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守護天使

Chapter 29 守護天使

他的“永遠”,卻是永遠不再回來。

在祭獻出自己時,母親的眼睛一直看着夏微藍,裡面的感情是複雜而深刻的,包含了千言萬語。是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竭盡全力地保護自己的女兒,哪怕這一推之力是如此微小,只能延緩幾秒鐘的墜落。

那是一個十字路口,離那個吞噬整個城市的巨大天坑尚有距離,然而地面上卻赫然也出現了一個大洞。

那之後,她們母女便相依爲命,過着清貧的日子,一起度過了13個年頭。在那樣漫長的時間裡,她遵從了之軒的囑託,盡心盡力地撫養着這個孩子,而微藍也健康地長大了,不曾顯露出絲毫的反常,就如鄰家女孩那麼普通。

當“白之月”的那些追隨者從空中攔截住克蘭社團的直升機時,空空蕩蕩的S城裡,有人有幸目睹了這奇特的一刻——閃電從地面激射而來,從四處包圍了天空中的某一處,那些電光匯成光球,站在烏雲下滾滾而動,從城市的南端滾到西端。

然而那個少女的臉色卻有些奇特,帶着一絲迷惑和茫然,彷彿一個剛剛睡醒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孩子,張了張口,像是想要喊一聲媽媽,卻終究說不出一個字。忽然間,少女疲倦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支撐不住了。

“銘洋!”霍天麟失聲驚呼,眼睜睜看着兒子從半空墜落,伸出手去抓,卻什麼也抓不住。他猛然俯衝下去,徒勞地想要尋找霍銘洋跌落的方向,然而卻吃驚地看到在霍銘洋落下的地方,居然又出現了一個天坑!

然後他低頭看了一眼腳底下的大地,忽然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到了。”

房間裡空空蕩蕩,她四顧,只看到那個晏兒在看着她,嘴脣微微開合——這個不過三個月大的孩子,居然開口說話了!

她默默地低下頭,看到他手裡拿着的是一本古舊的書。果然,之軒信了教,然後才變成了這樣麼?他今晚,是不是給這個孩子做了秘密的洗禮?她在心裡嘆了口氣,並沒有開口說什麼,也不想因爲信仰問題和他起衝突。

震驚中,頭頂忽然又傳來了巨大的轟隆聲,震耳欲聾。他擡起頭,看到直升機一架接着一架地從半空中跌落、爆炸,在城市裡冒出一團一團的火光,簡直像是銀幕上的戰爭大片在現實中上映一樣。

“那麼,就不要問我任何問題,因爲我無法回答,也無法騙你。”他語氣誠懇而無奈,“青,你只要記住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神,我最愛的就是你,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更不會愛上別的女人。”

“咯咯……”那個要兒忽然笑了起來,彷彿是怕癢,又彷彿是歡喜,揮舞着手足爬了過去,抱住了他的脖子,在耳邊咕嚕着奇特的聲音。

“青?”他試探地喚了一聲。她看到他,愣住了一剎那,似乎是不敢相信還能見到他。直到他伸出手來時,她才觸電般地後退,拼命地搖着頭,喃喃着:“不……別碰我。很……很髒了。”

“不,青,不能放棄!”她依稀聽到了回答,“你答應過我的,要用盡全力保護這個孩子。如今她就在你懷裡,你要保護她!你答應過我的,青!”

“這座城市要完蛋了,我不想讓兄弟們留在這裡送死,”霍天麟的臉色蒼白,拿出了老大的氣勢,對得力的下屬下令道,“要在12個小時內帶着所有人立刻撤離!我的所有財產能拿走的都拿走,拿不走的就丟掉,人一個都不要留在這裡!”

她懵懂地伸出了手,一道門在眼前打開,一雙手託着一個孩子從中遞出,伸到了她面前——嬰兒的眼睛是純黑色的,看着她,彷彿有魔力。她不知不覺地伸出手,將那個嬰兒抱在了懷裡。然而那一刻腳下忽然一空,她就抱着嬰兒從天上墜落了。

那一天,一直在海外探險的他回來了,在老家B城聽說了她的遭遇,立刻來到她讀書的城市四處尋找,終於在那個破落的舊房子裡找到了這對母子。醒來時,映入她眼簾的就是那雙許久不見的溫柔而深沉的眼睛。

“都丟掉?”烏老大愕然,不敢相信地看着這個半空裡的人,“我們四海在這裡有多年的基業……”

好熟悉的聲音啊,難道是……烏老大擡起頭,看到的果然是霍天麟的臉。只是,那個熟悉的人的背後卻有一對巨大的黑色的翅膀,彷彿一隻黑鷹從烏雲裡急衝而下!

洪都拉斯的海底發生地震海嘯的那一夜,她驟然從睡夢中醒來,冷汗滿身——在深沉的夢裡,她看到他在藍色的海底對着她呼喊,揮着手,然而他身後卻綻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瞬間將他吞了進去!

“媽媽,媽媽!”少女哭喊出聲音來。彷彿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了心臟,屬於“夏微藍”的神智重新甦醒,垂下的翅膀振起,不顧一切地朝着光芒追逐而去,伸出手,想要拉住那個消失的人。

又一聲巨響,天空中有什麼東西墜落了,砸在不遠處,讓一幢房子都塌下去了半邊。烏老大擡起頭看了眼天空,發現烏雲裡有巨大的光球滾動,一道黑影冒着煙跌落——一架直升機!

“我知道了,”他對着那個嬰兒道,“我定然會誓死守護您。”

然而話音未落,那個影子就消失了。

除了那個奇怪的嬰兒。

在三個月後的某個晚上,她在午夜聽到了敲門聲。

空蕩蕩的房間裡坐着那個嬰兒,像是聽到了大人們的說話,她轉過頭看着這一邊。那個嬰兒就這樣定定地看着闖入房間的年輕男人,看着他手上的社團戒指,眼睛裡露出了一種奇特的神色。嬰兒的眼神無邪而乾淨,卻有一種巨大的力量,令房間忽然寂靜了。

一羣人的聲音響起在空氣裡,此起彼伏,激烈地爭論着。然而奇怪的是,在風和雨裡卻沒有一個人影——那是用了隱身術的人,克蘭社團此次行動中的精英,跟隨大天使長烏利爾離開的三位座天使。

他們又平靜地度過了幾個年頭。她起初還是小心地留意着,而那個叫德芙雅尼的女子始終沒有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之軒也不再往S城寫信——前半生以探險旅行爲生的他彷彿真正地安定了下來,和過去的一切都做了割裂和決絕。

然而,當她重新撥回去的時候,卻顯示那個號碼已經被註銷。

當他接觸到嬰兒柔嫩的肌膚時,一股電流彷彿穿過了他的靈魂。那一刻,他猛然洞察了過去、現在和未來,一種莊嚴而肅穆的使命感從心靈深處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戰慄。

然而,嬰兒卻慢慢地爬了過來,伸出胖乎乎的手,笑嘻嘻地抓住了她。

“天啊……果然是真的!果然!”歐陽芷青伸出手臂抱住了多日未見的女兒,將手按在她胸口那一輪流轉的光芒中間,嘆息了一聲——之軒啊,之軒,隔了13年,一切終於如你所言地發生了。在末日到來之前,她已經開始甦醒了。

“不要害怕。”他看到那個晏兒動了動,忽然對着他平舉起了胖胖的小手——掌心向下,手背向上,拇指和尾指微微彎曲着扣向掌心。這種姿勢,他曾經在耶路撒冷博物館裡的《死海古卷》上看到過。

“你要做什麼?”幽顏愕然。

是誰?是誰在說話?

“再重複一遍:從即刻開始,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立刻撤離!”

“要去哪裡?”她悚然一驚,有不祥之感,“去S城找那個女人麼?”

“……”之軒看着她,眼神裡充滿了無奈,卻沒有否認。

“使命?”霍天麟吃了一驚,“你在說什麼?”

唯一不平常的,是他看女嬰的眼神——那不是一個父親看孩子的眼神,更像是一個虔誠的教徒看着所信奉的神靈。每每她無意看到,就覺得心裡一跳。

不過幾個月沒見,她那個去S城念大學的女兒,居然以這種奇特的樣子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夏微藍抱着母親,揮舞着翅膀懸停在半空,臉色卻漸漸蒼白,眼睛止不住地闔上。

然而,一行人剛掠到大海上空時,忽然遠處傳來了一聲驚呼。那個聲音在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時候已經非常微弱,幾乎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然而就在同一時刻,他們只覺得手裡一震,接着就是一輕,似乎有什麼東西驟然消失了。

她驚喜萬分,以爲是之軒回來了,打開門,卻看到了一羣神秘的黑衣人。那些奇怪的人齊齊地對着她行禮,態度恭敬,他們帶來了她生平從未見過的鉅額金錢,並附加了一個她永遠不想知道的噩耗——她的丈夫,夏之軒,消失在了洪都拉斯那片微藍的海洋裡,那個深不見底的藍洞深處,再也不能回來了。

“抱歉,青,我必須去,同伴們都在等我。”他看着她的淚痕,有些無奈地捧住了她的臉,“不過等這一趟結束,我就會徹底脫離社團,回這裡來陪你一輩子。”

“愚蠢的女人,這是神賜給世界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傷害她。”忽然,一個奇特的聲音響起來,直接傳入她的腦海,“神選擇了最潔淨無瑕的你,作爲衪的母親,你必須撫育祂,用盡你的所有力量,直到最後將生命奉獻給祂——這是你的使命,不可抗拒。”

“什麼還沒結束?”霍天麟心疼不已,“你得趕緊去看醫生了!”

天坑深處似乎打開了一扇門。黑暗的盡頭,居然依稀有一點光。她只覺得無法呼吸,身體被前後壓制着,迅速地被吸入了一條看不到的黑暗通道之中。遙遠的盡頭有一點光亮在等待着她,宛如溺水瀕死的人所見的一切。

“好吧,”她溫順地說,“我會做她的守護天使。”

——自從十年前那一場大火之後,劫後餘生的霍銘洋麪容盡毀,大病一場,醒來後記憶出現了缺失,對於在那場慘烈的火災中發生的一切都完全遺忘,多年來的反覆治療也無法令他完全恢復。難道在今日,他忽然記起來了麼?

那是不屬於她的更高的意志。

永遠。之軒是一個守信重諾言的人,從小到大他對她說過的那些諾言,沒有一個不曾實現的。而那一次……

“魔鬼……魔鬼!”她尖叫起來,恐懼地縮在門後看着這個從自己身體裡誕生的孩子,像是看着不可思議的惡毒魔物,“滾開……滾開!”

“是神選中了你,青。”當她抱住那個孩子的時候,之軒伸出手臂圍住了她們母女。她聽到了他的低語:“你註定要走那窄門,去迎接比普通人更多的考驗和困苦。但是,不要怕,青,你這一生所承受的所有一切,我都將和你分擔。”

“可我有孩子了。”她絕望地喃喃,“魔鬼一樣的孩子!”

她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得知這一切的原因,然而那一羣人卻沒有再和她說更多,放下了鉅額的錢,就在夜裡悄然離開了。她哭着,罵着,將那些神秘人留給她的一箱子美元從窗口扔了出去,因爲那是用之軒的命換來的染血的錢。

之軒的心裡,似乎藏着一個很大的秘密。那個秘密和這個嬰兒相關,卻偏偏是她這個妻子和母親所無法瞭解的。

那一刻,霍天麟吃了一驚,似回憶起了什麼——是的……這個地方,居然就是三年前那個叫麥美瞳的少女失蹤的地方!

飛速的下墜裡,她幾乎失去了意識。

然而,哪裡來得及?只是一轉眼,那個女子就消失在了光芒裡。

回頭看去,被烏雲籠罩的S城上空陡然破開了一個大洞,有一道光從地面射出來,穿越雲層,停留在了烏雲的上方,熠熠生輝,宛如一顆啓明星。光芒裡,依稀可以看到一個穿着長袍的男子的剪影,四周一片寂靜。

沒有一聲呼喊,沒有一下掙扎,她就這樣墜向了時空的盡頭。

那個忽然出現的蝕洞,居然瞬間又閉合了,彷彿只是爲了特意來接走霍銘洋一樣!

或者,一如之軒所言,一切都是註定。命運的輪盤原來一直在轉動,從不曾停止。他們不過是依次來見證歷史的人,當一切發生之後,都將歸於塵埃。

“很好,市長先生,現在您也可以走了。”在他身後,一個穿着黑色神袍的老人鬆開了手,將掌心裡閃着寒光的物件收入袖中,擡手在胸口劃了個十字,“這個城市即將陷入毀滅,願上帝保佑你們能順利迷離。”

這一年,是2012年。

“當然。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所以,請不要欺騙我。你救了我,之軒,你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我。”

“銘洋!”霍天麟絕望地對着那個土坑喃喃,忽然,積水上有浮光掠影一閃而過——雨水上,隱約閃現出了一個女子的面容,微笑着凝望着他。

他低聲道:“容我冒昧地猜測,這,是神旨麼?”

五歲的孩子啜泣着,在黑暗裡摸索着過來抱住了母親。然而她卻猛然一哆嗦,失聲喊了起來,推開了那個孩子:“走開!都是你……都是你!”

“對不起?”霍天麟愕然,那是他第一次從這個冷漠桀驁的兒子嘴裡聽到這三個字。

“這孩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她對着那些苦口婆心勸導,要自己說出孩子父親是誰的學校領導和親戚反覆喃喃,淚如雨下,“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到我身體裡去的!真的!怪物……她是個怪物!”

她們兩個被困住了!那一刻,歐陽芷青終於明白,那兩位“白之月”的使徒,居然是以自己爲誘餌將微藍引到了天坑裡,然後封閉了她們返回人世的路徑!這一次,他們是有備而來的,要將微藍徹底帶往“白之月”!

“你在說什麼?”她愕然地向後退了一步,“你瘋了麼?”

獨自帶着孩子生活的她幾近崩潰,終於忍不住翻出了以前偷偷記下的地址,給那個叫德芙雅尼的女人寫了一封信。當快件顯示“已簽收”後,對方卻沒有回信,只用陌生的號碼發來了一條短信:“我想他應該已經犧牲了……忘記他,好好生活吧。”

“天啊……那些閃電,是活的麼?”

最高層的辦公室內,副市長癱軟地坐入椅子,面色灰敗。

藍色的大海上,只見一道白色的影子從虛空裡忽然出現,化作一道閃電急速地向着烏雲覆蓋下的天坑方向掠去。

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甚至開始留意起他的一舉一動,注意着一切和他有關的細節:手機短信,信件往來,乃至網絡通信。她成了一個克格勃。

“你在做什麼?”她再也忍不住,失聲低呼道。

——那是傳說中神之子耶穌降臨在這個世界上時,對子民們做的第一個手勢!

誰也沒有想到,那個孩子脫離她的視線不到兩三個月,居然就發生了這樣驚天動地的變故。早知如此,是不是就不該讓她填報這個志願呢?如果不來S城,是否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之軒!”她在牀頭瑟瑟發抖,忍不住低聲哭泣。門悄無聲息地開了,黑夜裡出現了一雙明亮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她——那是年幼的女兒被她驚醒,跑到了房間裡看着母親,怯怯地問:“媽媽,你怎麼了?我剛纔夢見爸爸了!”

“銘洋!”霍天麟又驚又喜,低頭看着兒子,“你醒了?”

她憤怒地衝到搖籃邊,想要把那個古怪的嬰兒抱起來。孩子在安靜地眨着眼,看着他們,表情出奇得安靜,目光裡彷彿有一種奇特的力量,一瞬間將她的情緒撫平了。她高高舉起的手落了下去,無力地撫上了孩子柔軟的臉頰。

頭頂似有一片烏雲忽然濺落,遮擋住了光線。是那羣怪物又追來了麼?他吸了一口氣,全身肌肉塊塊凸起,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然而一個老人的聲音卻傳入了耳畔,顫巍巍的,帶着狂喜:“太好了!阿烏,你找到銘洋了?”

“不是,你想哪兒去了?我要去洪都拉斯,”他苦笑着,盡力表現得輕鬆且漫不經心,“那兒的海里發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藍洞,有人邀請我去那兒探險。你也知道,我本來就是個探險家,對我來說這是小菜一碟。”

他的語氣是如此的凝重,那一刻她忽然升起了莫名的排斥和嫉妒,忍不住衝口而出:“你的意思是,她比我更重要?如果遇到危險,你要我捨命去救她?”

歐陽芷青在下墜中凝視着對方的面頰,眼神複雜而奇特,彷彿凝視着的並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此刻,當她們暫時安全之後,她纔開口,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微藍,是你麼?”

“社團?”她愕然,“你加入了什麼社團?”

他嘆息,不知道怎麼解釋:“我不是回來了麼?我最近哪裡都沒有去。”

就在快要墜入其中的瞬間,一道白色的閃電呼嘯而來,“唰”的一聲將其截住。

在半空裡,白之月的追隨者們全數出動,攔截住了克蘭社團。

“我的子民和戰士,你終於來參拜我了。”

“他們……難道已經帶着那個女孩先一步離開了?”幽顏停在半空中四顧,愕然道,“這是聲東擊西麼?人類的智慧……”

一天晚上,醒來的她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彷彿歌詠,又彷彿祈禱,似乎有人在樓下進行着什麼神秘的儀式。她聽了一會兒,確認那個聲音是之軒的,心裡忽然覺得毛骨悚然——他在做什麼?在對那個孩子做什麼?

“戰鬥……還沒結束。鐘聲……還沒響起。”霍銘洋的聲音微弱,心裡有一股力量彷彿在源源不斷地涌出來,支撐着他不昏迷過去,“時間沒到,我的使命……也還沒有完成。不……不能走。”

他震了一下,臉色也蒼白了下去,想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麼措詞,許久,只是沉默着將她抱入懷裡,緊緊地,不讓她有一絲掙扎的機會,在她耳邊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一直在你身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不過現在我回來了,沒事了,青。”

當被雷電擊中燃燒的直升機墜到半空的時候,艙門打開,從裡面彈射出了幾個人。奇怪的是,那些人居然不是跳傘逃生的,而是就這樣凌空躍了下來。在直線下墜幾百米後,他們的背後忽然展開了羽翼,重新飛了起來,升入了烏雲!

“怎麼能這麼說?”他皺起了眉頭,第一次訓斥她,“無論如何,這都是你的孩子……”

天坑深處,是末日一樣的黑暗。黑暗深處,那一道門在打開——異世界和這個世界的通道在地底開啓,溝通虛無和真實的兩個世界。當兩個位面的聯繫徹底建立起來時,人類的世界就將灰飛煙滅!

烏老大看得呆了,卻不敢停止,一口氣狂奔,想早一刻將霍銘洋送回別墅去。少爺還在不停地流血,傷得這麼重,不早一些送回,說不定就撐不到搶救時間了。

歐陽芷青醒着,卻被封住無法動彈,只能睜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兩個人,眼神憤怒而明亮,宛如有火焰在燃燒。涯冷笑一聲,一手提起了她,迅速地往雲上掠去。在他所到之處,烏雲退開,閃電紛紛縈繞,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圓。

她猶豫着,最後還是伸出了手。

鐘聲即將敲響……那之前,能對抗這道門多久呢?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美好。然而,毀滅卻是悄悄降臨的。

因爲這種偏執的謊話,並且不肯悔改和坦白,她被學校開除了。她帶着孩子回到老家B城,卻被家人拒之門外——那是1994年,家鄉風氣還非常非常的傳統和保守,憤怒而絕望的父母將她所有物品打包,扔出房門,拒絕承認有這麼一個女兒,更不想看到那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孽種。

之軒居然在門的那邊,對着自己伸出了手。

手指頹然垂下,那道光也漸漸熄滅。

當所有的轟鳴聲都停止時,兩道劇烈的光從雲層裡透射而出,瞬間分開,停在了天宇裡。在烏雲之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兩個人影。

那……那又是一羣什麼樣的怪物?

“看到了麼?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你們要聽從祂。”

“沒有什麼比人命重要!”霍天麟抱着垂死的兒子,展開了翅膀呼嘯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烏老大,“沒時間和你多說了,快走吧!”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來,看着某一處。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關於之軒的線索都中斷了,她再也瞞不住雙方的父母,不得不哭着說出了一切。兩家人一起去B城的派出所報了警,然而,這樣一起在國外失蹤的案子,一個小城的警察又能做什麼?

剎那間,夏微藍的身形搖晃了一下,整個人一滑,往天坑深處急墜!

“銘洋!銘洋!”老人飛速降落在地面,呼喚着,黑洞卻深不見底,連回聲都沒有。眼看兒子消失其中,霍天麟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然而就在那一刻,那個蝕洞卻悄然閉合了,宛如扭曲消失的時空隧道。轉瞬間,十字路口上只剩下一個淺淺的看得見底的土坑,雨水在裡面迅速地積了起來,映照出了老人的臉,和頭頂烏雲裡閃爍的光。

“你怎麼了?很累麼?”歐陽芷青有些詫異,下意識地低下頭看了一眼腳下,忍不住微微失聲——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巨大天坑,足足有1/4個城市那麼大,就像是張開的巨口,而她們兩個人懸在上空,彷彿會被隨時吞嚥下去。

婚後他們在B城安了家。她開始教鋼琴課,他間或出去旅行,但頻率已經少了很多,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家裡陪伴她們母女,給旅遊雜誌寫稿,把自己這些年的探險都記錄下來——生活平靜而溫馨。她開始逐漸接受這個莫名其妙的孩子,試圖讓自己成爲一個好母親。而之軒也成了一個好丈夫,對她體貼入微。

滿身是血的人在他懷裡掙扎着,微弱無力,他的眼睛尚未能全睜開,卻以一種奇特的頑強的意志力堅持着,喃喃:“還沒結束。”

“德芙雅尼的遺言?”霍天麟有些吃驚,“你記起來了?”

嬰兒沒有回答,似乎是不耐煩了,揮動了一下小手,嘀咕了一句含糊不清的什麼。那一瞬間,他看到嬰兒的瞳孔裡出現了一個閃光的十字,刺眼得宛如光之教堂裡的影像。《死海古卷》上的經文再度閃過腦海,血從心底驟然沸騰,他不再懷疑,俯下身去抓住了那隻胖胖的小手,單膝跪地,親吻手背,失聲道:“感謝上帝!”

那一刻,看着墜入深淵萬劫不復的母親,夏微藍漠然的眼神發生了變化,似乎有什麼在身體裡覺醒了,一道耀眼如電的光華從她的胸口綻放!

“什麼到了?”霍天麟更加愕然了。

年少無知的她茫然地抱着這個從天而降的嬰兒,不知如何是好。因爲未婚生子,她不得不從校風嚴謹的學校退學,並被父母趕出家門。無論她怎麼苦苦哀求,都沒有人相信她說的話——她在校期間並未偷吃禁果,清白無辜。

“不要問了,”忽然,秘書長出現在了辦公室裡,掃視了所有人一圈,語氣嚴肅,“所有人都安心回到位置上繼續工作吧。這座城市已經失控了,我們需要堅守崗位的人。”

然而,枕頭在沒有接觸到孩子皮膚之前便四分五裂了,裡面的鵝絨散了一房間,彷彿漫天紛飛的雪花。那個嬰兒就坐在飄雪的室內“咯咯”地笑了起來,伸出胖乎乎的雙手,去抓那些細小的絨毛,樣子天真無邪。

“是啊……我都記起來了。”霍銘洋看着腳底已經成爲廢墟的城市,以及早已被夷爲平地的青山精神病醫院,眼神有些渙散,喃喃着,“對不起。”

聲音未落,只聽“咔嚓”一聲巨響,一道火光在雲層裡炸開。

“微藍!”一瞬間,歐陽芷青用力地抱緊了自己的女兒,似乎要將她重新納入自己的身體裡,如同在身體裡孕育她的最初。可是,她能做什麼呢?加諸於身上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幾乎不容抗拒,她就像一片枯葉一樣被捲入洪流,吸入遙遠的另一個時空。

“不……不能走,”懷裡的人睜開了眼睛,喃喃着,“還……還沒結束。”

“我的上帝!”他再也忍不住,失聲驚呼,跳起來朝着那個孩子走去。而那個孩子保持着這個姿勢安靜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眸深不見底。那一刻,他忽然覺得有無形的牆在面前建立起來,竟然不敢靠近!

那一刻,她忽然冷靜了下來。

有幾個夜晚,她深夜醒來的時候看到他單膝跪在搖籃旁,凝視着孩子,低低地說着什麼。而更奇怪的是,她居然依稀聽到那個孩子在咿呀地開口說話,兩人似乎在一問一答,而她卻完全聽不懂他們的言語。

“你沒看到母親在對我們微笑麼?”霍銘洋看着腳下的大地,喃喃着,眼神深處有奇異的光流動。他用盡全部力氣猛然一推,從父親的懷裡掙扎而出,向着大地躍下!

可是,這個蝕洞在昔年攫取了麥美瞳之後早已廢棄,此刻爲何忽然又出現了?是因爲地獄之門的打開、巨型天坑的出現,引發了這個本來已經被封閉的蝕洞的再度打開麼?

“微藍,你怎麼了?”歐陽芷青剛要說什麼,忽然聽到一聲奇特的響聲從大地深處傳來,低沉而悠遠,宛如時空的盡頭有什麼正在打開。那一刻,她的眼神一變,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用力搖晃着懷裡的女兒:“微藍,醒醒!快,快出去!”

那之後,她再也聯繫不到之軒了,無論手機、郵件、MSN,或者任何一種聯繫方式。在那個噩夢的夜晚後,他彷彿忽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不好!”烏利爾失聲叫道。

然而,她披衣起來,下樓查看的時候,卻看到他坐在搖籃邊,手邊放着一些銀質的器皿,似是在什麼儀式裡才用得到的款式,另一隻手裡拿着一個十字架,按在嬰兒的心口上。他的指尖上有水,一滴滴地落在要兒的額頭上。

“神將自己的獨子賜給了人類,是爲了拯救世界的大愛。而你養育她,只是爲了在某一個時刻將她奉獻出去。”之軒擡起手來輕輕擁抱了她一下,“你要用一切的力量來保護她,做她的守護天使。青,整個世界都會感謝你。”

“說什麼胡話!”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低聲道,“外面的人怎麼說你,我從不當真。就是你父母的話,我也不會相信。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你是怎樣一個女孩。無論發生了什麼,你總會有你的原因。”

“德芙雅尼?!”霍天麟失聲道,“是你?”

寂靜裡,一個聲音忽然在他的耳畔響起,威嚴而低沉。然而嬰兒身邊的母親卻絲毫沒有聽見。之軒壓住了已到嘴邊的驚呼,不想令她害怕,直直地看着坐在空房間裡的女嬰,語氣開始出現了罕見的不安:“這……這就是你的孩子麼?青?她……她在說話?”

“這麼多年來,因爲母親的死,咳咳,我一直不肯原諒你……其實只是我自己在和自己過不去而已。”兒子咳嗽着,血從身體裡不停涌出,“我知道你爲了我,去和‘白之月’做了交易,不惜讓自己淪爲魔物。”他擡起頭,看着背生雙翼的老人,眼神悲涼,“對不起。”

原來,“白之月”的暗之軍團已經傾巢而出。

微藍跌倒在地,受了驚嚇,忍不住“哇”地哭了起來。她在黑夜裡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俯下身,將那個小孩子抱在了懷裡,顫抖着,卻說不出一句話。懷裡的孩子是如此的脆弱無辜,如何能讓她將一切厄運都歸於這幼小的存在的身上呢?

父母喃喃地罵女兒死心眼,又心疼此前對她的驅逐。她安然地回到了家,收回了所有人的愛,然後,很快又離開了家——她出嫁了,嫁給了那個青梅竹馬的戀人,明媒正娶,禮數週全,沒有讓任何人看笑話。

“這就是我們的武器!”涯的手指在冰棺上劃過,“哧啦”一聲破開了光幕,將裡面的一個女人拖了出來,冷笑道,“我會讓他們乖乖回來找我們的!”

一團團的閃電夾裹着幾架直升機,在烏雲裡迅速地移動。從地上看去,直升機的操縱者顯然非常敏捷,竭力以超高難度的角度飛行。然而無論直升機怎樣靈活地移動,卻始終無法擺脫那些如影隨形的電光。

在空中攔腰接住她的,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她從城市的另一端急速飛來,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墜落的人攔腰抱住,然而巨大的衝力還是讓兩人一起往下滑了數百米,墜入了地平面以下的天坑之中。

終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那個孩子面前的一米處單膝跪下,神色肅穆而警惕。他擡起手,用一個有着火焰徽章的戒指慢慢地靠近那個孩子。忽然間,一道光亮起,那是折射自孩子眼睛深處的光,映照在戒指上,居然有灼熱的燃燒的感覺!

當這一切開始的時候,她才21歲,家境清白,單純明麗,對未來滿懷憧憬,想要成爲一個穿着禮服在舞臺上演奏的世界級鋼琴家。她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高大英俊,年紀輕輕就成了一位資深的探險家,經常遊歷海外,每年只有兩三個月回國看望她。

“是她?!”幾個人同時失聲,不敢相信。

“還有用的……你不知道母親那時候在大火裡跟我說了什麼。”霍銘洋嘴角忽然浮現出了一絲奇特的笑意,“她說,我不能死在那一刻,因爲我要做的事情還沒完成。”

“你不要問了,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情。”他嘆息着攬過她,親吻她的額頭,“社團有規定,不允許成員結婚。如今我已經違反了規定,就算不自動退出,也會被神父驅逐的。所以,青,我會回到你身邊的。我會守着你和孩子,永遠不會再離開了。”

“看啊……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市政府大樓裡,那些留守的政府人員躲在窗子背後,驚懼地低語,“那些閃電裡好像裹着什麼東西?”

自那個夜晚之後,那個古怪的嬰兒再也沒有做出什麼事情來,似乎收斂了那種怪異的舉止,變得安分了。

“你……你是誰?”副市長再也忍不住,“究竟是誰?”

夏微藍哭喊着,不顧一切地緊跟着,就要向着黑暗最深處而去。但就在撲向那道門的一瞬,她的身體又停住了,另一種力量從內心升騰而起,控制了她。

“我們終於可以見面了。”她喃喃地對着白光的彼端說話,不再掙扎。或許,這樣也好吧?很快他們就能再見面了,一家團聚,永不分離。

“這不是我的孩子!”她卻再度被刺激,“這是個怪物,不是我的孩子!”

那些遙遠的過去,忽然間又歷歷在目,回到了眼前。

“不做什麼,”白袍的祭司冷冷地笑了一笑,“只是要把這個餌投出去。”

微藍的眼睛是如此的乾淨澄澈,卻令她打了個寒戰。

不……不,讓我去那道門的背後找回母親!

從小一帆風順的她精神在瞬間崩潰,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無路可去的她就待在祖母留下的破舊房子裡,整天不吃不喝,滿腦子想的都是殺死孩子,殺死自己,然而無論她怎麼瘋狂地折騰,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帶着這個古怪的嬰兒奔赴死境:跳樓、服毒、自焚……用盡所有方法。然而奇怪的是,每一次都無一例外地失敗了,就像是冥冥中有一雙眼睛在盯着她,不讓這對母子有任何意外一樣。

“墜機了麼?這是哪裡的飛機?”市政府大樓裡炸了鍋,“我們今天沒有派出過直升機啊……是誰家的?”

他看着她,眼裡有一絲猶豫和無奈:“青,你相信我麼?”

這麼說來,這是一個“蝕洞”了?是“白之月”的使徒在這個世界設置的,普通人類用眼睛看不到的,然而卻客觀存在的黑洞!那些神秘失蹤的人,實際上是經由扭曲的時空進入了另一個永遠也無法返回的世界,成爲了“白之月”採集的“標本”。

這裡是……忠孝路和觀星路交叉口?!

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少時夢寐以求的一模一樣,完美無缺。

那之後,一切峰迴路轉。

那個聲音回答:“不行,力量還不夠,封印還沒解開。”

然而,他剛這麼想的時候,眼前卻忽然一花。

“別怕。”霍天麟來不及多解釋,落地,衝過來抱起了昏迷的兒子。

如一個母親愛自己的孩子一樣?她看着他懷裡的女要,而那個嬰兒也在看着她,無辜地微笑着,伸出胖乎乎的雙手要求她擁抱。那一刻,嬰兒眼眸裡沒有了之前的神秘莫測,變得天真無比——那種柔軟的力量瞬間擊潰了她的心。

烏老大在大雨裡怔怔地看着這一切,直到霍天麟收斂了翅膀,恢復了常人的模樣纔回過神。他剛要開口問什麼,忽然兩團白光從天坑深處升起,宛如兩顆平行的流星一樣劃破陰鬱的雨幕,衝入了烏雲之中。瞬間那些雲層全部散開了,就像是有什麼在中間爆炸,強大的氣流令一切退避!

“驚醒你了麼?”他一驚,有些歉意,“沒事……你不用怕,很快就好了。”

唯一留給她的,只有那枚斷裂的素面白金婚戒。

霍銘洋抓緊了父親的衣襟,忽然睜開了眼睛。那一刻,縱橫黑道多年的老人情不自禁地顫了一下——兒子的眼眸里居然燃燒着一種火焰般的光芒,就像是內心有什麼在燃燒。

“不,”有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所有人,即刻撤離!”

大三那年,她經歷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夢魘。在一個夜晚,入睡的她夢見了天國的景象,有一個聲音對她說:“你是被選中的人,伸出手吧,神將賜給你無上的榮耀。”

“什……什麼?”他擡起頭,吃驚地重複,“撤離?”

就在這一瞬,她看到那兩個穿着白袍的異世界使徒忽然動了起來。他們在天坑的上方相對而立,相向而行,化成了兩道相互追逐的影子,繞着天坑的邊緣動了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幾乎化成了風。

這個世界怎麼了……全瘋了麼?還是他出現了幻覺?

天空裡,有一物閃電般下墜,穿透層層烏雲,直墜向黑沉沉的大地。而地面上,那個巨大的天坑彷彿深不見底的巨口,將要吞噬墜入其中的一切。

青山精神病醫院崩塌了,烏老大揹着奄奄一息的人在大雨裡狂奔,頭頂雷電縱橫。背上的霍銘洋一直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傷口上的血不斷沁出,似乎要將整個身體裡的血都流光一樣。

然而,起身回頭的時候房間裡已經空無一人,只有窗簾在風裡搖曳。他頹然地坐回椅子裡,半晌說不出話。霍天麟的囑咐還在耳邊迴響,這裡的事情顯得越發古怪和不可思議,看來真的該離開了。仕途畢竟沒有命要緊。

“天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先生,一時間腦袋一片空白。

大雨裡,老人展開黑色的翅膀,飛過已經成爲廢墟的城市,小心翼翼地繞開那些烏雲閃電。戰鬥中的雙方沒有留意到這個遊離於戰場外的第三方,然而,他剛飛越過兩條街區,懷裡的人卻忽然動了一動。

天坑的出口處有兩個影子悄然出現,在漫天的烏雲裡,彷彿兩抹流動的光。她認出來了,那是叫做涯和顏的兩位使徒,“白之月”的最高領袖。他們要做什麼?

“是。”同伴們沉默了一下,終於從命。

她在一邊看着這一幕,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看到他最後俯下身抱起了那個魔鬼一樣的孩子,眉間全是肅穆和恭敬。

但是好景不常,在微藍五歲那年,之軒出國一次,回來便滿腹心事。她偷偷翻看他的護照,發現他去的是耶路撒冷。那一夜,他再次接到了來自國外的神秘電話,神色有些異常,在吃飯的時候長久地沉默,似滿懷心事。

“都給我住口!”忽然間,第四個聲音響了起來,嚴厲而冷靜。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安靜了,沒有再說一句話。

最後一次,她喝下了一整瓶的農藥,卻在第二天照常醒了過來。恍惚間,她看到枕邊的那個嬰兒趴在那裡看着她,笑了一笑。那一瞬,她看到這個孩子的眼眸深處有奇特的光芒閃爍。

“好像S城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上帝,我們的人……會不會都死了?”另一個人顫聲問,“他們……他們一個都沒有跟上來!連一架直升機都沒有出來!”

——如果不是因爲之軒,這個孩子將會成爲她的畢生噩夢吧?

“我不能就這樣走,”霍銘洋看着父親,聲音有些異常,“母親囑託我的事情還沒有完成……我要回去。”

話音未落,他手一揮,一道光芒從手心裡綻放。彷彿得到了指令,烏雲之上有一隻巨大的黑翼邪靈呼嘯着衝了下來,懸停在他們面前,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邪靈揹負着一具透明的棺材般的東西,在烏雲裡射出純淨的光芒。

涯冷然:“放心,就算他們已經離開了地球,我也有辦法讓他們乖乖地回來!”

“還不到時間,作爲寄主的你,爲何幾次三番地催我提前醒來?”另一個聲音響起在靈魂深處,冷靜到冷酷,“要知道,每醒來一次,力量積累的進程就會被打斷一次——就如當初霍銘洋瀕死時,封印在你身體裡的我第一次被喚醒一樣,是個錯誤。”

夏微藍想要呼喊,然而聲音根本傳不出去,意識漸漸重新變成空白。那道門就在不遠處,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彷彿不容抗拒的激流。然而少女展開翅膀,極力與那種力量抗衡,一寸一寸地往後退,試圖向着地面的方向離去——這種膠着在持續。她用盡全力才退開一米的距離,卻已經用了足足一個小時。

那個被取名爲微藍的孩子漸漸長大,開始學習說話,學習走路。她並沒有顯露出特別的反常,和普通孩子一樣活潑可愛。這個孩子和之軒尤其親密,很多時候看着他們父女在花園裡嬉戲,她總有一種恍惚,似乎這個孩子真的是他們兩個的親生女兒。

孩子在夜裡哭泣着:“爸爸說,讓我好好聽你的話,以後去S城念最好的大學……他掉進了一個很深的藍色的洞裡,我好怕,拼命叫他,他也不回頭……”

一夕之間,她被所有人遺棄了。

“別衝動,克勞德!”第三個人的聲音響起,“你想幹什麼?”

丈夫的眼睛是如此的誠摯,她的心一瞬間就軟了,接下來的話再也問不出口了。

“你……”歐陽芷青的視線停在女兒的身後——夏微藍抱着她,胸口有一道奇怪的光環流轉不息,肩膀後展開了一對巨大的白色羽翼,羽翼邊緣有燦爛的金色光芒,就這樣懸停在了天坑裡!

“之軒,你到底在做些什麼?”她再也抑制不住心裡的疑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你信了教麼?不然爲什麼每個禮拜都要去教堂做禱告?這些年來,你都去了哪裡?爲什麼那麼神出鬼沒?那個孩子……都和你說了什麼?”

所有人都震驚地停頓了半晌。許久,秘書長才微弱地回答了一聲:“是。”

這一刻,他們手裡的重量忽然消失——那個被救出來的一直昏迷的少女,居然在這一刻忽然醒來了!

歐陽芷青感覺到了一絲不祥,一把將女兒摟緊,仰頭看着上空,口裡連聲催促:“快!快走!不要留在這裡,出去!”

黑洞漫無止境。展翅的少女擡起頭來,仰望着頭頂——天坑的出口已經遙不可見,化爲如同星光一樣的微小一點。她將手按在胸口那個流轉的光環上,幾次用力,似乎想要將什麼東西從身體裡抽出來,卻無能爲力。

“白之月”的人把自己丟到這個天坑裡,究竟是爲了什麼?歐陽芷青剛想到這裡,忽然覺得頭頂一暗,不由得脫口喊道:“微藍,小心!”

“小許,聽從命令。”轉瞬傳聲器裡傳來了副市長的聲音,透着微微的戰慄,“立刻對全城下達撤離指令,讓所有人立刻離開這裡。你們也即刻撤離,用盡一切方法,儘快!”

話音未落,他的手一鬆,手裡提着的歐陽芷青頓時落下,閃電般地從萬丈高空墜落,摔向了大地上深不見底的黑洞!

這個孩子……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啊?

被母親的厲喝驚動,少女用盡最後的力氣張開了翅膀,努力往上飛了幾百米,要從天坑的邊緣飛躍而出。然而就在她們抵達地平線的同一瞬間,一股奇特而洶涌的力量壓頂而來,就像是洞口有一層看不見的網,兜頭罩下!

“傻瓜,還有我呢……我要你。”之軒溫柔地嘆息,撫摸着她枯草一樣的長髮,“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的。”

“她不在這裡。”涯赤手摺斷了一架直升機的尾翼,冷然掃視着地上墜落的所有機械以及半空里正在戰鬥的敵我雙方,語氣漸漸變得嚴厲而憤怒,“烏利爾,還有那個女孩,都不在這裡!我們被騙了!”

“是,你最近是哪裡都沒有去,”她卻苦笑了一聲,實在忍不住,將自己知曉的秘密捅了出來,“但這些天我一直偷偷留意着你在做什麼。你在不停地寫信,那些信全都是寄給S城一個叫德芙雅尼的女人的,對麼?她……她是誰?是你的秘密情人?”

“好像……是……直升機?”電光明滅之間有人失聲道。

漫長的回憶在短短一瞬掠過腦海,等回過神來時,她正抱着失去了神智的女兒急速飛墜。大地深處的那道門開了,那一道白光迎頭擴散下來,映照着她們的臉。歐陽芷青在下墜中失神地看着越來越近的光,恍惚是在看天國打開的門。在那裡,她依稀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容——

霍天麟震驚地看着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纔,難道是德芙雅尼從這個蝕洞接走了銘洋?不可思議……昔年她爲了讓銘洋留在這個世界上,不惜用自己的靈魂作爲交換,爲何在此刻又要將兒子帶往“白之月”?

“我當然沒有瘋。”他看着她,眼神裡有殉道者的無畏。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離他很遙遠,完全不能明白他的話。他的聲音卻溫柔而堅定:“青,無論如何,請你收下這個上帝賜予的孩子,好好愛她吧,就如一個母親愛自己的孩子一樣。”

羽翼張開,急速揮舞,在下滑五百多米後終於停住了。

那道門在不遠處打開,預示着這個世界的盡頭已經到達。快被捲走的那一刻,歐陽芷青忽然鬆開了手,用盡全力,將夏微藍朝着相反的方向推出去——那是她身爲人類的力量極限。與此同時,她自己卻加速地向着彼端墜落。

“這是……”幽顏失聲道。

“那邊怎麼了?”S城的邊緣,陸地和海洋的交界線上空,有人忍不住問。

“滾開!你爲什麼笑?爲什麼?”她忍不住毛骨悚然地尖叫起來,用枕頭砸在嬰兒身上,“你是什麼東西?”

“他們……他們一個都沒能出來!我不能留下他們在那兒孤軍奮戰!”

小菜一碟?那爲什麼他在和她說話時卻不停地轉動手上的婚戒,似乎壓抑着什麼?當他提着行李準備離開時,她攔住了他,在那個開滿了薔薇花的院子門口苦苦哀求。

“回哪裡去?”霍天麟在半空裡飛翔,穿過那些烏雲和閃電,“你都成這個樣子了,回去還有什麼用?”

那一刻,她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精神壓力,昏了過去。

“誰?”秘書長詫異地回頭,門口卻沒有人——那個聲音是從辦公室屋頂的傳聲器內傳出的,威嚴而森冷。奇怪的是,那卻不是副市長的聲音。

這……這又是什麼?

那其實是一個夢,但是驚醒時,她竟然真的意外地收穫了一個孩子。這樣的事情任憑誰都無法相信,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那是幻覺,但是腹部卻真的開始隆起——終於,那個奇怪的孩子從她身體裡誕生了,在某一個滿月的夜裡。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終於他把頭擡了起來,“青。”

秘書長變了臉色,失聲問道:“誰?是誰在那裡說話?市長呢?警衛!警衛!”

“不許回顧,不許議論,立刻撤離!”烏利爾一字一字地命令,語氣堅定如鐵,“沒有任何東西比完成任務更重要——無論犧牲了多少人,我們都要將這個女孩安全送回聖殿,記住,這是神父的命令!”

歐陽芷青的臉在飛速下墜中變得青白,卻沒有昏過去。這個神經如同鋼鐵一樣強韌的女人,睜着眼睛看着一切,直到巨大的白色羽翼覆蓋了視線,才吐出了一句:“真的是你麼,微藍?”

——直到年滿18週歲,如之軒的遺願,她去了S城念大學。

但奇怪的是懷裡的夏微藍卻沒有說話,被一種奇怪的力量控制着,她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似有千斤重。少女搖了搖頭,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然而眼神裡卻流露出了一種奇特的睏倦,身後的翅膀撲扇的速度越來越慢,竟然緩緩地向下沉去。

“涯……顏?!”霍天麟失聲,在雲端看到了來自異世界的使徒的降臨。

“你怎麼纔回來……怎麼纔回來?”她忽然哭出聲來,忍不住捶打着他,“你這些年都去了哪裡?沒有人相信我……連爸媽都趕我走,他們不要我了!”

但她分明看到,在嬰兒指尖觸及的地方,那些絨毛瞬間憑空消失了!

隨着之軒的回國和介入,一切都迅速好了起來。他帶着她回到了老家,回到了人羣中,對外宣稱這個孩子其實是他在某一次途經中國轉機和她小聚時的愛的結晶,而她因爲太過於愛護他的名譽,在他本人沒有回來之前一直不肯說出實話,哪怕被所有人誤解。

“事實上,我的確生了一個孩子。”她看着他,訥訥地說,沒有表情的臉蒼白如死,“我……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他轉過身來看着她,眼神裡有驚歎,也有讚美,一步一步地走過來:“青,抱着她吧……在這世上的所有人類裡,你是最純潔無辜的一個,所以神才選擇了你作爲她的母親。這是無比的榮耀啊!”

“是。”他肅穆地低聲道,“我會絕對保守這個秘密,任何人都不會得知,包括神父。”

“還呆着幹什麼?”他看得出神,霍天麟卻是一聲厲喝,“快回去,告訴所有的兄弟們,立刻撤離S城!”

他破門而入,看到她的模樣忍不住怔住——不過短短一年不到,她已經從明麗輕盈的少女變得這般憔悴,宛如一朵花直接從含苞到了凋零。

“末日啊……”他喃喃着,想起了那些撤離的屬下——或許,那些逃離S城的人也會回頭看到這裡的奇特景象吧?如果人類還有未來,將會以什麼樣的描述來記錄令天發生的這一切呢?

之軒轉過身,看着襁褓裡的嬰兒,如同凝望聖壇上的神,低聲道:“相信我,青。要好好養育這個孩子,不要讓任何人傷害她——她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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