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透明的液體順着眼角而下。
澀,延至全身。
御花園中,滿園的花奼紫嫣紅爭相開放着。牆邊角落裡,那淡淡的小黃花被草給掩蓋,隨風擺動時,纔有隱隱的蹤跡。它們都在感受着生命盛開的喜悅。池中,碧葉連成片,蜻蜓在上面輕輕的掠過。
一切,在餘輝下,充滿了勃勃的生機。
但心,卻慢慢平靜,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靜。
“是要讓我現在離開嗎?”聲音,漸漸的冰冷,望向長孫瓏兒。
風,吹在裙上,揚起衣裾,與她相視而立,淡定從容。
“不……”她的聲音再次輕輕的傳來,眼中有些許的憐憫:“你現在不能離開了!我知道,煌兒喜歡你,只有將你暫時的留下,他才肯順從人意的迎娶歐陽雪兒!”
笑,再次從我眼中散開,輕撇嘴角,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要將我囚禁起來!”
長孫瓏兒轉過頭,腳步,緩緩的向前移走,聲音有些猶豫:“等典禮過後,我會還你一個交待!”
交待!又是一個交待!
她的意思,是要讓我居於歐陽雪兒之後,嫁入長孫家爲妾嗎。
身後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傳來,轉過頭。
一切,看樣子早就已經有準備了。
一羣御林軍已立於我們身後,約三十來人,身着甲衣,手持器械,面色蕭瑟。
樹枝,輕輕的垂下。葉,掛在枝頭,晶瑩碧綠。
輕輕伸出手,拽下一片,只是微微一拈,它便在我手中碎成片,攤開掌,片片碎葉隨風而飛。再次揚起我無奈而零亂的心情。
一切,已經不再我的預料之中。
嘴邊一抹譏俏,看向她:“想不到區區一個上官琉雲,竟讓皇后勞師動衆!”
眼神定定的望向她。
長孫瓏兒,她是如此的知道我的心思。她明白我不會眼睜睜的看着長孫炎煌迎娶歐陽雪兒,也知道長孫炎煌不一定會依他們所願,所以,她很聰明,用我的安危作爲交換的條件。
早該知道,她與我,是那樣的相似,都有着對愛的自私。
初見的時候,我竟然會對她抱有幻想。
真的,看錯人了。
或許,她沒有錯,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理由。但我和長孫炎煌的相識相知錯了嗎!
誰能理得清這些紛爭,誰能避得開這些喧攘。
她的目光閃爍:“我不會爲難你!一切,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在成婚之前,他是找不到你的。”
說罷,輕輕的轉過身,明黃色的衣裙,在夕陽下,刺痛我的眼睛。那移去的腳步,一步一步,輕柔卻堅定,重重的踩在了我的心上。
他們,想帶我去哪兒?要把我關在哪?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提不起恨,提不起怨。
只有滿心的無奈,一種無力的悲哀。淚,流多了,便奢侈了。
我不會再在其它人面前哭泣,收起淚,將一切的痛楚隱藏,埋在心裡。
長孫瓏兒說,我與他不該相遇。
但我知道,我們沒錯,相愛沒錯,錯在老天不肯給我多一些的時間。
閉上眼,張開雙臂,夏日炎熱的風,慢慢襲來,卻依舊有東西在慢慢冷卻,尖銳的疼,在心上撕開一道口子,看不見的血,在心中流淌,但面前的御林軍,看到的,只有我溫柔的笑。
是的,我在笑,臉上,漾滿讓所有人花容黯淡的笑。
漸漸的,笑出聲來,笑到讓他們都低下頭。
最後凝望一眼御書房的方向。長孫炎煌,此刻,皇上會跟他說些什麼,當我消失後,他會不會怨我,會不會心痛,會不會再一次的孤獨。
會不會…………
會不會…………
他們,慢慢的圍上來,略帶猶豫,動作遲疑。
深吸一口氣,起身,上前。
我不想爲難他們,他們只是奉命行事,一切本與他們無關。
停止長笑,整理好被風吹亂的衣襟,朱脣輕啓,輕輕說道:“我跟你們走!”
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宮門口。
掀開車簾,上車後,裡面已經備齊了衣物以及一些上等的生活日用器具,東西一應俱全,準備周到、妥貼,坐穩後,車伕一聲喝,馬車向前開始行駛,一路上,急馳着。
車窗外的風景依舊是長安的風景,出了宮,過了大街小巷。
車,停在了一幢簡單而大氣的府門前,上面赫然寫着“楊府”。
楊府?爲何長孫瓏兒會把我囚禁在楊府內。
轉念一想,好一個長孫瓏兒。她果然聰明,最容易找到的地方就是最不容易找的地方。
她的確不曾虧待於我,她是何時得知我與楊小婉的情誼,她又是怎樣以楊將軍的帶罪之身來要求他們保守秘密。
長孫炎煌,無論也想不到我會在這裡。
御林軍部分返回,留下兩人在府中守侯。
被前來接應的丫環帶入一處偏廳。細細打量周圍的環境,正堂放置着一副大氣而豪邁的猛虎下山圖,四周懸掛着漢時書法家的字畫,紅木的椅凳,可以看出主人是怎樣的胸襟。
一陣腳步聲慢慢的走近,快速而凌亂,緩中帶着急。
“琉雲姑娘!”楊小婉神情中略帶着欠意。
在她身邊,一位威嚴而略帶憔悴的男子,與她有幾分相似,想必便是楊將軍。
“琉雲姑娘!老夫得罪了!”只見他雙手一拱,身,微微往下欠。
這一切與他們無關,全是長孫瓏兒的主意,他們,也只是受制於人,何以出此言。
於是趕緊扶住他,道:“將軍不須介懷,此事,與你們無關。”
見我如此大度明理,他微微搖頭,嘆息。
“婉兒!”一個溫婉的聲音傳來。
楊小婉微微一笑,道:“娘!您身子還沒復元,怎麼起身了!”
“我聽說琉雲姑娘到了,便前來看看!”這聲音,聽起竟然感覺有些熟悉。
朝楊將軍再次一笑,轉過頭,去打量前來的人。
頓時,有些震驚!
面前的女子,年約三十七八了,但是年齡卻絲毫無損她的美麗。
明媚的雙鳳眼,濃密的睫毛,飽滿而光滑的額頭,小巧挺立的鼻子,紅潤的脣,一頭青絲綰在腦後,嘴邊掛着淡淡的笑容,眼神慈和,一身雅黃色的裙裝,整個人氣質高雅,風韻猶在。
這種驚豔的美,一點也不似於楊小婉的清雅。
令人震驚的,卻並不是她的美麗。
而是她的那張臉,像極了誰。
如若時光再倒流十幾年,她,就是一個活脫脫的舞傾城。
當她的眼神向我對視過來的時候,也怔住了,目光中寫滿了訝異,不可置信的上前來,將我細細打量。
“你是…………?”她的脣有些蒼惶。
不明白她何以有這樣的轉變,她看我的眼神也寫滿似曾相識。
我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小女子便是上官琉雲!”
“上官!你名姓上官?你不是長安人?你是洛陽人?”她後退一步,微微搖頭,一連串的發問,令我拈起眉頭。
她爲何會有這樣的神情。
身旁的楊小婉和楊將軍也看出了她的異樣。
楊小婉上前,扶住她,柔聲問:“娘,怎麼了?你認識琉雲姑娘!”
一句話,立即讓她回過神來,恢復了方纔的鎮定,掩飾起那抹驚慌,聲音平靜下來:“不,不認識。娘這般年紀,怎會認識琉雲姑娘呢。”
楊將軍卻若有所悟,對楊小婉吩咐道:“小婉,先扶你娘回房休息。”
楊將軍神色有些凝重,擡頭,問:“琉雲姑娘家父可是上官城!”
一句話,驚動了我的心。
來洛陽數日,紛紛攘攘,以爲可以忘卻這個虛有名分的爹,怎知聽到這三個字時,心微微動了一下,到底,是一個女兒的心跳。
見他發問,我也不便隱瞞,如實相告:“家父,正是洛陽傾城山莊上官城。”
他的神色立即變得了然,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爾後緩緩睜開眼睛:“一切,還是躲不開啊!”
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意識到,剛纔的女子一定與上官城有着莫大的聯繫,她的長相竟那般的像舞傾城,以年齡來看,應該說舞傾城像極了她。難道她是舞傾城的什麼人嗎。
會不會————
她在長安,她是楊小婉的娘,楊將軍的夫人,怎麼可能會是————
但,心中有此一念,便無法再安寧。
與楊將軍在椅上落座後,我問:“將軍此話是何意?實不相瞞,剛纔初見楊夫人時,琉雲便覺得她像極了我的一位舊相識。”
楊將軍端起茶杯,又輕輕放下,道:“一切,終究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她一直牽掛在心裡,今天,是該讓事情有個了結了,否則,媚雲這一輩子,心都不會安寧啊。”
沉默片刻後。
他嘆了嘆氣,便將一切娓娓道來。
心,隨着他的講述,一點一滴的開始震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