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賓玉正詫異,只見寨門大開,走出一個十六七歲年紀的大漢,後面帶了二三十個莊漢,各持長棍,分列左右。駱賓玉道:“不知道這些人想幹什麼?”就命餘忠義各摯出兵器在手,以防萬一。停了片刻,只見裡邊又走出一人,丈二身軀,黑麪紅髮,年紀也約十六七歲,他手拿一根熟銅大棍,看見駱賓玉就大罵一聲:“駱賓玉,我的兒,你來了麼?小爺等你多時了!”喊完,走過了護莊河橋,舉棍照駱賓玉就打下來。駱賓玉身子往旁邊一閃,那棍子落地上,打了三尺多深。大漢看見這一棍落空,拔起棍來又是一下,駱賓玉往後一退,棍子落地,又是一個深坑。駱賓玉暗想道:“倘若躲閃不及,撞在棍是,即爲粉碎。若不還手,等待何時?”那大漢看見兩棍落空,躁的暴跳如雷,心想若分頂打去,又被他躲過,乾脆,我平腰打過去,看他如何躲避?遂將棍子平腰打去。駱賓玉看見他平腰打來,心想:“兩邊沒有躲避處,後退棍長,恐怕奶不出去,不如向他懷中而盡,就是打在身上也不大緊。”就一個箭步竄進大漢懷中,將手中寶劍照心一刺,那大漢哎呀一聲,倒臥塵埃,全然不能動彈。只聽見寨門兩邊那些大漢紛紛喊叫:“不好了,少爺被駱賓玉刺死。快報!”駱賓玉一聽人們稱他爲少爺,就知道這人是巴九爺之子,後悔道:“早知道是巴氏之子,他夫妻知道,豈肯幹休?強龍不壓地頭蛇。”餘忠義道:“既然刺死,速速商議。我主僕二人怎麼能抵他一莊之衆?速上馬奔花家寨要緊。花老爺雖然不在家,花奶奶在家。”駱賓玉道:“此言有理。”各解繮繩踏蹬上馬加鞭而行。
巴九之子與駱賓玉從未會面,爲什麼見面就打呢?只是因爲他與花碧蓮同歲,生來腰大身粗,黑麪紅髮,有千斤膂力,就是性子有些癡呆。巴氏九人只有此一子,新年往姑娘家拜年,看見表妺花碧蓮生得俊俏,回家告訴父母,欲要娶花碧蓮爲妻。巴氏夫妻亦喜愛花碧蓮美貌,武藝精巧,巴九邀請八個哥哥向花振坤求親,巴九妻也約八位嫂嫂向花奶奶懇求此事。花振坤看妻弟之情,花奶奶看弟媳之面,不好意思回絕,心中有三分應允的意思。只是花碧蓮立誓不嫁這呆貨,是以未諧親事。花振坤見女兒成人,該當婚配,若在寨內選一英雄招贅,又恐怕呆貨看見吃醋,故帶女兒遠方擇婿。及盜了駱太太、桂小姐來,料親事必然妥當,巴九夫妻在家議論:“駱賓玉不日即來。”誰知被這呆貨聽見,瞞着父母,欲將駱賓玉刺死,就將寨內之人選拔大漢三四十人,日日等候。今天這呆子看見苦水鋪來人了,就問道:“來此何干?”苦水鋪人說了真相。這呆貨好不狠毒,生怕那人走漏消息,上去一掌將那人打死,然後喚出大漢們,行至半日,纔打開寨門。這個呆子傻,那些大漢也不精明。如果有一個精明者,當駱賓玉刺死少爺時立刻報信與巴九夫妻,巴九夫妻派人來圍住駱賓玉主僕,他二人豈能逃脫?幸虧這些人呆,才使駱賓玉主僕逃脫了性命。
巴九夫婦聞聽兒子被刺死,大哭一聲“疼死我也!”哭了一場,說道:“這廝不能遠去,乾脆,吩咐鳴鑼,聚齊嘍囉,四路分散捉拿。拿住之後碎屍萬段,代吾兒報仇!”
駱賓玉、餘忠義正逃走,突然聽見鑼聲響亮,餘忠義道:“大爺速走,速走,一定是巴九夫婦派人追趕我們。”駱賓玉道:“路這麼崎嶇,也不知道東南西北向哪兒走?”餘忠義道:“那人不是說,無梢之樹,即是生路。我們只看無梢之樹行走,必定脫身。”駱賓玉道:“諒是。”餘忠義在前,走到漸漸不聞鑼響了。駱賓玉道:“就此走遠了。”方纔放心。兩個人實在是不知道路徑,一個勁兒地向北奔花家寨,所以纔不聞鑼響了。二人不辯方向,向西又走了一陣,自從未時在巴家寨起身,坐在馬上不住加鞭,到了日落,約莫有五十里路了,總是看不見老寨,便知道走錯了路。二人肚中非常飢餓,餘忠義道:“我們已經離巴家寨幾十裡,諒他們也追趕不上我們,看前邊若有賣飯之家,吃點再走。”駱賓玉應允,兩個人加鞭奔馳,一直到天色黑了,總未看見一個人走過。
正行走之間,對面來了一匹馬,馬上坐了一人,後面一人步行跟隨,對面走過了,那人突然轉過馬頭問道:“前面騎馬的,莫非是餘忠義嗎?”駱賓玉與餘忠義聽此一聲,又驚又喜,喜的是,對方呼名相問,一定是昔日熟人;驚的是,這兒離巴家寨很近,恐怕是巴家寨人追趕而來。就立刻問道:“臺駕何人?”那個人細看了他們,又問道:“這位是世弟駱賓玉麼?”駱賓玉聽見他以世弟相稱,立刻回答:“正是駱賓玉。”那個人立刻跳下馬來,駱賓玉、餘忠義也下了馬,駱賓玉問道:“大哥是誰?”那人道:“我是胡璉。向在揚州駱家從師學藝,在府一住三年,那時世弟尚小,輕易不往前來,見面很少。餘忠義到廳提茶倒水,面目熟悉。那時雖然小,而體態面目沒有大變,所以我能認出來。”駱賓玉、餘忠義那時七八歲,諸事記得仔細,一看對方,絲毫不差,正是胡璉,搶步上前見禮。胡璉道:“近聞世弟與花振坤聯姻,不久即來招贅,愚兄蓄意去花家寨相會世弟,不料途中相會。你二人這是往哪兒去呀?”駱賓玉就把花振坤設謀,將妻子母親盜來山東,揚州奔喪、欒家打擂、再來山東拜見母親之事說了一遍。胡璉聽了連忙說道:“不知道師母大人駕已來此,有失迎接。不過,今日世弟走錯路了。花家寨在正南,你這是往西北走了。”駱賓玉道:路本不熟,又因爲剛剛惹下一禍,忙迫之中,錯了又錯。”胡璉忙問:“世弟惹了什麼禍?”駱賓玉將路過巴九寨、打死巴九之子的事說了。胡璉大驚道:“此禍真非小也!巴氏九子,只有這一個兒子,今日被你刺死,豈肯幹休?且巴家那個九弟婦馬金定武藝精通無比,趕快與我回家商議一個主意要緊。”駱賓玉主僕此時孤鳥無棲,只好說個“是”。上了牲口同行。行了二里之路,到了一個莊院,下了牲口,走進門來,至客廳見禮獻茶,又吃了酒飯,駱賓玉就要告辭,這時胡璉想起什麼,突然嘆息了一聲,說道:“不好了,世弟弄不好會有萬世不孝的罵名。”駱賓玉放下碗筷,連忙問:“此話怎麼講?”胡璉愁眉皺額,跌腳垂胸道:“今日你主僕逃脫,巴氏夫妻追趕不上。可是,師母同世弟婦卻在花家寨,他們必然去花家寨捉拿,這樣的話,師母、桂小姐還有性命嗎?”駱賓玉聽了,頓時嚎啕痛哭,哀告世兄:“快差一個路熟之人引我直奔花家寨,情願爲他償命,也不能難爲母親。”胡璉此時勸說道:“這只是我自己過慮。也許巴九夫妻正在悲傷兒子,意不及此,尚未可知。你放心,我派一個前去討信,不過一更天,就知道虛實了。”駱賓玉道:“往返百里,三更時怎麼能有信?”胡璉道:“我世弟胡理,外號活閻羅,他有一個長處,能日行四百里。我着人叫他去,不過三更天氣,就能回來。”駱賓玉道:“我常常聽鮑老爺道及大名,卻不知道他是世兄之令弟。”胡璉道:“莫非龍潭鮑大乾麼?”駱賓玉說道:“正是。”胡璉道:“我也久聞其名,實未會面。”即刻叫一個家人過來,吩咐說道:“我剛纔騎的馬還下鞍,速速騎去,到二爺店中,就說我有要事請他來商量。”家人領命而去了。
不大一會兒,家人回稟:“二爺已到莊前。”話猶未了,胡二爺走進門來。駱賓玉連忙起身見禮,禮節完畢,胡璉介紹他們相認。就把駱賓玉巴寨殺巴九之子事情,說了一遍。聽了胡理搖頭說道:“巴氏九人,只此一子。那個巴九嫂馬金定豈肯放過此事?”胡璉道:“正因爲利害,所以找你來商議。”胡理道:“既然這樣,我兄弟均不相助就是了。”胡璉又道:“不是叫你助我助他。現在駱師母在花家寨花振坤家裡,好巴九夫妻趕不着世弟,必然去找駱師母爲難。別人一去不得其信,駱世弟煩你走一遭。”駱賓玉欠身道:“聞得世兄有神行之能,意欲拜煩打探虛實。弟無他報,總磕頭相報罷了。”胡理本不想去,因奉兄之命,又兼駱賓玉其情可憐,就答應下來,返步出門。駱賓玉起身相送,及至門外,早不知道胡理去向。暗想:“真是奇人。”復走入房,胡璉道:“我同世弟慢慢飲酒。”畢竟得到信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