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很沉的一場覺, 醒來時已然是日暮時分。夏子櫻努力睜開惺忪睡眼,一抹寵溺笑容便映入眼簾。
“子櫻,睡得可還好?”宇文陌凌伸手輕攬, 將女子輕輕靠坐在軟枕之上。
昏厥前的場景忽然清晰浮現, 夏子櫻猛地一個激靈, 立時將手指搭上脈搏。還好, 平穩有力, 便微微舒了口氣。
“呵呵,方纔太醫已經來過。胎兒並無大礙,只是子櫻你身體虛弱, 需要好生靜養纔是,切不可再妄動心緒。青弟在天有靈, 也不希望看到子櫻你如此傷心。”宇文陌凌瞅着女子緊張模樣, 安撫着說道。
“恩, 我明白。”夏子櫻簡單回覆,垂下眼簾不再言語。
“我卻忘了, 子櫻自己便是個大醫師來着,呵呵……”宇文陌凌略微尷尬,淺笑着站起,親自取過桌上一碗熱粥:“這是方纔吩咐奴才們熬好的什錦粥,趁熱喝下吧, 可別餓壞了肚子裡的小寶貝兒。”
精緻的銀製小勺, 其上滿滿一鉢噴香濃粥。宇文陌凌低頭輕輕吹涼, 便向女子嘴邊遞來。
“陌凌你不用如此, 我自己有手。”夏子櫻避過勺子, 衝男子冷聲道。
“陌凌心中有愧,從此能做的便是盡力對子櫻好。”
低沉卻溫和的嗓音裡毫不掩飾的自責, 聽得夏子櫻十分不舒服。少頃,沉了聲道:“給我一筆銀子吧。”
宇文陌凌詫異地擡起頭來:“銀子?子櫻難道缺了什麼麼?”見身旁的女子並不答話,便怒了顏色,森然道:“……該死的奴才!”
“不是奴才剋扣,我在這裡什麼也不缺。可是,這些不是我想要的。”夏子櫻轉過頭來,淡漠對視男子深邃雙眸:“原本我與師兄便已決定近些時歸隱山中,清靜度日,若不是……如今我和你一點牽扯也沒有,而你,也終於達成願望。陌凌,看在陌青爲你所做的一切上,你若肯,便給我一些銀兩,讓我好生撫養孩子成人,我便感恩戴德了……”
“不可!子櫻若是離開,便是至陌凌於不義之地。青弟爲了國之大事而喪生,若是我再放你一個弱女子獨自撫養遺孤,青弟九泉之下又如何瞑目?”
宇文陌凌將手中玉碗朝桌上一放,雙手撫上女子削肩,迷人鳳眸裡盡是自責憐惜:“子櫻,若是凌哪裡做得不好,你儘可以直言。總之,再也不許說離開的話……子櫻若不介意,這個孩子我便當成自己的小皇子,悉心撫養……眼下宮中還未有第三人知曉詳情,只要子櫻不說,這孩子便永遠是陌凌的……”
只要自己不說……呵呵,說的多麼輕巧。
夏子櫻拂去男子雙手,淺笑道:“你不是答應千浩雪永不得立我爲妃,任何人不得在她之前生下皇子嗎?”
宇文陌凌立時愣怔,竟想不到子櫻這麼早便已知曉。
狠狠攥了拳,森然道:“今日我蒼越國庫空虛、國力衰微,暫時離不開他的扶持;他日……給我五年時間,凌必當擺脫他千浩澤的束縛……子櫻,若你不離開,五年,我定讓你成爲我宇文陌凌尊貴的皇后!甚至,唯一的女人!”
這個男人永遠如此,自認爲對的便要強加於人。
瞅着宇文陌凌灼灼雙眸,夏子櫻無奈地搖了搖頭,再不願多費口舌,攏了被子就要繼續睡下。
男子白皙的手掌忽然伸至面前,修長手指輕掂着一顆黑色藥丸,溫柔的嗓音從上方傳來:“子櫻,今夜月圓……恐怕毒發,還是提前服了解藥爲妙。”
深邃雙眸裡一抹受傷的蒼涼與歉疚:“對不起,讓你吃了這麼多的苦……”
夏子櫻微微一怔,少頃便輕輕接過。雙脣微張,那黑色藥丸便向喉間滑去。
宇文陌凌釋然地舒了口氣,輕輕撫了撫女子黑亮青絲:“好好歇息……仔細想想我方纔的話……”轉了身,滿腹憂慮地朝殿外走去。
聽得男子沉穩的腳步逐漸走遠,夏子櫻這才攏了被子躺下。摳開喉嚨,將那黑色丸子完好地吐在掌心。
————————
花團錦簇般的衣飾堆得滿滿一大桌,檀木梳妝檯前,一名清秀女子靜坐不語。
蒼越國皇帝登基大典已於昨日完畢,定爲昌隆元年。因是立春,再加上新帝登基,整個皇宮裝飾得一派繁華錦簇,喜氣洋溢。
新進的宮女太監一身新衣,活躍在宮中的各個角落,就連夏子櫻這個偏僻的小殿也不曾落下。
“娘娘,穿這件可好?”靦腆的小宮女舉着手中水紅色宮裙向夏子櫻輕聲詢問。
夏子櫻隨意一扯,將那長裙扔回錦盒:“不要叫我娘娘,我並未有任何冊封,也不是你們皇上的妃子。”
擡頭見那扎着雙騾髻的圓臉少女一臉窘迫,便又軟了聲:“就那件水粉色的吧……不過是他們的宴樂,我又何必太高調?”
一抹明黃色修長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殿內:“子櫻何出此言?在凌看來,整個盛宴,唯獨子櫻你可以高調。”
“皇上、皇上萬歲。”幾名小宮女慌忙哈腰向地上伏去。
“唔,平身。”
宇文陌凌一身簇新龍袍,腰束錦帶,青絲用金黃玉冠高束,本就十分英俊,因着這裝扮便越發顯得英氣逼人。
溫柔地看向身旁女子,狀若委屈地半彎下腰:“朕親自來接心愛的姑娘,難道子櫻不肯賞臉嗎?……子櫻昔日受了諸多的苦,陌凌今日的榮華,只唯一希望與子櫻同享。”
言畢,便向身側的宮女遞去冷冷一瞥,兩名宮女只覺渾身一寒,忙取了衣飾向夏子櫻走去。
因着不想連累身邊無辜的小宮女,夏子櫻便也任由衆人一番折騰。
——————
“皇上駕到——”年輕的太監扯着尖銳嗓音長長一呼,原本歡聲四起的永和殿立時安靜下來。
千浩雪放下掌中金樽,起身迎去。
一襲大紅鳳袍將玲瓏身材襯得更加凹凸有致,瞅着殿外大步而來的一衆人,正中那位英氣勃發的魁偉男子便是自己的夫君——北方大國蒼越的新帝,心中的興奮和驕傲自然不用言表,豔麗妝容上難掩得色。
細碎腳步在看到男子身旁的水粉色窈窕身影時卻猛地頓住。
……爲什麼又是她?!難道凌哥哥方纔中途離席便是去接她嗎?
原本興奮的灼灼雙眸裡,立時浮上一抹委屈和怨恨,衝面前的男子服了服身子,柔聲道:“皇上……”
“呵呵,皇后何必如此多禮,快快請起。”宇文陌凌鬆開挽在夏子櫻腕上的手,輕輕扶了扶千浩雪,便饒過向南宮子寒案前走去:“子寒,朕可把你的小師妹帶來了。完好無損,如此該放心了吧?”
南宮子寒擡起頭來,薄脣在杯沿輕輕摩擦,英俊面龐上是一貫不羈的笑意,上下打量了宇文陌凌身旁的女子,忽地笑道:“呵呵,看來本太子多慮了。”
言畢,輕扯過夏子櫻白皙玉手,拉在身旁坐下。
竊語聲四下響起,所有的視線齊齊鎖向南宮子寒身旁的粉色宮裙女子。原來傳說中蒼越新帝所愛的女子便是如此,說來不過爾爾,清秀雅意些罷了,遠不似皇后的端莊華美。
夏子櫻毫不在意地衝衆人笑笑,忽然察覺一道銳利眼神從上方直視自己,回望過去,竟是久不曾見面的朝雲國皇帝——千浩澤。
猛然又想起千浩雪當日說過的話:“任何人都不許在本宮之前生下皇子。”心下不由地得一顫,擡眼看向南宮子寒……
*
“呵呵,不過半年多未見,夏醫師已然出落得如此賢淑雅緻,聽說已有三月身孕?”千浩澤衝夏子櫻的方向含蓄一笑,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宇文陌凌,眼角視線劃過男子身後的兩名女子,微微勾起嘴角。
千浩雪傾身就要張口抱怨,見皇兄不動聲色地朝自己打了個手勢,便十分氣悶地坐回原處,不悅地掃了眼身旁女子。
左琴一襲桃色宮裝,青絲高綰,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十分端莊溫婉,見千浩雪滿臉慍怒地看向自己,便謙遜一笑,頷首垂簾。
“唔……凌並未忘記協約。如今子櫻尚在孕中,亦不知龍鳳,不必如此早下結論吧?”宇文陌凌舉起掌中佳釀,輕輕碰了碰千浩澤的酒杯,一口飲進。
“呵呵,陌凌所言甚是。朕也未見得立時便要你如何?不過是提醒新帝勿要貴人多忘事罷了。哈哈哈,來,幹了!”千浩澤暢笑着,似無意般朝夏子櫻處舉了舉杯子。
宇文陌凌假若未見,視線略過衆人。
殿中舞女盈盈嫋嫋,不時投來嫵媚勾人眼神,便很不屑地拂過。
轉而看向左側上首的清麗女子,青絲輕挽成一壟鬆鬆圓髻,脂粉未着的細膩肌膚上一抹淡漠淺笑。便是她,纔是那道最脫俗的風景,奈何偏偏……
當下,心中忽然生出一絲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