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覺。
南宮博驀然僵直因酒精而變得綿軟的身體。
他聽到了歌聲,屬於上官琉雲的歌聲,獨特的音律,奇妙的唱腔,纏綿的情感,他眼前雖然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但有種熟悉越來越強烈,是誰,誰的視線灼熱纏繞在他身上,化成撲天蓋地的溫暖,被酒精麻醉的身體早已變得冰冷,但那目光卻頑強執著糾纏他的四肢,死寂的心驀然激盪起一陣陣暖流。
琴音嫋嫋娜娜悠遠綿長。
中秋十五,人月兩團圓,這本是一個歡樂、喜慶的日子,賓客滿座,數不盡的笑臉,道不完的喜悅,前一刻,樓中人們的眼角眉梢還溢滿着濃濃的歡慶,而下一秒——我揚起帶淚的臉,指尖不停飛舞琴絃,驚天動地的喜悅裡,一串串憂傷旋律流淌而出,將所有快樂定格。
四周驀然沉寂。
我看到黑色身影如被琴音擊中一般變得挺直,那深不見底的雙眸在探究、追尋,終於,緩緩向臺上看來,他冰冷平靜的眼底一瞬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激盪起陣陣迷惑、茫然、猜測、震驚……
南宮,你是否已感覺到——我的存在,你的目光失去了往日的熱切,你的笑容不復存在,而我,帶着期盼,帶着渴望,帶着心酸在等待你的迴應,哪怕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但,你已看不到,看不到我心底的疼,看不到我眼中的淚,這一刻,我終於明白曾經的冷淡是一種怎樣的傷害、我從不曾回頭的身影帶給你怎樣的心酸。
震驚。
南宮博側耳傾聽。
是她,真的是她,她的歌聲,她的琴聲,還有……淚落琴絃的細微響聲,這到底是夢?還是,他醉了!只不過十幾壇酒,他竟然醉得如此之快,多少次千百迴轉的夢裡,他渴望再次見到她,見到那個開朗自信、聰明靈動的嬌俏人兒,今天,終於如願以償。
她來了。
她走到他夢裡了,這個夢是如此的美,如此的真實,她的氣息環繞在他周圍,溫暖的感覺將他包裹,灼熱、纏綿,他越來越強烈感受到那道視線,他被那種感覺牽引,哪怕他會跌倒,哪怕他會摔跤,悠揚的琴聲已令他無法自主,指引着他騰空飛身而起,淡淡茉莉花清香纏繞而來,那是她的氣息,曾令他魂牽夢繞的氣息。
他伸手牢牢環住夢中的人。
琴音嘎然而止。
我震驚。
如同被電流擊中一般,慌亂的感覺涌上四肢五骸,眼前,一片黑色布衣,擋住我所有視線。耳邊,是他急促的心跳,鼻間,滿是淡淡清草氣息,後背,牢牢環抱的雙手是那樣緊,深深的,彷彿要將我嵌入他的骨髓。
他帶着幾分醉意溫柔呢喃。
“希望,不要醒……”
夢。
難道他以爲這是夢,不,南宮,這不是夢,我是琉雲,那個重重傷害你卻依舊被你深愛的琉雲,這一次,我不會再推開你……伸手慢慢環向他後背……
驀地。
“南宮公子,天雅明月居已非青樓之地,請自重。”
冰冷嗓音打破所有迷醉。
我擡頭。
長孫炎煌。
他一身白衣在晚風中飛揚,月光透過門沿清冷的灑落,俊美絕倫的臉上平靜無波,眼中卻狂涌着莫名怒意,我舉起的手僵在那裡……長孫,你眼中爲何會有怒意,爲什麼生氣……如今,我在你眼裡不過是世上最陌生的人,你是王爺,身負宿命,你有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此刻,你應在宮中受萬人景仰,爲什麼,爲什麼要到天雅明月居來。
我僵直——環向南宮博的手終究無力慢慢垂下。
我轉身想要輕輕離去。
長孫,我不想看見你,真的不想……因爲,我曾那樣深愛過你。
我聽到自己疼痛的呼吸聲,我痛恨自己的癡情,痛恨再次被他的身影激起漣漪……長孫,南宮,你們同時的出現令我窒息。還有,那臺下一雙雙等着看好戲的眼睛,這一刻,你們爲什麼不笑,爲什麼不鬧,爲什麼不讓我在你們的喧鬧中找機會離開。
我一步步走得緩慢。
突然。
手腕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力量牽制。
南宮博所有溫柔驀然變得冷峻,他捏緊我的右腕,慢慢抿緊上揚的雙脣,他眼中有憤恨、厭惡、惱怒……低沉嗓音將我的心沉到腹底。
“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
南宮,你問我是誰?剛纔那一瞬間,你不是清晰感受到了嗎,我是琉雲,我是上官琉雲……不,或許,我不是!剛纔那一剎那,你會緊緊抱住我,那是因爲你的眼睛看不到,若你看得見,看得真,你會如同長孫一樣,把我當成最陌生的人。
這正是我所需要的。
但爲什麼我的心會痛,我的心到底爲誰痛,是你,南宮,還是你,長孫……熟悉的疼痛撕扯着每一寸膚肌,南宮,我想還你一世情,但如今我有什麼資格還你一世情,你身邊已有了舞傾城的陪伴;而你,長孫,你永遠不可能知道我是誰,永遠……
我將哀傷映入他看不到的眼底。
“公子,請放手。”
他手上力道驀然加重。
“爲什麼要唱她的歌,爲什麼要讓我誤以爲你是她,你到底是誰?”
我淺淺的笑。
“公子,你醉了。”
南宮博頑固的僵持着,他看不到周圍異樣的目光,看不到其它人的存在,但我看得到,我看到門邊一道明媚的身影慢慢走來,舞傾城,她一步步走上舞臺,她目光直直落入我眼底,眼神穿透我的身體,看進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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