。如果他們失敗了,那麼每一件歐洲商品中的維持社會秩序的成本就會上升。這從長遠上來說,對我們當然是大有好處的。像這樣的投資少,一旦成功,效果卻很大的事情,爲什麼不幹呢?”
如今親自走在德國的工人居住區,德娜算是真正的理解了史高治所說的“歐洲工人生活水平很低”的說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