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路”上的邂逅
“櫻桃路”誠如其名,總是散發着淡淡的櫻桃香氣。
我覺得設定這種香氣數據的設計師很有品味。香氣這種東西十分微妙,太淡聞不到,太濃又不舒服。瀰漫在“櫻桃路”上的香氣,平常幾乎不會意識到,但是隻要深呼吸就能微微感覺,氣味令人神清氣爽,比例拿捏得恰到好處。香味本身完全不會令人覺得像人工香水味,而是真正的櫻桃香,不會惹人厭膩。
這條路在視覺上也是以櫻桃的意象統一。不過,品味沒有差到用櫻桃粉色塗滿整條路,頂多只是使用櫻桃粉的頻率很高,像是用於櫛比鱗次的商品招牌上、不着痕跡地畫上櫻桃的插畫,或者用於店的屋檐或裝飾等。儘管如此,還是會帶給人鮮明的視覺感受,即使不查城市地圖,造訪的人也能夠一眼看出它是“櫻桃路”。
父母第一次帶我來這條路時,我還是小學生。當時,我家還沒有NONMaRS,所以破例讓我在父親的公司使用剛引進的實驗性系統。“櫻桃路”纔剛開通,店家也沒有如今這麼多。
當時,我還不知道櫻桃粉這種顏色。妝點路上的繽紛色彩令我雀躍不已,頻頻問母親:“那種顏色叫什麼呢?”母親回答:“叫做櫻桃粉”,我這才曉得。從此之後,櫻桃粉就成了我最愛的顏色。
和其他虛擬街道一樣,“櫻桃路”上總是充斥許多行人,店家林立。我每次放假就會在這條路上散步,享受櫥窗購物的樂趣。
精品店的店頭會標示“R(真實)”和“V(虛擬)”。店內的氣氛幾乎和一般店家無異,但是在標示R的店內賣的商品,全部都是將現實中存在的衣服數據化,一旦買了之後,相同的商品就會宅配到現實世界的家中;另一方面,V衣服只是個數據,只有Es(虛擬人格)能夠在虛擬世界中穿戴。
我時常買V衣服。相較於R衣服受制於現實的商品數量,V衣服的商品種類豐富,顏色也能夠自由挑選,而且V衣服便宜許多,零用錢即可買到手。反正我在現實世界中很少外出,不太需要R衣服。
我現在身上穿的粉紅色公主裝,也是在虛擬精品店買的V衣服。有人主張“虛擬空間反正不是現實,愛做什麼都可以”,所以走極端標新立異的流行路線(俗稱V龐克),但我覺得那有點丟臉。Es的外表基本上和現實的自己一樣,所以還是該選適合自己的衣服。
最近,有愈來愈多賣Vniture(虛擬傢俱)的店,因爲想在虛擬空間蓋自己的房子的人變多了。母親的朋友中也有幾個人擁有虛擬房屋,感覺像是娃娃屋,大家都熱衷於添購室內裝漬。
我沒有房屋。虛構空間的房屋維修費雖然比不上真正的房屋,但也所費不貲。再說,我喜歡在路上逛街。
那一天,我在常去的書店站着看書。書櫃上的一排排書籍和衣服一樣,擁有和真實書本一模一樣的觸感,能夠自由閱讀。不過,小說和漫畫只有書的前半部能夠翻閱。隨手翻一翻,如果喜歡的話就付錢,請書店透過網路以電子郵件的形式傳輸資料;如果中意裝幀,也能夠請書店宅配實體書本到府,雖然如今已是數位時代,但仍有許多人說:“書還是要看印刷的紙本。”
不過,我不太買書,頂多站着看一看就算了。我喜歡畫冊和寫真集,並不是特別對美術感興趣或者有某位喜歡的攝影師,而是看畫或照片這個行爲本身很有趣。
那一天,我站着看的是一本德國畫家畫的恐龍畫冊。丟人的是,我在國中一年級之前,一直以爲恐龍是一種全身毛茸茸、軟綿綿的動物——因爲母親在我小時候送的恐龍玩偶觸感使我那麼認定。當我知道恐龍真正的身形時大爲震驚,但是也立刻喜歡上了它覆蓋着堅硬皮膚的模樣。
“呃,這位小姐?”
忽然有人叫我,我從畫冊擡起頭來。眼前站着一名感覺比我大一、兩歲的男孩。他身穿藍襯衫,套了一件黑色的皮夾克,眼神銳利,有點不良少年的感覺。
可是,我一點也不害怕。虛擬街道比現實好的地方在於,完全不會遇到身體上的危險。因爲痛和熱等不愉快的感覺受限,即使捱揍也一點都不會痛,就算被槍擊,當然也不會死掉,所以不可能發生兇殘命案。即使不良少年要耍狠,我也絲毫不怕。
“嗯,有什麼事嗎?”
我一回應,少年露出有些靦腆的表情,咯吱咯吱地搔臉頰。
“請問……”
“?”
“如果有空的話,要不要喝杯茶?”
“……!”
我想,我花了幾秒鐘才理解那句話的意思。想通了的那一瞬間,我的腦袋中倏地燒起來。
是搭訕!這就是所謂的搭訕!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搭訕!
慢着,等等,我必須冷靜。我訓斥正要陷入恐慌的自己,拼命地運作大腦,試着分析情況。少年的長相併不差。不,腿算是修長,或許可以稱得上帥。他確實有點不良少年的感覺,但是說話方式感覺很純情……
“如何?不方便嗎?”
少年又問我。這時,我的腦袋過熱,分析作業在空中分解。
“不會!不會!不會不方便!謝謝你!”
猛一回神,我一面這麼叫道,一面點頭致敬,店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虛擬空間的巧克力聖代
我們進入了一家鄰近書店的冰果店,這裡也是我常去的店。
發現空位坐下後,隨着一個開朗的女性嗓音喊着“歡迎光臨”,桌上的空中自動翻開了菜單視窗。以手指觸碰菜單點餐,我點了巧克力聖代,而他點了蛋糕和冰咖啡,費用會從銀行帳戶自動扣除。
關上視窗的同時,餐點突然出現在桌上,耳邊傳出一句“請慢用”。
我再度和少年面對面,心想:會不會進錯店了呢?店內坐滿了時尚的年輕女孩,他的打扮明顯與周遭格格不入,所以他一副表情黯淡,如坐鍼氈的樣子。
虛擬街道上林立的典雅餐飲店,總是受到女性歡迎。畢竟,這裡的餐點比現實中便宜許多,而且味道別無二致,不管吃再多,身上都不會增加半點卡路里,所以最適合減肥——不過,只在虛擬空間飲食,不願均衡攝取真正食物的“虛擬厭食症”等症狀,也成了社會問題之一。
“啊,我忘了報上姓名。我叫作樫村昴。‘昴’這個字有點難寫——”
他在自己面前的空中打開個人視窗,顯示“昴”這個字。
“這樣寫。”
“哇,好棒的名字。”
“你呢?”
“小野內水海。水海讀作‘mizumi’。”
“是喔,水海啊——哎呀,太好了,你是真人。”
“咦?”
“沒有啦,坦白說,我從好久之前就注意你了。因爲你經常在那家書店站着看書對吧?我每次從那家店前面經過,就會心想:‘她是個怎樣的女孩呢?’”
“噢,這樣啊。”
我倒是一點也沒注意到昴。
“其實在跟你說話之前,我的心臟怦怦跳個不停。你總是在那家書店,而且給人的感覺是十足典型的大小姐,所以我懷疑你是空Es。”
有幾家店爲了假裝生意興隆,會在店內配置空Es——沒有使用者操作的虛構角色——讓人以爲客人很多。以基礎的人工智慧驅動的空Es,無論外表、動作都和真正的Es沒有兩樣,但是一上前搭話,它就會不自然地應答,所以馬上就會露餡。
“對了對了,我住在橫濱。現在是從車站附近的傳送門連線的。你呢?”
“我住在自由之丘。”
“是喔。那滿近的。真巧。你從哪裡的傳送門連線?”
“我是從家裡連線。”
“咦?自己家裡有NONMaRS?真有錢啊!”
也難怪昴會驚訝。儘管連接到MUGEN網路不可缺少的NONMaRS(奈米核磁共鳴掃瞄器)系統相當普及,但一組仍要價將近一百萬元,而且很佔空間,一般家庭不可能說買就買。大多數的人不是使用公司引進的商業用機組,就是在任何一個城市都有的通訊設施——傳送門,以一小時五百圓的費用使用NONMaRS。
據父親說,在我出生之前的時代,街上會有網路咖啡店,店內擺放電腦,讓客人使用網路漫遊。但是,隨着電腦在各個家庭普及,網咖快速沒落,MUGEN網路如今大概也正處於那樣的過渡期。
“家父從事網路相關的行業,因爲工作的關係,在三年前引進了NONMaRS。晚上和假日會讓我使用。”
“那,你都是從家裡連線?”
“嗯。因爲爸媽說,不可以太常一個人出門……”
“天啊,你真的是大小姐。”昴整個敗給我了。“難怪你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你剛纔說完‘謝謝你’的時候,人就咻地消失了。”
我羞紅了臉——正確來說,是NONMaRS讀取我的情感,讓Es的臉部紋理染上一片紅暈。
後來,我們告訴對方彼此的嗜好。我們倆都喜歡看電影。當然,是虛擬劇院那種對五感產生作用、讓自己有臨場感的那種電影。隨着MUGEN網路的普及,昔日的平面電影正在快速落後時代的腳步,從年輕就是電影迷的父親常感嘆時代的更迭。
櫻桃路上也有電影院,每個月都有新片上映。我說我喜歡的是動作片,昴大呼:“真教人意外”。經常有人對我這麼說。因爲我長得一副乖乖牌的樣子,而且說話慢條斯理,所以沒人會想到我喜歡動作片。
我想,我的個性確實算是內向。但是就算個性內向,也不見得就喜歡靜態活動。
“我從小就一直嚮往動態活動。”
赫然回神,我對第一次見面的昴,吐露了心中的秘密。
“家母非常能言善道,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說各種故事給我聽,因此刺激了我的想像力。我想在山野中盡情奔跑、希望能夠成爲太空人、想變成探險家在世界各地冒險——我老是做着那種不可能成員的夢。所以即使不是真的,我也喜歡實現我願望的虛擬劇院。”
“原來如此。那麼,改天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
“好啊。可是,這個月應該會上演《惡夢街的榆樹》吧?”
“噢,是啊。但我太不敢看血腥片……”
天南地北地聊天時,我的頭旁邊響起了“嗶嗶”聲,一片紅光閃過。那是隻有我聽得見的聲音、只有我看得見的光。
“啊……”
“怎麼了?”
“抱歉。剛纔警報響起了。”
“咦?彩色計時器?”
昴露出了遺憾的表情。
連線時間超過警告訊號,俗稱“彩色計時器”。原則上,NONMaRS對大腦無害,但有部分人士認爲:太長時間使用,受到磁場和電磁波的影響,會提高罹癌率。因此爲了避免長時間連線,一旦過了三小時,每分鐘就會自動響起警告聲,而且光線會閃爍。
“我待在書店的時間好像比我想像中更久,差不多該回去了。”
“是喔,真遺憾……還能再見面嗎?”
“嗯。我想和你再見面。”
“改天找個地方見面吧——對了,我們住的地方不怎麼遠,所以可以實際見個面吧?”
我心頭一怔。這很傷腦筋。我並不想在現實世界中和他見面。
“啊,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就算了。”似乎是察覺到我猶豫的表情,昴連忙打消了自己的邀請。“我想也是,突然就在現實中見面,還是會造成你的困擾吧……”
我心裡鬆了一口氣,但是昴遺憾的表情令我感到罪惡。對不起,我並不是因爲討厭你而不想和你見面……
“那麼,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
“嗯——呃……”
我話說到一半結巴了。可以拜託第一次見面的人這種不得體的事嗎?
“你想說什麼?”
昴等我說話。我轉念一想,鼓起了勇氣。我果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呃……要不要去‘夢公園’呢?”
“咦?”
昴好像驚慌失措。
沒錯,比起劇院,我更喜歡“夢公園”。因爲在劇院中我只不過是個單純的事件旁觀者,但是在“夢公園”,我能夠自己成爲冒險的主角。自從小學第一次體驗之後,我就上了癮。雖然沒有確實計算過,但是我想玩的次數總計應該超過一百次。
不過我至今玩的都是C(孩童)級的劇情,這一級考量到“會對孩童的心理造成不良影響”,真實感相當淡薄。即使用劍砍怪物也不會流一滴血,打倒的敵人會馬上消失,毫無殘忍和違反道德的畫面,簡直就是在“騙三歲小孩”。
我上個月也滿十六歲了,已經擁有能夠玩Y(青少年)級的資格,然而我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前往“夢公園”。一個人嘗試從未經歷過的等級需要勇氣。
再說,我已經厭倦一個人玩了。我希望有人與我同樂。但是,我真的是大門不出、三門不邁的黃花閨女,頂多只有父母會陪我一起冒險——但有父母隨行的冒險根本不算冒險。
“怎麼樣?能請你跟我一起玩嗎?”
“噢。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隨時奉陪。”
“謝謝你!”
我太過興奮,又低頭行禮,頭髮沾到吃到一半的聖代鮮奶油。
彩色計時器在催促我。我們趕緊決定了碰面的時間和地點。下週日下午兩點整,地點是這條路上的“夢公園”前……
我向昴一再道謝,打開自己的個人視窗,從選單中選擇了“通訊結束”。我從MUGENr路切斷連線,回到了現實世界。
冒險世界的入口
接下來的六天對我而言,是最漫長,也最期待不已的六天。一想到下星期日,唸書時就心不在焉,家教的聲音也有聽沒有進。
晚餐的餐桌上,母親問我:“發生了什麼好事情嗎?”讓我心頭一驚。看來是我忍不住將喜悅寫在臉上了。我連忙撒了個爛謊帶過,當然不能告訴父母有人在虛擬街頭向我搭訕。
第一次被搭訕、第一次的約會,以及第一次的Y級——對我而言,一切都是第一次的體驗。
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這種喜不自禁的心情是不是墜入情網,畢竟我沒有談過戀愛。我心中冷靜的部分冷冷地說:你只是被幻想中的情境衝昏了頭吧。或許是那樣沒錯。不管怎麼說,我們只見過一次面,這樣就說我喜歡上了瞭解不深的男生,未免言之過早。
話說回來,虛擬空間中的愛情是否稱得上是真正的愛情,也是個問題。縱然和現實再相像,“櫻桃路”終究是個虛構的地方,而我們身在其中的Es也是虛構的人物。假如昴在現實的街道上遇見我,會跟我搭訕嗎……
心情雀躍的六天,同時也是忐忑不安的六天。假如昴又說:“我想在現實中見到你”的話怎麼辦?一想到他可能會討厭我,我就實在提不起勇氣在現實世界中和他見面。
庸人自擾的日子流逝,到了星期日。
約定時間的二十分鐘前,我一如往常地進入父親的工作室,卸下發夾、胸針、手環電話,放進隔離箱。NONMaRS具有強力的磁場,身上穿戴的金屬製品會磁化,手機可能會故障,所以必須事先卸下。
我讓身體深深陷入專用的躺椅,繫上防止跌倒的安全帶,用手探尋頭頂,拿起總是掛在椅子上的頭罩式耳機。
這副耳機是NONMaRS最重要的部分,父親會驕傲地向我說明。它運用常溫超傳導材質,以及能夠高速處理大量資訊的先進光高密度電腦,能以一百奈米爲單位,進行核磁共鳴掃瞄,可以即時監測腦內每一個神經細胞的活動狀態。使用這項設備,除了能夠讀取人類的思考和感覺,並使其數據化之外,更能夠藉由刺激腦內的感覺中樞,感受到和現實中看到、吃到的一模一樣的感覺……
那種原理對我不重要。對我而言,NONMaRS是一頂魔法帽,讓我從無聊的現實中獲得解放,引導我前往另一個自由的世界。
我以平常的儀式在戴上耳機前來回撫摸表面,確認觸感。大小和形狀都和浴室的洗面盆差不多,而且塞滿了小型超傳導線圈,所以沉甸甸的,上頭安裝着四條光纖和一條氣壓管。表面是梨皮加工,有點粗糙的觸感摸起來很舒服。我的魔法帽,今天也要帶我去“櫻桃路”唷……
我戴上整個耳機,打開側面的開關,發出咻的一聲,內側的彈簧墊因氣壓而膨脹,輕輕繃緊頭部,固定耳機。準備就緒後,我用手摸索,按下椅子扶手上的開關。
身體輕飄飄地……飄起來的感覺一如往常。因爲觸覺被隔絕了,所以下半身坐在椅子上的感覺消失。我獨自一個人飄浮在上下左右沒有差別的無重力黑暗中,遠方之所以閃爍着宛如星光般的光芒,是因爲NONMaRS正在讀取、比對我的大腦模式。
不久,視窗在眼前打開,隨着耳熟的旋律,和平常一樣顯示出入口訊息和標誌。
歡迎蒞臨MUGEN網路!
上次登出時間:
沒有未讀訊息。
我無視於接下來一連串拉里拉雜的“最新通知”,馬上打開了個人視窗,從選單中選擇“變更服裝”,從儲存的V服裝中挑選看起來最可愛的一件。
這件事相當費工夫,因爲我猶豫了老半天,不知道該穿哪一件纔好。除此之外,我又選擇了很少使用的“變更妝容”。我和投影在視窗中的自己的臉互看,試着稍微改變平常的肌膚紋理色澤。但是,怎麼也弄不出中意的顏色。
猛然回神,已經快兩點三分了。我放棄講究的化妝,關上了選單,然後選擇“跳躍”,想起該移動前往的地點。“櫻桃路”上的“夢公園”前……
視窗一消失,四周充滿光芒——
我已經站在“櫻桃路”上。
兩點五分左右時,昴跳躍時空來了。首先,半空中出現模糊的馬賽克影像,然後突然變得清晰,接着顯現全身影像。之所以沒有冷不防地迸出來,是爲了不要嚇到路人。
看到一週不見的昴,我有點倉皇失措。他和之前一樣,身穿皮夾克。
“抱歉抱歉。傳送門大排長龍,我急死了。你等很久了嗎?”
“沒、沒有,我剛到。”
“那,我們進去吧。”
我們從閃爍着“DREAMPARK”幾個字的絢爛拱門底下穿過,進入其中。
公園內之大是在外頭路上想像不到的。這裡和真正的主題樂園一樣,色彩繽紛的建築物及紀念碑林立,流瀉着熱鬧的音樂。空中飛舞着龍、雙翼機和妖精,路上有機器人和動物走來走去,和幼童嬉戲。今天因爲是假日,好像有相當多玩家。
不過,這種景象只是在營造氣氛。實際上,一進入入口的廣場,馬上就能依照導覽板的指示,自由跳躍至各區,所以幾乎不必在公園內行走。
儘管統稱爲“夢公園”,但其中有超過二十種冒險世界。特別受歡迎的是“夢幻遊戲”、“魔物獵人”區,除此之外,也能夠依照喜好選擇“攀巖走壁”、“忍者與武士”、“超級小組”、“原子冒險”、“暗夜驚魂”、“南海冒險”、“空中霸主”、“機器人大戰”、“秘密任務”、“武藝對決”、“小報消息”、“卡通街”、“青少年羅曼史”等等。不過,連線的人多的日子,熱斗的區域有時要等。
我們選的是“叢林鼓聲”:以二十世紀前期的非洲(當然相當考究)爲背景的冒險。選的人不多,所以不用等就能玩也是好處之一,我喜歡動物,因此中意這個區域。我玩過好幾次它的C級,但好奇換作Y級會變成怎樣,想試着一探究竟。
進入冒險之前,必須變身成替身人像,也就是自己在冒險世界中扮演的角色。
爲了防止有人在網路內變成他人,造成別人的困擾,在虛擬街頭中的Es長相和體型(部分殘障人士除外),基本上和玩家自己一樣,無法做大幅度的變更。但是,在“夢公園”中例外,這裡能夠自由選擇活躍在冒險世界中的替身人像外形。
首先,進入人稱“更衣室”的小房間,以換穿衣服的感覺,將替身人像投影到Es上。我有之前在C級的劇情中使用的替身人像,所以直接拿來用了。昴則是第一次玩“叢林鼓聲”,所以必須製作在這個區域使用的替身人像。因爲我是原住民戰士,所以爲了取得能力上的平衡,昴選擇了探險家。
一旦選擇原型,替身人像的能力值、技能、武器、基本裝備等大多就會自動決定;接下來只要取得幾項追加技能,選擇備用的裝備,從系統準備好的幾十種設計中選擇角色的外表,最後替它命名,五分鐘就可以結束。
替身人像製作完畢之後,我們互看一眼。
昴選擇了印地安那瓊斯風的外表。武器是手槍,腰部還掛着鞭子。他的Es相當有型,替身人像也很狂野帥氣。
“咦……你真的是水海?”
昴看到我的替身人像,好像嚇了一跳。我俯看自己的外形,反省是否太大膽了一點。我之前一直都是一個人玩,所以不太會在意過別人怎麼看待自己的替身人像。
我的替身人像全身赤裸,只穿了一件豹皮泳裝。身材修長,一頭長髮,脖子上戴着以動物牙齒串成的項鍊,武器是手中的長矛和系在腰際的匕首。
不管在哪一個區域,我選擇的替身人像總是肌肉派的。因爲在現實世界沒辦法盡情地又蹦又跳,所以在遊戲中我會扮演和自己正好相反的角色,宣泄心中的不滿和自卑。
“我在這個區域的名字是潘薩。”
我如此回答,感受到昴的視線而渾身不自在。這個皮膚黝黑、身材苗條的身體,和我的Es一點也不像,更和小野內水海本人的身體毫無關係——即使邏輯上明白,但是不知爲何,覺得被昴盯着直瞧很不好意思。
不管如何,我們選擇了Y級的劇情,一腳踏進了冒險的世界。
叢林中的兩人
砰!砰!
昴的手槍接連開火。被射穿頭的黑豹頹然倒地,一動也不動。
“你沒事吧引”
昴(在這個區域叫做丹恩)衝向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的我,擔心我的腿傷。黑豹的一抓對我的大腿造成重創,皮膚裂開,鮮血直流。
“嗯,我沒事。”
話一說完,我站了起來。我並沒有硬着頭皮忍耐,這只是有點抽痛的程度。如果現實中真的受了這麼重的傷,大概就無法走路了;但是在“夢公園”中,只會減少HP(生命值),不會影響活動。
話雖如此,被黑豹的攻擊擊中時,那股衝擊力道仍令我嚇了一跳。儘管比實際的疼痛減緩不少,但是確實很痛。這是在C級無法體驗到的真實感。
爲了慣重起見,我打開能力表單,確認剩餘HP。“13/24”——減少至剩下一半多。我從道具中選擇草藥,稍微恢復了一些。
“抱歉啦。都怪我的掩護晚了一步……”
“不,是我不小心。遲疑了一下才攻擊……”
以我的替身人像技能而言,照理說即使和豹一對一單挑也能夠輕鬆獲勝。但是因爲出現的黑豹太過真實,所以我嚇得往後退縮,遲疑了一下才架起長矛——在C級的遊戲中出現的猛獸簡直就和玩偶一樣,令人可以毫不猶豫地用長矛戳倒它們。
“這是遊戲,你必須心狠手辣。要是死在這種地方,豈不是很掃興?”
“嗯。下次我會小心。”我像是在告訴自己似地說。“快,我們前進吧。”
我催促昴,又在密林中邁步前進。
“可是,Y級真的很驚人。真實感完全不一樣。”
我和昴並肩走在蒼鬱茂密的熱帶叢林中,掩不住興奮情緒。或許是剛纔的戰鬥餘悸猶存,我氣喘吁吁。
就叢林的氣氛而言,Y級和C級相差甚多。因爲在C級中,感覺數據設定相當抽象,以免孩童將虛擬世界和現實體驗混成一塊。植物像人工制的塑膠花草,沒有氣味,碰到時的觸感也像綿花糖一樣軟綿綿的,一碰就倒。
但是在Y級中,植物的葉子和樹幹都很真實,簡直和真正的植物一樣難辨真僞。熱帶的悶熱空氣、喧鬧的鳥啼和猴子叫聲、葉子的觸感,甚至是刺鼻的植物氣味,都正確地重現,令人覺得實際身在叢林中。
當然,應該還是和真正的叢林相差許多。比方說沒有半隻會螫人皮膚的昆蟲,撥開茂密的熱帶植物前進也輕而易舉,地面像鋪了地毯般柔軟好走;在真正的叢林中,如果打赤腳走路,八成立刻傷痕累累。
“看見了。是那座山谷吧?”
昴指着前方。叢林到了盡頭,出現險峻的山谷。兩側是幾乎垂直聳立的懸崖峭壁,一條羊腸小徑在縫隙間蜿蜒。與其說是山谷,倒比較像是巨大的桌狀臺地中產生的龜裂。深處微暗,氣氛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村子的長老沒說錯,我們要尋覓的花應該就在這座山谷的某個地方。發出藍色光芒的罕見蘭花——爲了製成藥治療爲熱病所苦的村裡的孩子,無論如何都需要那種花。
但是,根據村子的傳說,這座山谷裡住着可怕的惡魔。實際上,五年前去找蘭花的探險家,也一去不復返。
我們毫不猶豫地一腳踏進了那座山谷。即使稍有落石、毒蟲襲擊等陷阱,仍不費吹灰之力地穿越了山谷。
不久,我們便發現了躺在谷底的白骨。
這也是真實的屍體,我因爲噁心而遲疑要不要去摸。一堆螞蟻在頭蓋骨上面爬來爬去,屍體風化得相當嚴重,從服裝推斷,好像是一名白人探險家。
昴翻找屍體的衣服,從口袋中發現了一本破破爛爛的記事本。
“噢。這傢伙似乎就是那個下落不明的探險家。呃,我看看……”
昴讀出記事本的內容:雖然在懸崖上發現了發光的夢幻蘭花,但是回程路上被巨大的〇〇〇〇(這裡的墨水故意暈開,無法判讀)追趕,我一打滑從懸岸失足墜落,腳骨折而動彈不得,只好在這裡歸於塵土。無法報告這個大發現令人遺憾……內容寫到此爲止。
“也就是說,蘭花在這個懸崖上嗎?……嗯?水海,你在做什麼?”
“祈求他早日投胎轉世。”
我蹲在屍體旁,雙手合十。雖然自己也覺得在非洲叢林中做這種行爲有點奇怪。
昴噗哧一笑。“我說,水海。那個人是——”
“我知道。大家都是虛構的,並沒有任何人死。可是,就算這樣,我還是忍不住要爲這個人祈福。”
昴斂起笑容。
我一祈福完畢,霍地站了起來,擡頭仰望懸崖。
“快,我們走吧——我的技能比較高,先往上爬羅。”
懸崖雖然陡峭,但是因爲有“攀登”的技能,所以並不怎麼難爬。在這個世界中,我擁有媲美運動選手的運動神經,我以現實世界中不可能辦到的矯捷身手,輕易地爬上了高達二十公尺左右的懸崖。
抵達懸崖上之後,我垂下繩索。消耗WP(意志力),使用特殊技能的“怪力”,將昴拉上來。他也擁有“攀登”技能,但是我的等級較高,所以這樣做比較好。
懸崖上的臺地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怪樹,形成一片密林,無法往深處前進,但有一條小徑沿着懸崖延伸,我們決定走那條路前進。
“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來,要是花在對崖的話,可就欲哭無淚了。”
昴眺望着距離十公尺左右的對崖說着。
“到時候再說吧。”
我不太在意那個。如果因爲那種小事而猶豫不決,時間再多也不夠用。我打開個人視窗確認,已經連線將近兩小時了。
一旁的草叢中發出憲憲奉奉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這次我毫不遲疑,以長矛一擊刺穿像整人箱般從草叢跳出來的蛇。
“水海,你好強!”
昴再三地佩服我。
“只是替身人像的能力而已。”
我輕輕揮舞長矛,把蛇的屍體甩到懸崖底下。
“不。我指的是你本人。”
“咦?”
“我一直以爲你是千金大小姐,肯定只有文靜的一面,沒想到你行動力十足,更積極勇往直前。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哪有……我只有在遊戲中才會這樣。”
“可是,基本性格和替身人像無關吧?我想,那種行動力八成是你本身具備的。”
“是嗎……?”
我半信半疑。我在“夢公園”中冒險時,確實能夠採取大膽的行動。可是那是因爲替身人像擁有優異的體能。現實世界中的我沒有力氣,而且一無是處。我無法做任何需要勇氣的行動。因爲我的個性非常膽小,而且內向……
奮力一跳
我一面想一面走,驀地發現前方的草叢中,有某種發出藍色光芒的東西。
“那是……”
“找到了!”
我們趕緊衝上前去撥開草叢,草叢內悄然開着一朵藍色的蘭花。它的花瓣裹着搖曳的藍光,在黑暗中閃耀着朦朧的夢幻光芒。
“看來肯定是它不會錯。”
“嗯!我們快點帶回去吧。”
我輕輕摘下蘭花,插進自己的頭髮。
“這下順利地達成任務了——我很想這麼想,不過,”昴毫不疏忽地架起手槍,警戒四周。“大概還有什麼等着我們吧……”
“嗯。以固定模式來說的話……”
我也架起長矛,豎起耳朵。沒錯,劇情的最後一定會有大魔王等着。話說回來,那本記事本中寫到死者被巨大的什麼追趕……
шωш✿тт kǎn✿co
咚、咚……果不其然,耳邊傳來了震動地面的腳步聲。某種巨大的生物用力踏着地面,朝我們而來。我們緊張地屏息以待。
“喂,好巨大……”昴的聲音嘶啞。
樹木斷折的巨大聲音,宛如雷鳴般發出轟然巨響。茂密生長的樹木對面,出現了某種大得離譜的生物蠢蠢欲動。不管怎麼看,它恐怕都比我們高大兩倍。我們克服不了緊張,沿着懸崖一步一步往後退。
幾秒後,那隻巨大的生物以推土機般的怪力,使出全力將樹木掃平,現身在我們面前,並且倏地張開長滿兩排利齒的血盆大口,發出駭人的咆哮聲。
是雙腳站立的肉食龍!
“暴龍?!別鬧了!”
“不,是角鼻龍。”
我糾正昴。嘴巴上面有一根像犀牛的角,那是角鼻龍的特徵。
昴接連開槍。我也擲出長矛。雖然確實命中了,但是看起來對於覆蓋一層厚皮膚的恐龍毫無作用。
“這是叫我們走爲上策嗎?”
“嗯,應該是。”
以我們的等級思考,這不是正面交鋒能夠擊倒的對手。換句話說,它是當作陷阱佈署的怪物。既然如此,開戰也是白費工夫。
我們背對角鼻龍,腳底抹油落荒而逃。路是沿着懸崖的直路,沒有岔路可以讓道給恐龍過。回頭一看,暴跳如雷的恐龍發出吼叫聲,震天價響地追了過來。
我發足狂奔,心無旁騖地全力奔跑。現實中的我做不到這件事——在現實的世界中,如果跑這麼快,我一定會絆到自己並且摔倒。
跑了兩百公尺左右,路忽然到了盡頭,一塊大岩石宛如牆壁般矗立於眼前。右手邊是茂密生長、無法通行的草叢,左手邊是垂直的懸崖,而角鼻龍從後方步步進逼。
因爲卯足全力奔跑,所以雙方拉開了相當遠的距離,但是恐龍以大步伐快步逼進,大概再不到十五秒就會追上我們。
窮途末路?不,照理說一定有路可逃。設計師不可能寫出替身人像必死無疑的劇情。
“是那個嗎?”
昴注視着從對岸的崖邊突出的粗樹枝。藤蔓從那裡斜斜地下垂,尾端掛在這岸的崖邊。昴將它拉過來解開糾結。他想抓住藤蔓盪到對岸。
但是,藤蔓又細又脆弱,能夠支撐兩個人的體重嗎?
“快走!”
昴讓我握住藤蔓。
“咦?可是——”
“這裡由我來阻擋!我們必須把花送回去才行!”
昴邊說邊將子彈裝進手槍。我大吃一驚。他想和恐龍一決死戰——他試圖犧牲自己,拖延時間讓我逃走。
霎時,我猶豫了一秒鐘。但是,我立刻下定了決心。我不能犧牲他!
恐龍已在眼前。我發動“怪力”,使WP只剩下一點,將左手臂環過昴的腰。
“喂?!你要做什麼——?!”
“要逃就一起逃!”
我這麼一叫,右手緊緊握住藤蔓,以左手臂抱住昴,腳蹬崖邊一躍。撲過來的恐龍爪子慢了一步,一爪落空。
我們垂吊在藤蔓上,像鐘擺般蕩過了十公尺的距離。狂風呼嘯地打在臉上,除了重力之外,再加上強勁的離心力,手臂中的昴變得好沉重。求求你,我的替身人像,再忍耐三秒鐘……
在天旋地轉飛翔的幾秒鐘,我們抵達了對岸。落地那一瞬間,藤蔓斷掉,我們被使勁地拋在草叢上。
回頭一看,正要襲擊昴的角鼻龍失去目標,在崖邊一個踉蹌。它看起來保持了幾秒鐘平衡,但是崖邊因爲承受不了恐龍的體重而一朋塌。恐龍發出悲慘的叫聲,一面在半空中甩動像鞭子般的長尾巴,一面朝谷底墜落,我不由自主地別開視線。
幾秒後,從遙遠的下方響起擊打巨鼓般的聲音。
後來,我們平安地將發光的蘭花送到村子,結束了劇情。從“叢林鼓聲”跳出來,回到“夢公園”的入口廣場。
“話說回來,你真厲害。”
即使脫離替身人像,變成Es之後,昴仍不斷地對我剛纔的行動表示佩服。
“嗯。我也覺得自己很厲害。”
我也大吃一驚。因爲我沒想到自己體內潛藏着那種勇氣和行動力。
之前一直都是一個人玩,遊戲內容又欠缺真實感,無法切身感覺到人的生死,所以我不會爲了誰而認真過。
但是,今天不一樣。Y級的遊戲簡直和現實一樣。在那裡的行動、在那裡的決斷,正是我自己的決斷和行動。
既然如此——我心想。我能夠在現實世界中也發揮那種行動力嗎?我能夠鼓起勇氣,克服不安嗎?
我下定了決心。對,我要試試看。鼓起我的勇氣。
“昴,我問你……”
“什麼事?”
“你肯再跟我見面嗎?——下次在現實中見面。”
小小的勇氣
於是,下星期日——
我在距離我家不遠的公園裡,坐在長椅上等待昴。頭上戴着大頂遮陽帽,初夏的陽光照在手臂上,能夠感覺到皮膚慢慢被曬黑。空氣中夾雜着淡淡的草皮氣味,令人覺得愉快,正在玩球的孩子的聲音使得氣氛很熱鬧。“櫻桃路”很棒,但現實世界也不賴。隨着約定的時間接近,我愈來愈不安,開始心神不寧了起來。我碰了一下戴在左手臂上的手環電話,使它啓動時鐘機能。振動告訴我時間:兩點零一分。
我隱約聽見了鞋子踩在走道上的腳步聲。有人筆直地大步而來。我緊張地握緊小肩包——求求你,我的替身人像,請給我一點你的勇氣……
腳步聲停在我面前。
“水海嗎?”
我畏畏縮縮地擡起頭來。
“你是……昴吧?”
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是感覺得到他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
“呃……你難不成是……?”
“嗯,沒錯。”
我努力擠出開朗的表情,試圖減緩他的驚訝。幾秒鐘的沉默之後,我感覺到他坐在我身旁。
“……我都沒察覺。”
“抱歉。我不打算欺騙你。我煩惱着該不該說真話,但是爲了和你來往,我還是不想撒謊,所以我想盡早讓你知道真正的我。”
“不過,呃……那個,”昴好像因爲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而感到苦惱。“很辛苦吧?呃,在各方面……”
“我一出生不久,就在懂事之前發生意外,所以不怎麼知道痛苦。再說,現在有MUGEN網路。在網路中,我可以和一般人一樣正常地生活,能夠逛街、看電影,也能夠看書……對了,能夠不靠點字,而是閱讀一般的鉛字,是十分愉快的一件事。”
聊着聊着,緊張解除,心情漸漸變得輕鬆,我的臉上極爲自然地流露笑容。
“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連線到‘櫻桃路’時的事。我因爲看見了‘顏色’這種東西而感動不已。第一個認識的顏色是櫻桃色。在那之前,我聽過這種顏色的名字,但不曉得是什麼顏色。從此之後,櫻桃粉色就成了我最喜歡的顏色。”
我面向昴,但他始終沉默。現實和網路中不一樣,無法以對方的臉部表情讀取情感很不方便——昴現在以怎樣的表情在聽我說話呢?
“你討厭我了嗎?”
“不,沒那回事!”昴連忙說,“只是有一點,呃……驚訝而已。因爲很意外。豈止意外,我反而重新迷戀上你了。”
“咦?”
“你明明有那麼重的殘疾在身,卻能夠活得那麼開朗。那需要非常大的勇氣。你果然很強韌。”
我從昴強而有力的語氣中,感覺不到絲毫矯飾。對他坦白果然是正確的決定。我不再感到不安,鬆了一口氣。
“如果方便的話,你以後肯陪我一起去‘夢公園’嗎?”
“那當然!”
“太好了——啊?”
我移動手臂時,手肘碰到了他的衣服。我試着以手指摸索,摸到了硬梆梆的皮革觸感。
“你在現實世界中也穿着皮夾克啊?”
“嗯。因爲我騎機車。不過,比V衣服便宜多了。”
“不熱嗎?”
“我只有這件衣服登得上臺面。事實上我家很窮。今天來之前,我也在家中翻遍了衣櫃,但是沒有半件可以穿來和大小姐約會;然後我決定不打扮,想幹脆讓你看看真正的我……就以這身穿着來了。”
“你不用在意。我不會以外表評論一個人。”
“我想也是!”
我們以這個玩笑話互相取笑了一會兒。一開始的尷尬消失,完全打成了一片。
“……那,今天接下來要做什麼?”
“稍微散散步吧。然後,這附近有一家咖啡店的千層派很好吃。我們去那家店吃點心吧。”
話一說完,我拿起放在一旁的柺杖。昴牽起我的手,扶我站起來。
“不用急。我們慢慢走吧。”
我勾着他的手臂,面露微笑。
“反正今天彩色計時器不會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