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後，很久以後，沈什也記得，當初在宿舍裡，凌亦對他說的：“咱們走吧，去別處，去別的地方，生活怎麼樣？”
然後啊，他說。
“不行啊，凌亦。我得照顧我爸，哪能走那麼遠呢？”
其實沈什也不想放棄任何一個人，比如他父親，比如凌亦。但是現在他必須放下一個了。因爲凌亦堅決他一定要離開。
後來沈什選擇了凌亦。
他也記得他和凌亦去找他父親時的情景。
躺在牀上的沈什的父親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看着沈什：“你真要走？我不攔着你，但是，你們能去哪兒？沒有家人，沒有錢，你們幹不出一番事業。而且，你們兩個也都還年輕，才二十出頭，你們以後怎麼活下去，怎麼結婚，都想好了？”
沈什知道父親是爲了他好。但是，他就是在父親的語中聽出這樣的感覺——他如果走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
也不知道再回來時，還能不能見到他的父親。
“想好了？”沈什父親問。
“嗯。想好了，要走。”
沈什父親又是嘆了一口氣，“那走吧。我攔不住你。以後有出息了，回來看看。有了媳婦，也帶回來，讓爸爸看看怎麼樣。”
“嗯……”沈什小小聲唸叨着，“不結婚……”
“什麼？”即使聲音很小，沈什父親還是聽清了沈什所說的。
“我說，不結婚。”沈什擡高了聲音，但仍有些底氣不足的感覺。
“不結婚？爲什麼？你個混小子，想讓咱們老沈家絕後？”沈什父親怒道。
“我不結婚……”沈什的聲音慢慢放弱。“爸……我喜歡凌亦……”
後來，沈什說，那可能是他活了二十三年來，最有勇氣的一天。
“你……你就是因爲這個原因，纔要拋下你爸爸我，跟着那小子走？好，很好！”沈什的父親臉色通紅，顯然很激動。他左看看右看看，竟抄起牀邊的茶杯，扔了出去，“你是不認我這個爹了！”
沈什沒躲，被茶杯砸中了。
站在門外聽着這一切的凌亦一顫。
“爸，我……”
沈什突然覺得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不是太幼稚，太心急了？
他父親說的對。自己什麼都沒有，就這麼走了？
“你……你是打定了主意非要走了是嗎？就不聽你爹我的話了？小什，我一直都覺得，你特別聽話，從小到大，沒讓我操過心。所以這回，也聽爸一次，留下，好好過日子，行嗎？”
沈什父親說的小心翼翼。
沈什的內心很複雜。
的確，他不該就這麼武斷。他不能放棄養了他一輩子的父親。更別提現在，他的父親還
臥病在牀，如果他走了，他的父親還怎麼生活？
他的父親是用生命在支持他，在理解他。
而凌亦呢？
認識了四年，打打鬧鬧的四年，怎樣的人也很瞭解。沈什也不明白凌亦哪好。有錢？長得好？能打架？這都不算優點吧？其實，凌亦充其量就是一個無所事事，卻很講義氣的渣渣。沒有家裡人，他連未來的工作都成問題。
但是沈什就是覺得，這樣的凌亦好。不知道爲什麼。
“爸……”沈什緩緩開口，“大學這四年裡，您不知道，我殺過人……”
沈什父親顫抖了下。
門口的凌亦也愣住了。
“我當時也是衝動，才無意識的這麼做了。當時我也不知道，我的後果會怎樣。我根本不想殺他！可是他已經死了！死了！我重來沒見過的場景。我不是爲自己開脫，殺人了就是殺人了。”沈什道。“然後後來，凌亦幫我處理了這件事，然後，我們誰也沒告訴別人。就這麼過了兩年。”
“那你……”沈什父親顫聲問，臉上顯出了細碎的皺紋。
“我只是想說，我覺得凌亦是個很值得信賴的人。”沈什說。
“小什啊，你不值。留下吧……現在。沒有其他人知道你殺過人，你怎麼樣。什麼事都沒有。”沈什父親說。
沈什跪下來磕了個頭，“爸，對不起。”
“所以，你不聽我話了？”沈什父親不可置信得問，“你不聽我的話了？”
一個鬧鐘飛過來，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沈什的頭上。
沈什父親也是想挽留。不過沒有用。
然後呢？
然後，凌亦跑了進來。他也像沈什一樣，給沈什父親跪下，磕了個頭。
沈什父親說，老沈家出了個孽子。
沈什坐在火車上，心情很複雜。
“我突然覺得，我爸說的是對的。是我錯了。沒有我，我爸平時的生活該多困難……”
“是我的錯。”凌亦把臉埋在手心裡，“我錯了。”
沈什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沈什。”凌亦突然問，“想回去嗎？”
“你趕我走？”沈什問。
“你爸是對的。你應該能有更好的出路的。所以回去吧。”凌亦笑了笑。
沈什愣住了。半晌，他開口，“好。”
很多天後，沈什回去了。
但是他的父親卻說並不再接受他了。
其實都是我的任性。沈什這樣想。
後來，沈什又走了，又去找凌亦了。因爲他突然想起來，凌亦一個人，找不到工作的話，怎麼活下去？
後來他得知凌亦去打工了。找了好幾份工作，同時兼職。
然後
他拿到了營業執照，開了個小診所。
後來，他也找了個女朋友，打算以結婚爲目的的戀愛一次。不過後來放棄了。
是那個女的先放棄的。
沈什也知道自己不夠好，人家走了也很正常吧？
再後來，他還遇到了紫敏。那時紫敏已經嫁人好幾年了，男方是個老師。
“我喜歡他啊。”紫敏說，“別看他看上去呆呆板板的傻乎乎的樣子，其實可會照顧人了。當初我就是覺得他挺體貼的。後來發現，他真是個好人。我也得安定下來了，對吧？都二十好幾了，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說。”
“我看得出來，你聽幸福的。”沈什說。
“對了，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我聽說蔓葶打算年底結婚。”紫敏說。
“那快了啊。”沈什笑笑。
好幾年之後沈什纔再去找凌亦的。那時候凌亦已經混得不錯了。
“你別以爲我是看你混出頭了纔來找你的啊？”沈什惡狠狠地說。
“那當然。”凌亦也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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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亦打算出去找沈什。
當時是凌晨一點多，天兒挺冷。凌亦穿着件薄毛衣滿大街的狂奔。繞了一圈，沒找到沈什。
就在他打算報警時，他發現沈什就坐在他腳邊的臺階上發抖。
“嘿，沒看見我？”沈什笑着問。
“裹得像個大糉子似的，的確沒看見。”凌亦斜睨了他一眼，“怎麼回事？”
“我就想看看你什麼時候能找着我。還挺快的。”
“是挺快的，兩天。”凌亦把沈什拉起來，“走吧，回去吧。”
“嗯。”沈什笑了笑，“你知道嗎，我坐火車回去了。”
凌亦停下腳步。
“我爸死了。死了好久了。”沈什笑得有點心酸，“我連爸都沒有了，我是不是特任性？”
“回去吧。”凌亦轉過頭繼續往回走。
“好。”
--完--
--------最後的最後---------
沈什覺得，兩個人搭夥過日子也不賴。
至少沒人煩，還清靜。
要是再過個幾十年還這樣就好了。
在蔓葶的婚禮上，沈什看到了蔓葶的丈夫，是個挺壯的人，據說是個普通員工。
“挺好的啊。”沈什拍拍新郎的肩膀，“對我們蔓葶好點。大學時好多人喜歡她呢！”
“嗯，會的！”新郎點點頭，笑得一臉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