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木堯，出生在北方的一個小山村，村子不大不小，大概有個兩千多人。而林姓在村裡算是大戶，其它幾個姓氏基本沒多少人。
記得小時候，便總有蹲在牆角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太們給我吹噓，說我爺爺年輕的時候是如何如何的風光。
梳着個油光錚亮的大背頭，騎在高頭大馬上，彆着****，一身灰色中山裝，人模狗樣的。打遠那都不用細看，離得老遠風中都能傳來我爺爺頭上的髮蠟味。
每每說完這些，那些老人都一臉的豔羨。 我明白，說爺爺人模狗樣，他們沒有任何貶低的意思，他們大多數都是大字不識一個，所以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
我四歲時，爺爺突發惡疾去世了。
當時的醫療條件有限，所以具體什麼病因到現在也不得而知！
而，我對爺爺的印象其實並不多，只有幾個零星的片段。
對爺爺唯數不多記憶就是，他從不說我們那的土話。
每個月還會騎着個破大槓自行車，帶着我去鎮政府領退休金，然後就帶我去集市上買一些稀罕的吃食。
我有三個姑姑，，一個大伯，爸爸排行老二，大伯家有三個堂哥，我家就我和我哥兩個。
所以，那時的我以爲爺爺對我明顯的偏愛，是因爲兩家就我一個女孩的原因，可後來我慢慢明白，事情遠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小孩雖挨不了餓，但一般家庭，大人基本都是吃不飽肚子的。
而我家，因爲爸爸和爺爺的關係並不是很融洽，所以也是窮的叮噹響，根本吃不飽肚子。
所以，每次我都會少吃點，把多出來的拿回去，給哥哥和爸媽吃。
爺爺每次都會裝作看不到，每次都會多買點，買的小小年紀的我都看得出，不是一個小孩的量。
我 不懂大人之間的恩恩怨怨，每次都吃的沒心沒肺，樂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那時候，每天早上起牀我都會問媽媽同樣一個問題，：媽，今天是集嗎？
如果媽媽回答是，那我的心情會立馬雀躍起來，因爲每逢五天一次的集市，爺爺都會來我家，帶我去趕集。
而，每次爺爺來接我時，家裡的氛圍都會很彆扭。
爺爺總是，目標明確的走到我身邊彎腰抱起，然後再給看着我的媽媽說一聲，“我帶小堯出去轉轉。”
媽媽向來也不多話，對着爺爺恭敬的點點頭。
然後我就會被目不斜視的爺爺直接抱出門。
爺爺基本就忽視了爸爸的存在，而爸爸也拿爺爺當空氣，他該幹啥的還幹啥。
爸爸和爺爺關係之所以這麼僵，據說是和奶奶的死有關係。
傳言奶奶是上吊死的，說奶奶是被爺爺打死後，又給吊在門框上的。
很多年後，二姑告訴我說，奶奶的死和爺爺沒關係，說就是我爸和爺爺兩人脾氣都太倔，才把關係弄得這麼僵。
我對二姑含含糊糊的解釋不太相信， 因爲，那時候全家就指望爸爸一人在山上開石頭賺錢，一天只有一塊錢，根本不夠養家餬口。
媽媽就總是把吃的給我和哥哥，剩的給爸爸，媽媽整日餓的面黃肌瘦，以至於最後暈倒在地。
如果，奶奶真是上吊死的，爸爸就算脾氣再倔，也不至於到那個時候了，還賭氣不去向爺爺借錢吧？
後來還是爺爺聽說了這件事，託了鄰居給我家送了些錢。
爸爸看媽媽樣子虛弱，沒再拒絕。
錢是收下了，但爸爸那滿臉的忍氣吞聲，讓小小年紀的我很不理解。感覺只有奶奶真是被爺爺打死的，爸爸纔會這麼恨爺爺。
不過， 從那以後爸爸去地裡幹活，倒也會隨帶幫爺爺的菜地收拾一下。
隨着時間推移，爸爸沒再對爺爺視而不見，倒是偶爾會給爺爺兩眼了。爺爺有時也會讓人給爸爸傳傳話。
就在爸爸和爺爺的關係快要重歸於好時。爺爺突然病倒了。
爺爺的病情越來越重，最後不得不把快要斷氣的爺爺擡到地上，《我們那快死的人是要擡地上挺喪的。》爸
看到被擡到地上的爺爺，爸爸情緒崩潰的跪在爺爺身邊，撕心裂肺的叫了聲，“爸！”
爺爺剛毅的臉上，眼淚從微微張開的眼角流出，聲音微弱的說:“二孩，我也不想的，我是真找不到其它辦法了。”
爸爸聽後壓抑不住的失聲痛哭，似是決堤的洪水終於找到缺口，傾斜而出。一旁的大伯也哭紅了雙眼。
一時間，房間裡響起此起彼伏哀嚎聲與來來回回慌亂的族人。
我被周圍的人推來推去，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爺爺費力的擡手指向我，爸媽和姑姑們才順着爺爺的目光看向呆立在一邊的我！
媽媽搽了吧淚，衝我招手， “小堯，過來！”
雖還不太懂發生了什麼，但我還是聽話的向媽媽走去。
我看到爺爺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濃郁的黑氣，和他一身潔白的中山裝，形成顯明對比時，我下意識的往媽媽身後躲去，心裡有些不明的害怕。
媽媽則沒好氣的，把我從她身後拉出，牽着我的手走到爺爺身邊。
我低着頭，怯生生的偷偷擡眼看向爺爺。我一愣，爺爺臉上的黑氣不見了，環顧四周，確再也找不到一絲黑氣。
媽媽在身後捅了我一下，示意我看爺爺。
爺爺滿眼慈愛的看着我，在我看向他時，爺爺無聲的說了句，“乖，別怕！”
一瞬間，心裡的害怕變成心酸委屈，我撇撇嘴依賴的叫了聲，“爺。”
爺爺微微點了點頭，帶着淚花的臉頰微微牽起。
看到爺爺虛弱且寵溺的笑，心裡的那點委屈被難過無限放大。
隱隱感覺爺爺要死了。那時候雖不懂死是什麼概念，但我還是無法控制的，“哇”的一聲張開大嘴趴在爺爺身上哭了起來。
媽媽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應該是沒想到我的情緒會爆發的如此快速和強烈吧。
媽媽反應過來後，趕緊把我拉回懷裡。我掙扎着想再去抱抱爺爺。
手死死抓住爺爺的衣服不放，最後還是大姑過來，掰開我撰着爺爺衣服的手。
大伯和爸爸則手忙腳亂的給爺爺順氣。
其實那時候的爺爺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被我一趴，爺爺顯些沒就此過去。
緩了半天，爺爺還是看向我和媽媽的方向。媽媽抱着我身子往前傾了傾，胳膊直接把我圈了起來，估計是怕我再壓着爺爺。
爺爺張了張嘴，可終究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只是艱難的擡起手，指了指自己右胸上的口袋。
坐在右邊的大姑，伸手在爺爺的口袋裡拿出一枚刻有白鴿的勳章。
爺爺的手又指向我，大姑把勳章遞給我。
我抽抽搭搭的接過來，爺爺看着我又指指媽媽，示意我把東西交給媽媽。
媽媽從我手裡拿了過去。
爺爺喉嚨滾動了一下，如破風箱一樣沙啞的聲音對媽媽說:“好好給小堯留着。”
媽媽茫然的看了爸爸一眼。不明白手裡的是什麼東西，但還是衝着爺爺點點頭。
等媽媽一點頭，爺爺似乎也用光了全身的力氣，一蹬腿就此駕鶴西去。
爺爺的葬禮很隆重，葬禮上我見了很多陌生面孔，有些只是來付了些禮金便離開了，有的則是幫忙操持了整個葬禮！
在這之中，最忙的當數我那幾個同族的爺爺了。弄到最後，爺爺的葬禮不光沒花到我家和我大伯家的一分錢，反而剩了不少錢。
等一切塵埃落定，大伯和爸爸決定，這錢誰都不要。 錢分兩份，給沒出嫁的兩位姑姑備着當嫁妝，錢全交由大爺爺保管。
原以爲會發一筆小財的大娘，轉身氣憤離去，臨走撂下狠話，“你們不要這錢，以後她倆結婚，我連一根針的錢都不給！！”
結果表明大娘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等多年後小姑出嫁，當時爺爺留下的那點錢根本就拿不出手了。
大伯和爸爸商量，兩家各出些錢，讓小姑再嫁的風光些。
爸爸還沒表態，大娘第一個跳出來，又把當年的話說了一遍。大娘認爲，當時說好的把爺爺的錢給姑姑們當嫁妝，多少就用那錢好了。
鬧到最後，爸爸不想讓老實的大伯，因爲這事爲難，就我們一家出了。媽媽雖心裡有些不高興，但也沒多說什麼！
錢既然是我家出， 小姑自然是要在我家出嫁。
大清早，我家三間瓦屋裡就擠滿了人。
周圍鬧哄哄的全是大人們的討論聲，院子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嫁妝。
八九歲的我，帶着幾個小夥伴好奇的跑來跑去，不斷的看看這摸摸那。
媽媽嫌棄我們礙事，就給我們了一把糖，讓我們去外面玩。 幾個小孩分到糖，當然讓去哪就去哪了。
那個時候各家也只是能勉強餬口，每家孩子又多，所以一年到頭也就過年才能見顆糖，一顆糖能吃好幾天，都是舔兩口再包起來，最後吃完還要留着糖紙，沒事的時候再拿出來看看。
被媽媽趕出來的我們，站在門口等着小姑父來接親，好乘機再搶幾顆糖。
正在我翹首以盼時， 遠遠的一個腳踩皮靴，揹着黑包，一頭利落短髮的女人，踩着微寒的朝陽，朝我家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